事物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佛寺在建立之后也会发生各种变化。车水路观音寺就是代表。
妙莲禅师是一个禅净双修的大德，他功成身退，把衣钵交给本忠和尚就束装返国。本忠法师在民国初年租住“南洋佛教会”，作为“中国佛教会”的一个支部，并且创立“念佛莲社”，弘扬净土谛理，皈依他的善男信女有1 000多名。到1922年的时候，为方便市区的信众，他在车水路建立观音寺，作为极乐寺的分院和“念佛莲社”的新址。[32]
但是观音寺在本忠法师之后，逐渐发生了变化。民国后住持极乐寺下院车水路观音寺的法空禅师，15岁在枫亭会元寺出家，17岁就随师南渡，在光绪宣统年间就以舞双钹著称，后来在新加坡办僧界筹款会，协助辛亥革命的国民捐款，自己掏出存款又亲自上台表演;另外他还习临黄山谷书法，又有养狗参赛等趣事，可说是本地环境培养的多才多艺名僧。以后法空除了以赶经忏耍“钹花”出名，在极乐寺山下又做了开办动物园等别人不做的事。[33]但是，南洋的当地文人对他的理解却是从俗事的得失，把他看成耍杂技的经忏大师。后人再要瞻仰高僧气度和修行境界就只有到极乐寺看他在石壁上的题字：“我不异人，人心自异。人有亲疏，我无彼此。水陆飞行，等观一体。贵贱尊卑，手足同己。我尚非我，何尝有你?彼此俱无，众泡归水。”[34]
图5 槟城车水路观音寺(宋燕鹏摄于乔治市，2014年6月23日)
实际上，类似法空禅师的耍“钹花”的艺术形式，在华南寺院中也有存在。如梅州“席狮舞”就是梅州客家地区特有的民间艺术品种，2008年被列入中国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该舞起于清代，流传于当地佛教场中，是佛家僧尼为民间举行吊亡仪式中的一种娱乐舞蹈。道具很特别，舞法也别具一格。由两人表演，一人就地卷起一张铺地的革席，捏成狮子模样，另一人手持蒲扇和一把青叶伴舞，随着鼓点音乐翩然起舞，或腾挪翻滚，或纵横跌扑，情趣横生。在悲怆的吊亡场合插上即兴娱乐节目，“寓哀于乐”，也是当地民俗一大特色。[35]因此法空禅师的表演，与“席狮舞”的意义如出一辙。
最重要的变异，是观音寺引进了九皇大帝信仰。九皇大帝信仰是如今大马半岛颇为兴盛的民间信仰活动。由于时间久远，九皇大帝信仰的起源传说颇多，并且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尽相同的版本。这主要源于早期参与者文化不高，没有留下文献记载，故而历经百年多的口耳相传，加之20世纪90年代以来学者使之道教化的努力，就变成了如今所见到的不同的传说，自然时间越靠后，离历史事实可能也就越来越远。
20世纪40年代以前的人们要比我们更接近历史真实，因为他们更多的就是亲历者，在他们的眼中，那个时候的“九皇诞”是如何呢?对于槟岛的九皇诞，当时就有人一针见血指出：“九皇之祀，原自优人，埠中好事之徒，以此神之希奇，可藉为迷信敛钱之术。一般无智识之男妇，以为神能福人，误坠其术，食斋九天。(自九月初一起至初九止)凡有食斋者，均可到坛取菜饭，届期或捐米，或捐银，当事者获利甚丰。数年前始设于陈姓公司内，近有涎其利，竟设至七八处以祀之。如挑贩之类，知愚妇之迷信根深，遂于贩卖食物担中，置一香炉，薰以檀香甘芸烟，以扑迷信之心。”[36]20世纪初期，记者对各宗教活动常常以迷信角度书写。不过，从中可知“九皇诞”与“优人”，即是指以乐舞曲艺为生者有密切关系。联系起来现有的关于九皇缘起的各种传说，只有普吉岛华人中所流传的潮州剧班将九皇祭祀带来与此相同。[37]而潮州剧班祭祀九皇诞吃斋，本来就是相当久远的传统。[38]而举办其事者，为利信众之捐赠。“数年前”则为1900年代的某年，最开始创设于陈氏公司，后来则有七八处分设乔治市内。
前述槟岛祭祀九皇者为福建人，在其他地方的九皇诞中也能见到。1919年，有人在怡保见到九皇诞，听说是“暹神”，即所谓泰国神，联系到普吉岛的九皇，可以猜测怡保之九皇诞是从普吉岛直接传来者。并且说“闽人无智识者最崇奉之”。吉隆坡安邦之九皇诞，则“闽省妇约十之七，潮籍十之一，广府则十之一，客籍则在畸零”。[39]可见九皇诞本来是由福建人引入大马境内，并且早期主要为福建人信仰为主。
不论当时报纸抨击九皇诞如何愚昧，事实上30年代槟岛之九皇诞已经形成规模。当时在乔治市内有多处固定的祭祀神坛，各分别区域，而最盛者当推头条路、中路、香港巷。但是在20世纪上半叶这些神坛都是临时性质的，庆典结束后，香炉就由下一任炉主带回家供奉，来年再寻觅合适地点社坛庆祝。这种居无定所的情况一直持续到50年代，才纷纷建庙。
作为极乐寺的下院，观音寺理应保持单纯佛教的传统，但是面对九皇大帝信仰的汹涌潮流，如何有效地争取信众，也成为观音寺的一项重要任务。九皇大帝作为著名的俗神，如何纳入佛寺的信仰范畴，古人给我们很多启发。南齐高僧释法度，刘宋末游于京师，居琅琊摄山栖霞精舍。释法度在琅琊摄山“住经岁许”，该山山神靳尚即现身表示“法师道德所归，谨舍以奉给，并愿受五戒，永结来缘”，后在法度设会之时又来，“同众礼拜，行道受戒而去”。摄山庙巫也梦到山神相告“吾已受戒于度法师，祠祀勿得杀戮”。[40]此则僧人神异事迹中，山神放弃旧有的祠祀方式，素食持戒，服膺佛法，佛教权威已居山神权威之上。与此类似，观音寺在面对九皇大帝信仰时，并未袖手旁观，而是将其纳入佛法的轨道，并且可以借用九皇诞的香火。观音寺其左侧附设的“九皇殿”，是在佛教寺院附祀九皇并由佛教法师设坛诵经的典型，这也是少有的例子，采用属于北传《大藏经·密教部》里头的《佛说北斗七星延命经》等经文。[41]因此为筹募寺院建设基金及佛教活动发展基金，车水路观音寺在九皇诞时也会假临时素食摊格举办义卖会。
图6 槟城车水路观音寺配祀之斗母宫九皇大帝
(宋燕鹏摄于乔治市，2014年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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