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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文字狱的重演及其危害

时间:2022-03-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追溯文字狱的演变,在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三次文字狱高潮,即南宋初年文字狱,明初文字狱和清代前期文字狱。
第二节文字狱的重演及其危害_中国古代文人与传统文化

第二节文字狱的重演及其危害

文字狱在中国封建专制时代是一而再、再而三重复出现的历史现象,它带有两个明显特征。其一具有历史的不均衡性,某些朝代或某朝代的一个特定时期频频出现,而有些朝代就几乎没有发生过,譬如,在两晋、唐、元的五百余年中,就很少有文字狱发生,即文网疏松的时期较长。即使文字狱猖獗的清代,也主要集中在雍正、乾隆年间,而嘉庆皇帝之后就很少了。其二,每一个朝代或每一个帝王统治时期的文字狱,虽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或社会原因,但这些历史背景和社会原因又似乎不是导致文字狱必发的历史条件,而帝王个性、喜好禀赋以及某些偶然因素,却是形成文字狱大量产生的主导因素。比如同样为了维护大一统封建专制制度,秦始皇采用“焚书坑儒”的血腥残暴行动,而汉初却除“挟书律”,并广置博士,搜寻古籍。元、清两代都是少数民族贵族入主中原,同样民族矛盾激化的历史条件下,而元朝文字狱极少,清代却极多。追溯文字狱的演变,在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三次文字狱高潮,即南宋初年文字狱,明初文字狱和清代前期文字狱。

一、古代文字狱的重演

文字狱古代称谓繁多,早在春秋时就有“史案”“史祸”之说,到宋代又有“诗案”,明代时又多因表笺获罪,故又称“表笺祸”。清代史学家、文学家赵翼把“诗案”“史祸”“表笺祸”等各种因文字而定罪的狱案概括为“文字之祸”。到清代嘉庆朝,清政府官方文件中出现了“文字之狱”的提法,直到后来《清代文字狱档》编成,迄至现在,“文字狱”提法被人们普遍认可。从古代文字狱的表现形式来看,它包括诗文、修史、科场、奏疏等诸多方面,但定罪时并非取决其外在形式,而是取决其性质。从周秦时的诽谤案开始,文字狱的名目愈来愈繁,花样愈出愈奇,罗织也愈来愈细密。

在宋代,秦桧曾两度拜相,秉国枢长达十九年。此人阴鸷险毒,为著名权奸,他力主和议,推行了一条卖国投降路线,对于主战派及政敌等等,动辄以文字狱相排陷,或以文字狱造成的恐怖气氛来达到他的目的。受此祸害的,仅《宋史·高宗本纪》中就录载有数十人。难怪清代史学家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谈到秦桧文字之祸时,开首就说:“秦桧赞成和议,自以为巧,唯恐人议己,遂起文字狱,以倾陷善类。因而附势干进之徒,承望风旨,但有一言一字稍涉异讳者,无不争先造讦,于是流毒遍天下。”

明太祖朱元璋出生微寒,又当过和尚,讨过饭,参加过农民起义军(当时被蔑视为“盗贼”),在夺取政权的过程中,曾十分重视文人,收揽豪隽,征聘名贤,一时韬光韫德之士幡然就道。可当其一旦登上皇帝的宝座,操天下生杀之柄,遂大肆戮杀功臣,又大兴文字之狱,以此来加强君主集权。关于明初文字狱的起因,清人赵翼认为:“是时文字之祸,起于一言。时帝意右文,诸勋臣不平。上语之曰:‘乱世用武,世治宜文,非偏也。’诸臣曰:‘但文人善讥讪,如张九四厚礼文儒,及请撰名,则曰‘士诚’。上曰:‘此名亦美。’曰:《孟子》有‘士诚小人也’之句。彼安知之。”上由此览天下章奏,动生疑忌,而文字之祸起云。”(《廿二史札记·明初文字之祸》)将朱元璋兴文字狱归咎于勋臣的挑唆,不足凭信,但也透露出一个真情,即文化程度不高的朱元璋惯于捕风捉影,怀疑文人讥讪,乃是明初密织文网的直接原因。其实何止于此,他的杀戮功臣和屡兴文字之狱,就在于扫清统治障碍,也为仁慈柔弱的太子朱标和皇太孙朱允炆的嗣位铺平道路,于是在洪武十七年至二十九年间,文字狱出现了狂潮。

清代乃是少数民族贵族入主中原之朝代,爱新觉罗氏的统治,一方面承继和发展了明代(尤其是明初)的绝对君主专制,另一方面又加入了残酷而又病态的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政策,使封建专制主义文化统治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们“惧人民之犹思故明,惧骨肉之相为诽谤,惧臣子之不复畏法”(蔡东藩《清代史论》卷六)。在清代前期,即顺康雍乾四朝,现已得知,发生了一百多起文字狱案,其特点是:顺治朝初平天下,主要打击思念前明者;康熙、雍正时,打击对象主要是汉族上层分子和政府官员,旨在镇压反清力量和排除政府内的异己势力;而到乾隆年间,又将矛头指向下层知识分子及平民百姓,同时也株连到各级官员,打击面也越来越宽。清代的文字狱,其凶虐,其株连,以及造成的恐怖气氛对当时社会及后代的影响,都大大超过了历代,形成了中国文字狱史上最黑暗最野蛮最残酷的一幕。

二、古代文字狱的危害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文字狱虽是一种带有概然性的东西,没有什么必然规律,但它在先秦至清末的两千余年间,却屡屡猖獗,其罪恶的凶焰,吐噬着文明、进步,吐噬着良知、正义,吐噬着真善美,给社会历史、时代风气、思想文化、吏治学风带来了极大的危害和影响。[4]

(一)破坏并阻滞思想文化的发展

文字狱既以文字得罪为特征,其破坏并阻滞思想文化发展是显而易见的。其凶锋所及,使得知识分子人人自危,不敢议论朝政,不敢研究经世致用之学问,不敢研究历史,甚至于不敢读书,以致造成万马齐喑的可悲局面。

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从典籍和人才两方面对文化进行了极大的摧残。郭沫若先生在《十批判书》中尖锐指出焚书坑儒的直接后果:“书籍被烧残,其实还在其次,春秋末叶以来,蓬蓬勃勃的自由思索的那种精神,事实上因此而遭受了一次致命的打击。”后来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得儒家思想从此便作为中国封建文化的主体,为大一统帝国的延续和发展起了极大的作用,也为后代保存了丰富的民族文化遗产。但它的负面效应也是明显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政策,“中庸”的最高道德标准,在不少时候,都起着阻滞思想文化发展的作用,当然也阻碍着社会的进步。在不少时候,儒家思想成了统治阶级手中的玩物,为其政治需要,再演绎出各种应时的儒家学说来。尤其是宋代理学,更给当时和后代的文化带来了严重影响。“存天理,去人欲”,宣扬奴才哲学,主张恢复三代之治,使宋代这个积贫积弱积屈积辱的病态社会,黯然消亡。

明初文字狱的主要危害是,缩小了朱明王朝的统治基础,致使那些以学而优则仕为正途的儒生亦多不欲入朝为官。做官的士子不敢有自由之思想,陷入僵化呆滞状态,除了皇帝钦定的《性理大全》外,几乎一书不读。清人焦循评论此事道:“有明二百七十余年之中,拾宋人之唾余,以大全讲义取士。”(《雕菰楼集》卷一二)造成明代(主要是明初)学术水准不高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与明初厉行文字狱、禁锢士人思想的种种做法确有内在联系。

明、清之际,资本主义萌芽已在东南一带滋生和发展,这表现在某些手工业生产中包买商的活动更加活跃,具有资本主义性质的作坊和手工工场增多。在学术领域,出现了一个堪与战国时代相比拟的繁荣时期。在思想文化领域里,具有启蒙精神的社会科学著作,如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王夫之的《噩梦》、《黄书》,顾炎武的《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大有石破惊天之功效;在自然科学领域里,如徐弘祖的《徐霞客游记》,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宋应星的《天工开物》等等,更是新人耳目,指出向上一路。这些杰作,使得中国文化在当时所达到的水平,与欧洲同期的文艺复兴相去并不远。然而令人愤然扼腕的是,由于以后所走的道路不同,二者的差距便日益加大。所见嗣后欧洲文化科技迅猛发展,而中国却由于封建专制制度的严重束缚,更加之文字狱一类的高压政策,使启蒙文化发展之路中途断阻,民主和科学精神遭到扼杀。这种局面长期病态的延续,最终导致了明清科学文化的衰落,使中国从世界文化的高峰地位跌落了下来。试看清朝前期的康、雍、乾诸帝兴了文字之狱,竟使得当时学者人人自危,绝口不提国事,只能埋头故纸堆中从事考据诸学,经世致用之学日渐消磨,便是一大例证。

清朝前期诸帝揭起“稽古右文”的旗帜,组织大批学者编辑各种庞大的辞书、类书和丛书,其用心也是将文人的精力引向故纸堆,以防止叛逆思想产生。《康熙字典》、《古今图书集成》便是实例,尤其是乾隆帝下令编纂的《四库全书》,更具典型性。

分为经史子集的《四库全书》,其史料价值极高,是我国极其宝贵的文化遗产,许多有价值的古代典籍赖之以存,功不可没。但也应该指出,编纂该书的真实目的,并不在于使文化事业的繁盛。鲁迅先生在揭示《太平御览》一类书的编纂意图时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此在政府的目的,不过利用这事业收养名人,以图减轻对于政治上之反动而已,固未尝有意于文艺。”(《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不唯如此,《四库全书》更在于宣扬有利于清朝的统治思想。在乾隆文字狱泛滥时期而成的该书,牵连出的文字狱竟达四十余起。乾隆三十七年正月,征集遗书的上谕发布一年后,即宣布要将“或有妄诞字句”的书予以“毁弃”,三十九年八月,焚书令下达,到四十三年十一月,朝廷正式颁布了四库全书馆拟定的《查办违碍书籍条款》,自明末清初以至上溯到宋元,其间大批反抗异族侵略,反对封建压迫的历史文献和诗文书籍被销毁和禁绝,被抽毁和篡改的书籍更是不计其数。然而就在此前一年,即四十二年,乾隆帝在给四库全书馆臣的上谕中,还大骂秦始皇“焚书坑儒,其酷虐不可枚举,号为无道,秦后之人,深恶痛绝”。可他在秦始皇之后,制造了又一次学术文化的大浩劫。

至于《四库全书》的篡改焚毁者,则向无完整的统计数字,因为除馆臣而外,还有地方官随意销毁而未写入地方志和编辑史传内的。据郭伯恭《四库全书纂修考》引陈乃乾编辑的《焚书总录》记载,计全毁书目二千四百五十三种,抽毁书目四百零二种,销毁书版目五十种,销毁石刻目二十四种,总计近三千种。将这些书的副本加在一起,据一些资料推算,在那十余年间销毁总数至少在十万部左右。所以,随着乾隆时文字狱的泛滥,其影响已累及诸多方面,各类书籍中的反清思想,有违碍的文字等等,都被一举扫荡。

至于清代盛行文字狱的七八十年间所销毁的数字,更可想而知了。此种被焚毁者,多为有历史价值的进步书籍,其损失就更无法弥补。对于乾隆帝的此种行径,章炳麟就愤然扼腕道:“太史公曰:‘秦既得意,烧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乾隆焚书,无虑二千种,畸重记事,而奏议文献次之,其阴鸷不后于秦矣。”[5]

世人皆知乾嘉学派立足于典籍,开展古籍整理和语言文字研究,形成以考据为主要手段的朴学高峰,这对清朝的统治是有利的,以戴震为首的“皖派”和以惠栋为首的“吴派”,在考订、整理古籍方面做了浩大纷繁的工作,也是功劳自在。但“乾嘉间之考证学,几乎独占学界势力”,呈现出一种“古典考证学独盛的局面”(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这种病态,是清朝统治者履兴文字狱,实行高压与笼络羁縻臣民政策的产物,使他们青春作赋,皓首穷经,放弃了该学派创始人顾炎武的经世致用之学。学者们脱离实际,厚古薄今,舍本而求末,将毕生精力,耗于一字一句的考证,一名一词的渊源探求,造成了人才的极大浪费。梁启超曾痛惜地指出:“凡主权者喜欢干涉人民思想的时代,学者的聪明才力只有用去注释古典。”(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二)阻碍历史的进步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大抵文字狱猖獗之后,国家肌体便也病体羸弱,再加之其他矛盾,往往就引起社会的大衰败,甚至出现下世的光景。这是一种历史的大倒退,因为此种衰败和地覆天翻中,看不出任何进步性,相反,它倒成了历史的反动。

秦始皇“焚书坑儒”事件所造成的文字狱,就给秦这个大一统的帝国,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秦朝仅存了不到二十年,其亡也忽焉,其中的原因固然较多,而暴政、愚民和任用奸佞实为主要之因由。秦代罪人刑徒极多,这些人大抵是严刑峻法的牺牲品,其中必定也包括许多遭文祸之人。箝语焚书,坑杀儒士,使得人们在恐怖的气氛下惴惴其栗,不能发挥聪明才智,为国家富强效力,尤其是儒家思想的积极成分不能被朝廷吸取,朝廷只以幼稚的“法家”思想来统治国家,便大大地不妙,英才的丧失,使统治质量下降;臣民思想上的高压迷茫,更动摇了其统治的社会基础。加之秦始皇后期专权独断,猜忌过重,任用了一批野心家和利欲熏心的权臣,结果急剧地走向灭亡。秦所以亡,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立了少子胡亥,而胡亥所以得立,以长子扶苏在外也。扶苏所以在外,以谏坑儒之事也,然则秦亡,不能说与坑儒之事无关。所以到得后来,戍卒叫,函谷举,天怒人怨,使得秦王朝在焚书坑儒后第三年(即二世元年)便天下扰攘;二世三年,秦二世自杀;子婴为秦王四十六日,就向刘邦请降,秦朝王气黯然而收。

两宋的文字狱,大抵也是为该王朝的覆亡而推波助澜。熙宁元丰间的文字狱,和伴随着党争的其他文字狱,犹如雪上加霜,使北宋王朝的统治效能不断下降。到了哲宗、徽宗时期,国势已显得风雨飘摇,而党争和文字狱依然不休。强敌南侵,宋室无御敌之长策,而窝里斗时,却十分内行。观苏轼乌台诗案及其后来遭受的文字之祸,便可见其一斑。党争借助了文字狱,文字狱又煽惑了党争,而且愈见炽烈。致使内部分崩离析,国秕政荒,只好眼睁睁看着金人渡河,徽、钦被掳。北宋灰飞烟灭,党争和文字狱的剥蚀作用绝不可低估。南宋初年的文字狱,更给小朝廷的半壁江山带来了凶兆。秦桧和高宗狼狈为奸,催锄善类,自毁长城,一时间,国家抗金之柱石岳飞等人,被扫荡殆尽。阴风所及,更摧折了一代风气。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岳飞被下大理寺狱后,金使萧毅等人过江,揭旗于舟,大书“江南抚谕”,气焰嚣张地逼南宋签订了屈辱的“绍兴协议”,而后金人渝盟,于绍兴三十一年大举南侵,江淮失屏,高宗于次年便效法乃父之伎,内禅于太祖七世孙赵眘(即孝宗),而自己做了太上皇。所不同的是,徽宗的禅位,多少还有些臣下逼迫的意味;而在高宗,其禅位似不属于逼迫,但为逃避国家残破之责任,逃避历史的谴责,便紧步其父后尘,以皇太子为壑,把丧权辱国之罪孽推得个一干二净。纵观其与秦桧同流合污,以文字狱手段,打击了多少英才,排陷了多少异己,由此又产生了多少弊端。国家元气大伤,民心凋丧,致使南宋小朝廷江河日下。及至后来,史弥远、贾似道等权奸亦是如法炮制,硬是将国已不国的小朝廷逼上绝境。

明太祖朱元璋大兴文字之狱,所得的报应更在目前。朱元璋出生卑微,又当过和尚,以游丐起事,文化水准不高,当皇帝后,动辄以文字疑误杀人,表笺祸及其他文祸已使官员士子们人心惶惶,更加之恐怖的政治气氛和制造文字狱的特务手段,使得整个社会处于恐惧不安之中。明初文人多不欲进取仕途,此当为重要一因,还有不少人拒绝征召,以避而远之。早在洪武八年,刑部主事茹太素陈时务上万言书,内称:“才能之士,数年来幸存者百无一二,今所任率迂儒俗吏。”(《明史·茹太素传》)此言触怒朱元璋,被杖于朝。洪武十八年,练子宁以贡士廷试对策,力言“‘天之生材有限,陛下忍以区区小故,纵无穷之诛,何以为治?’太祖善其意,擢一甲第二,授翰林编修”(《明史·练子宁传》)。朱元璋虽善其意,但刑杀作风依然如故,对功臣宿将知识分子多所杀戮。即以文字狱而论,从洪武十七年至二十九年,朱元璋便诛杀了许多触犯文忌文禁的士人和官吏。这些杀戮和恐怖的结果,即造成了国家统治机构的官员素质低下,统治机能极度削弱,缩小了朱明王朝的统治基础。朱元璋曾哀叹:“海内贤哲之士”,“虽求之日切,而至者恒寡”(《明太祖实录》卷一三二)。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朱标去世,朱元璋身后一片凄凉。皇太孙允炆嗣位,是为惠帝(恭闵帝),主孤臣弱,国无柱石,致使燕王朱棣叔谋侄位,以“靖康之难”之名,夺了江山。朱元璋遗诏有云:“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明史·太祖本纪》)可见其对朱允炆的信任。孰知燕王却起异心,同室操戈。朱允炆朝的短命,尽管有诸王的向背等种种因素,但朝廷无人,亦是主要原因之一。为皇太孙留下如此光景,直至最后将皇位丧失,这大约是朱元璋始料未及的。

清朝前期诸帝中,就制造文字狱而言,均是后来居上。据不完全统计,康、雍、乾三代文字狱共有一百六十起,而在乾隆时达到顶峰,多至一百三十起以上。绝对的君王专制,加上残酷而又病态的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政策,便迭兴文字狱,以消灭异端,钳制思想,结果给民族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康乾盛世”的名号煞是诱人,而正是此时(更确切地说是乾隆时期)种下了祸根,西方资本主义迅速发展,而清廷却对外闭关锁国,堵住欧洲资本主义文化文明的进入,对内更是禁锢臣民的思想,加强君主独裁。此种逆潮流而动的对内对外政策,助长了清王朝秉轴者们顽固昏晕和妄自尊大,拖得中国封建社会入死水潭中,停滞难以前进。对此,马克思就尖锐指出:(清朝)这个“幅员广大的帝国,不顾时势,仍然安于现状……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来欺骗自己”(《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第二六页)。正是搞文字狱最厉害的乾纲独断的乾隆帝,使清王朝从“繁荣”“盛世”的顶峰上跌落了下来,急剧地转入衰败,有人将乾隆帝比做唐玄宗,在这一点上大约是不过分的。唐之“安史之乱”,使唐王朝百病缠身,清之白莲教起义(在弘历当太上皇第一年),沉重打击了清王朝的统治,使之从此一蹶不振。至道光年间,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敲开了中国的大门,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苏报》案是清朝最后一次文字狱大案,随着此案的发生,清廷的统治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没过几年,即被辛亥革命推翻。

乾隆帝之后,文字狱的减少,并非是统治者的仁慈,而是因统治机能下降,不得不如此的缘故。这才使知识界不敢议论现实的风气稍有改变,虽然这样,直到道光初年,文字狱的魔影依然笼罩着文坛,知识分子余悸犹存,“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汉书》)。文字狱所造成的文化专制主义,养成了奴性,糟蹋了人才,使得整个社会处于一个可怕的死寂之中。难怪龚自珍慨叹:“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己亥杂诗》)人们被文字狱及其阴影逼迫得既不敢接触现实,自然难以去研究和解决现实问题,于是恶性循环,封建落后的社会制度长期得不到改革,这实在是清朝渐渐落后于西方的一个原因。

通过对以上数朝文字狱危害的分析,可见其对历史进步和社会发展所产生的破坏和阻滞作用,都不能低估;对人们思想上的压抑和摧残,更留下了严重的后患。

(三)败坏学风、吏治和社会风气

文字狱之横行,摧兰折桂,毒炽天下,致使天下人心,痛遭惩创。人心沉溺,必然导致学风、吏治及社会风气的窳败,这对当时及后来,都有巨大的摧残和腐蚀作用。

文字狱的对象主要是读书人,即知识分子,因文字之故竟被刑戮甚至殃及亲友,其教训极为惨痛,这便使得知识分子深感自危,不敢议论国是,不敢研究经世致用之学问,不敢研究历史,甚至不敢读书。文字狱泛滥时的几个朝代就颇具典型性。战国时代百家争鸣的繁荣,被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搞得一片肃杀。焚书的结果引起儒生的四处逃亡,坑儒更是自毁长城。学风之不振,使春秋战国以来的历史、文艺、哲学蓬勃发展的趋势被割断了,秦在文化领域里只留下一片空白。法家幼稚的愚民思想被秦王朝奉为圭臬,儒家等令人关心国是的学说更难行。尤其是焚书坑儒之后,博士和诸生受到严重的打击,官府之学衰微,使得其中一些人后来投奔陈胜,参加到反秦的行列。“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于是孔甲为陈涉博士,卒与涉俱死。陈涉起匹夫,驱瓦合适(谪)戍,旬月以王楚……然而缙绅先生之徒负孔子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业,积怨而发愤与陈王也。”(《史记·儒林列传》)

直到西汉初年,汉高祖刘邦依然实行秦代的挟书之律,对儒家和儒生极为蔑视,使儒家学术源流几乎断绝,当时的社会已到了这步田地:“独有一叔孙通略定礼仪,天下唯有易卜,未有它书。”(《汉书·刘歆传》)这就是说,除过秦火未燔的《易经》和几本占卜的书外,知识分子们再无书可读。尽管惠帝四年(前191年)废除了挟书律,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然而迄武帝朝,亦是书缺简脱,礼坏乐崩,为此,武帝喟然而称曰:“朕甚悯焉。”于是建藏书之策(《汉书·艺文志》)。汉代章句之学的兴盛,在一方面,是精研了典籍,另一方面,却分明把知识分子逼到了远离社会生活的“学术”之中,扼杀其更大的聪明和才智。

两宋的文字狱,对知识分子钳制亦大。文字狱成了打击善类的利器,其中最典型者,在前为苏轼之文祸,在后为秦桧秉政时诸文字狱。

明初,大量士子因慑于文字狱的淫威,不敢自由思想,陷于僵化、呆滞之状态,天下读书人被迫将毕生精力花在了啃经书和钻八股上面,对国计民生茫然无知,明初宋濂说:“自贡举法行,学者知以摘经拟题为志,其所最切者唯四子一经之笺,是钻是窥,余则漫不加省。与之交谈,两目瞪然视,舌强木不能对。”(《銮坡集》卷七,《故礼部侍郎曾公神道碑》)长期的病态学风,使他们大多数成了碌碌庸人,导致了科学文化的衰落。

到清朝前期,黄宗羲、顾炎武和王夫之等人倡导的经世致用的学风,也在文字狱的凶焰下褪色、淡化。文字狱搞得知识分子胆战心惊,“非朱子之传义不敢言,非朱子之家礼不敢行”,许多有识之士不敢议论国是,品评历史,不敢写诗作文,著书立说,只好去钻故纸堆,乾嘉学派的出现正说明了这一点。难怪近人梁启超叹息道:“文字狱频兴,学者渐惴惴不自保,凡学术之触时违者,不敢相讲习。”(《清代学术概论》)

正由于文字狱的凶虐,使得知识分子畏避太甚,这种局面的长期发展,士人的学风被蹂躏得一片狼藉。历史事实表明,文字狱对士子学风的败坏,其严重后果远在对士子的刑戮之上。

文字狱的肆虐,又使吏治沉沦。中国封建社会的官吏队伍,不管是历经科举或其他制度,总之是在知识分子中选拔的。文字狱的横行却给封建统治的基础——官吏们以极大的震慑。中国传统的士大夫最讲气节,推崇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道德观念,为人居官讲究信义、耿直、清正廉洁,所以敢犯颜直谏,为民请命,敢于面对民族高压政策,宁死不屈。可文字狱却震荡催锄天下之廉耻,使官场充斥柔媚之风,极大地影响了当时的吏治和政治,而在心理上对吏治的影响,更是恶劣而深远。

试观南宋高宗朝,只因秦桧长期秉轴,虐政之下又加以文字狱猖獗,致使岳飞、赵鼎、李光、胡铨等砥柱摧折,朝政玩于秦桧一人之手。“非桧亲党及昏庸谀佞者,则不得仕宦,忠正之士,多避山林间。”“荐执政,必选无名誉柔佞易制者,不使预事,备员书姓命而已,其任将帅,必选驽才……又命察事卒数百游市间,闻言其奸恶者,即捕送大理狱杀之;上书言朝政者,例贬万里外。日使士人歌颂太平中兴圣治之美,士人稍有政声名誉者,必斥逐之,固宠市权,谏官略无敢言其非者。”(《续资治通鉴》卷一三○)明初朱元璋大兴文字狱,加之大肆杀戮,使国家大权集于皇帝一身,君臣关系变成赤裸裸的主奴关系。官员中多了唯唯诺诺、得过且过的庸才,少了敢于匡时救弊之人。对此,中书庶吉事解缙在洪武二十一年就上书批评:“陛下进入不择贤否,授职不量重轻……监生进士,经明行修,而多屈于下僚。孝廉人材,冥蹈瞽趋,而或布于朝省。”“出于吏部者无贤否之分,入于刑部者无枉直之判。天下皆谓陛下任喜怒为生杀,而不知皆臣下之乏忠良也。”(《明史·解缙传》)

在清朝前期,就文字狱给吏治造成的影响而言,至乾隆帝达到最高峰。乾隆帝即位之初,孙嘉淦就上了著名的《三习一弊疏》,尖锐批评了当时的吏治。应当承认,雍正时的文字狱(尤其是借以打击“朋党”者)是导致此种吏治的重要因素。疏中的“三习”,即是指皇帝耳习于所闻,则喜谀而恶直;目习于所见,则喜柔而恶刚;心习于所是,则喜从而恶违。所谓“一弊”,便是喜小人而厌君子。三习既成,一弊必生。当时的官场风气就是:“趋跄谄胁,顾盼而皆然;免冠叩首,应声而即是。”没有思想,没有气节,没有礼义廉耻,有的只是保职位,封妻荫子贪富贵,有的只是奴颜和媚骨。虽说孙嘉淦此“疏上,上嘉纳”,但到后来,文字狱非但没有绝迹,而是更加狂滥。

文字狱又对社会风气产生了恶劣的影响。因为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因为秉轴者的刻意推求,使得人人钳口,不敢怒不敢言,也使一些无耻之徒和奸人以文字之故挟嫌倾陷,托辞勒索,致使天下告讦不休。薄恶之风,莫此为甚。观文字狱的成因,不少都与此有关。以个人而论,几乎朝朝均有;以朝代而论,又是宋、明尤甚,而清为最突出者。譬如,在清初震惊朝野的庄氏《明史》案中,告讦者——被革职的县令吴之荣升官又发大财,就是这方面的典型。当局的鼓励和默许态度,使得告讦的黑风,在康、雍、乾三朝愈刮愈凶。在上有所好,上有所命的前提下,告讦之风在全国狂肆起来,人们的诗文、奏疏、学术见解、藏书、应用文字,以至平日的谈笑,稍触其忌,即横遭诬害,竟使普天之下都笼罩在文字狱的恐怖中。乾隆帝刚去世,《高宗实录》的纂修官洪亮吉在《时政启》中就言乾隆朝风俗日趋卑下的现状,那种乾纲独揽下的告讦,使得臣民们见鳝而以为蛇,遇鼠而以为虎,消刚正之气,长柔媚之风,其恐怖凶虐,确乎是“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如是惨酷者也”(邓之诚《中华二千年史》卷五)。

文字狱,这个残暴的妖物,使正义和文明备受摧残,使假恶丑得意忘形,更将中国拖得步履艰难,真是罄竹难书。古代文字狱虽说寿终正寝了,它造成的灾难却并未同时完结。今天,当伟大的中华仍处于发展中国家行列时,我们怎能不以史为鉴,怎能忘记古代文字狱,尤其是清朝文字狱带给我们民族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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