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之进化

第七节　哲学之进化

在原始共产时代之社会，生产之状况极其单纯，易于明了，人类既为左右生产之主人，又为左右自身运命之主人，其能限制人类者，惟“自然”之不可抗力而已。故处乎此种状态之下，人类之思想，亦极其单纯，亦易于明了，个人与社会既无利害冲突，因而善恶之观念不如今日之显然对立，亦惟有“自然”之不可抗力，尚成为一种不可理解之神秘力而已。

迨后文明进步，人类逐渐了解“自然”支配“自然”，所谓“自然”之不可抗力，已不能支配人类，于是乃有一种不可抗之社会力，产自社会的境遇之中焉。自有此种不可抗之社会力，人类之生产乃以交换为目的而不以消费为目的，人类亦因而丧失其左右自家生产物之能力焉。生产物一旦因交换而脱离生产者之手，则此生产物如河流通，已非原有之生产者所能闻问，或转化而掠夺原有之生产者亦未可知也。至是生产物转能支配生产者，生产者协力生产之事实，为猛烈之相互竞争所隐蔽，少数者竟得借此种隐蔽之力，以享有多数者劳动之结果，而社会之利害始与个人之利害发生冲突，善与恶两种观念亦因而互相对立矣。于是多数哲学家乃于此种印象之中，开始编纂其哲学焉。此等哲学家，多系属于财产阶级或支配阶级之人，彼等与社会的劳动历程，全无关系，故于其自身思想之渊源，亦至于不能理解也。

属于财产阶级或支配阶级之哲学家，既不能理解其自身思想之渊源，遂以为彼等之思想系由一种超自然的精神力生产而出，或以为彼等自身即具有一种独立自由之超自然力。此种二元的形而上学之思考方法，虽因时代之不同而变化为种种之形式，而其迎合当时生产方法之变化则一也。希腊哲学迎合古代奴隶制度之生产方法，基督教与神学迎合中世纪之农奴制度行会制度之生产方法，现代哲学迎合资本主义之生产方法，其形式虽有种种变迁，而此等哲学思想之一贯的特征，实为二元论，即思想与实在，自然与心灵，善与恶等完全判为两事是也。此种二元论之哲学思想所由生，实因未能见到宇宙事物确有真实的相互关系之故。要而言之，此种心理状态，要不外说明社会之阶级对立，因而不能理解社会的生产之性质而已。

近代哲学家之巨擘首推康德，近代哲学之最能表现近代之特征者亦莫如康德哲学。康德哲学使现象界与实体界相对立，意谓人世有二方面：一为必然，一为当然，前者为现象之我，后者为伦理之我。所谓现象之我，一切意象，思想，行为，皆隶科学，须受因果支配，无自由之余地；至于伦理之我，则有无上权威，发无上命令，不受因果操纵，而有绝对自由。盖彼以为吾人心理，对于人生，当望意志之自由，绝非机械之奴隶，故所谓灵魂不死，所谓上帝，所谓自由，皆出于心理之要求，而为当然之事实也。

康德哲学为当时资本阶级思想之表现。盖康德之哲学体系，以自由为中心建筑而成，适与当时资本阶级渴望经济的政治的自由之思想吻合，故彼之以自由意志为伦理学的基础之哲学，遂成为法兰西大革命之反响也。

康德既认定现象之我绝无自由，复主张伦理之我有意志之自由，此种矛盾，果何自而来？此无他，生产兼有社会的性质与个人的性质，康德哲学现象界与实体界对立之矛盾，即由此两种生产性质之对立而生之矛盾也。此两种性质对立发生之矛盾，遂成为支配人类运命之社会势力之渊源。此二元之对立，更因贫富之对立而益甚。而贫富阶级的矛盾，又成为幸福的欲求与多数民众悲惨之矛盾。于是生产组织中所含之矛盾，竟成为自由与隶属现象与实体相对立相矛盾之基础。此康德哲学中之一切矛盾以及一切二元论哲学之一切矛盾所由来也。

如前所述，过去哲学大都属于财产阶级或支配阶级之人，彼等依据其特殊阶级之社会观，构成特殊阶级之哲学，故立论皆代表特殊阶级之利益。自十九世纪中叶以来，无产阶级思想家辈出，马克思之唯物史观学说，乃确立无产阶级之社会观而与特殊阶级之社会相对立。因此社会的生产历程之性质，及其成为社会发达原动力之根本意义，遂以阐明。狄更氏更进一步，依据此新社会观，创建无产阶级之哲学，以说明人类之心的性质所以包含于物质的历程之由来。

依狄更氏无产阶级之哲学言之，人类之精神的产物，皆与其社会之物质的状况有密切之关系，皆受一切外界之影响。盖决定吾人之经验者，为得自外界之印象，由此经验而生之欲求，遂以形成吾人之意志。吾人之一般的欲求，即吾人之道德的意志。故围绕吾人之外界，与吾人以印象与欲求。而此印象与欲求，又与吾人以意志与行动，吾人凭借此意志与行动，转以变造围绕吾人之世界。然因意志之指导而起之行动，实显现于社会的生产历程之中。如此，故人类得凭借其行动，以构成自然与社会之发达进化之一大环锁焉。

此种思想，推翻从来哲学之根柢，可谓为哲学上一大革命。自有此新哲学，人类之精神，始成为自然之一部，依一定之法则，与世界其余之部分，互相影响。故现象界之外，无另立实体界之必要，现象之外实无实体可以存在也。从此哲学成为经验之学理，成为研究人心之科学矣。

“物质世界为神学的哲学的一切观念之胚胎。故唯一之实在，除物质世界以外，无寻觅处。人为物质世界(即自然)之产物。社会为人与自然之合体。社会之根本，乃由满足物质欲求之物质的机关而成立。故社会之一部分人既独占此重要机关，则被排除于此机关以外之他一部人，即不能不为物质之奴隶。然心为物质之产物，物质的奴隶状态，同时又产出精神的奴隶状态。故欲扫荡此物心两方面之奴隶状态，又必须铲除其根本上之物质的原因焉。”此哲学进化之原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