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大悲的胡杨

大爱大悲的胡杨

我在生命的秋天，与朋友们去了额济纳秋天的胡杨林。

从我见到胡杨的那一刻起，胡杨就存入我的记忆，就存活在我的精神家园里。回来后，被我精选一批制作了照片墙。意志懈怠的时候，看着胡杨的照片，退却的热情又重新燃起；受到委屈的时候，看着胡杨的照片，刚强和坚毅就会悄然走进心底；遭受痛苦的时候，看着胡杨的照片，挣扎的勇气和力量就会逐渐醒来和聚集。

胡杨有三个“一千年”之说，即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其生命力之顽强之坚韧，实属罕见。

我们一行6人是在夕阳西下时分到达胡杨林的。那铺天盖地的金黄色，让人目不暇接。我们观看独具特色的胡杨倒影后，绕开熙攘的人群，信步走向林子深处，来到拍摄《英雄》影片的场景。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幅硕大无比的立体油画！绽放的树金黄，遮天蔽日的树冠，尽显着英雄辉煌壮美的本色。

我的心被感动着，我的情被染成金灿灿的黄色，我聆听着心灵深处发出的对胡杨的理解和与其精神的共鸣。

最让我震撼的，是胡杨彰显的大爱！那种恢弘的大爱是对生命的热爱，对同类的关爱，对严酷挑战的抗争，对生命意志的高扬和对英雄本色的追求与渴望。

生而不死的胡杨，眷恋集体，多数是以成片的方式存在。当然，也有命运使然，远离集体，终生单打独斗的树。胡杨大多很茂盛，竞相成长，倾一年积蓄的所有能量，在秋季做一次轰轰烈烈洋洋洒洒的金色绽放。

在林子里，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独特之美和鲜明个性，一次次吸引着我们感动和赞美的目光。让我们顿生敬意和心灵震撼的尤其是那些身残志坚的胡杨。不知遭遇什么变故，有的树干被无情劈开，有的主枝被蛮横折断，有的身躯被按倒在地，有的树冠被扫荡得所剩无几，但只要一息尚存，就永不言败，在生命尚存的部分努力生长着。尽管它们的生命是残缺而羸弱的，但传递的信息却是完美而崇高的，会带给人类关于信仰关于生命本义的思索。

徜徉在胡杨林的3天里，我在欣赏、思考这蕴涵丰富的英雄生命中，还发现了胡杨的人文密码：胡杨不只是树，他（她）们还无言地诠释着类似人类的忠贞不渝的爱情。

在林子里，我看到不少夫妻树。有青年，有中年，有老年，还有生命已经终结但爱仍继续的阴阳夫妻树。夫妻树有的生活在群体之中，也有的是单独展示一道风景。

有一对张扬生命辉煌的壮年夫妻树，在林子非常抢眼的地方，双双笔直的树干并肩站立，茂密的枝叶组成两个巨大的树冠相对独立又紧挨在一起，它们共同迎来朝阳，共同展示壮美的爱情，让我想起舒婷诗中赞美的两棵橡树。

有一对如胶似漆的中年夫妻树，两棵树的树干彼此独立，但在成长过程中彼此吸引相互靠近，枝叶交融合二而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一个椭圆形金色的大伞，一起遮阳一起挡雨。

有一对很有情调的青年夫妻树。树干是一个开叉较大的V字，我猜想两树的根在地下是长在一起的，钻出地面后才分开，并都用劲分开斜着往上长。长到一定斜度，又不约而同地稍微靠拢。两棵树树冠形状不同，错落有致。微风吹拂，尽显浪漫洒脱向往自由之风情。

有一对处于生死两界的夫妻树，两棵树的躯干都笔直地挺立。一棵威武高大，另一棵拦腰折断，威武高大的一棵把它郁郁葱葱的树冠斜铺下来，正好罩住另一棵树枯干的顶端，保护着它免遭骄阳暴晒雷鸣电闪的袭击。

有一对诠释悲壮爱情的夫妻树。这是两棵年轻的树，它们的根部离得很近，但生长中的躯干逐渐离开有了距离。不知是什么突然遭遇，让它们面临死亡的打击时，形成了顽强抵抗的合力。一棵树用自己的身躯拼死支撑着同伴，让它在轰然塌倒的瞬间得到有力的支撑，得以保存生命。担当支架的树，生命虽离它而去，但它依然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另一棵树的躯干已干枯，但树冠在支架的上方倔强的传递着生命的绿意。它的枝叶很少且瘦弱，年复一年艰辛地活着，延续怪树林里难得的生命。

有一对夫唱妇随的夫妻树，紧挨着站立，但一前一后。高大的树就像事业成功的男人，极有权威地占据着大片的空地，它的枝叶肆意伸展；它的身后悄悄站着苗条娇小的女人，用手撑在丈夫的腰部，隐藏在丈夫光环的背后。让我立刻想到一句名言：成功的男人背后都站着一位默默奉献的伟大女性。

仔细观察还会发现，胡杨的爱非常丰富：有小鸟依人的爱，有平等独立的爱，有大气磅礴的爱，有至死不渝的爱，爱得忠诚，爱得壮观，爱得凄美，爱得热烈！

死而不倒和倒而不朽的胡杨，最集中的代表是怪树林。这里的胡杨透露出直达人心的悲情。但不是“凄凄惨惨戚戚”的悲泣，不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悲伤，也不是生不如死的悲苦，而是气吞山河惨烈诀别的悲壮！是明知抗争不过还要拼死抗争的悲壮，是在生命最后一刻，也要定格不屈与达观姿态的悲壮。

我看到了这样一对置身于怪树林的夫妻树。它们干枯多久了，没人知道，但它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在翩翩起舞，共舞最后的优美。犹如在跳国标，两根躯干高低略有差别，一棵亭亭玉立，一棵帅气挺拔，两棵树的残肢极像四只手臂，相伴舞动着，低些的两只手搭在一起，另两只手相握伸向天空，风姿绰约和威武不屈的舞姿成为永恒的雕像。

让每个游人心灵震撼最多的还是这片怪树林。这里是死亡之海，这里“陈尸”了无数茂盛的胡杨。这里犹如殊死恶斗后的古战场，有头中无数利剑仍在奔跑的勇士枯干；有身处绝境不认命，而是在苦苦寻觅一线生机的希望之树；有躯干跌倒在地而树梢挣扎起来的抗争之树……放眼怪树林，你会感到：没有一棵树不是在无奈的挣扎中呐喊，而又在不屈的呐喊中将生命的意志张扬到极致。它们患难情深，更是风雨沧桑相濡以沫。它们生死与共，要生就一起蓬勃，要死就一起挺立。你会感到，多少天地间的苦难，也挡不住胡杨对英雄本色的追求；多少腥风血雨，也扑不灭英雄对金黄绽放的向往。

我想，这美妙绝伦的胡杨，它们既是物质的存在，更是精神的存在；它们既是现实的存在，更是历史的存在。

我还想，我们面对这些激荡人类英雄情怀的生命，在得到思想启迪和心灵震撼的同时，还应反问自己：我们给予它们足够的理解和珍惜了吗？我有些忧虑：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原生态的胡杨能生活得自由、生活得久远吗？

返回银川的途中，欣赏摄影朋友拍的照片，既开阔眼界又每每引起对胡杨英雄之美的赞叹。我朗诵了保存6年的潘岳的文章《西风胡杨》，我认为是无人可以超越的经典之作，决意不写了。但时隔近一年了，心中的感受仍一次次撞击着心扉，那就忠实记录下来吧。

写于2011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