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精神与现代气质之两极统一

一、古典精神与现代气质之两极统一

作为人类最古老的知识形态，人文科学从产生到现在，走过了漫长的历史，经历了复杂的发展过程。考察人文科学进步发展史的漫长图景，我们还应该注意到人文科学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即它既是一个知识体系，同时又是一个价值体系。作为一个知识体系，人文科学的发展过程体现为人文科学知识形态的日益增长与积累过程，体现为人文科学在理论形态上和认识能力上的日益完备与提高，由此呈现出与自然科学大体相似的进步发展图景。而作为一个价值体系，人文科学的发展过程则又体现为人类对“生存意义”、“生存目的”等等对人类而言具有永恒性质的价值问题作反复追问的精神探寻过程，由此使人文科学演进史又呈现出一种特有的重复循环性的特点。在这方面，人文科学的进步发展史，其实并不是一种知识增长积累的过程，而只是人类在价值理念世界作不懈追问探究并使人类不断走向人性解放与精神自由的历史。

在西方，有关文学、诗歌、艺术、哲学、历史学和美学的研究，有关人类文明与精神世界的探究，多被称为“古典研究”、“古典学术”或“古典学科”，人们把古典主义与古典气质，理解为人文科学世界里一种特有的基本精神。在中国古代学术发展史上，虽然没有明确使用过“古典科学”这样的概念，但历史上，人们也还是往往把一切关于文史哲学的种种学术研究活动，诸如“经学”、“汉学”，以及后来所谓的“国学”，都理解为一种关于古老思想、古典文献、古典学术相联系的学问活动，或者往往把整理文史哲方面的学术思想或文献典籍叫做“整理国故”。“谁言古今殊，异代可同调”，在某种程度上说，无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作为人文科学的文史哲都是一些相当古老的知识与思想。

相对于不断更新变化的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人文科学无论在其关注的核心问题、表达的理想追求与价值信念，还是在其知识形态与思想内容方面，始终具有浓厚的历史积淀色彩或古典主义特征。与自然科学知识体系的那种明显的新陈代谢、迅速更新不同，每一历史时代积累起来的人文科学的知识，往往具有超越时代的持久意义，呈现出古典学科特有的精神魅力。因此，人们也常常把哲学、文学、史学、艺术、宗教称为人类精神得以回归的温暖故乡，称为人类心灵得以依赖的永远家园。在人文科学发展史上积累起来的知识、观念、思想和精神理想，对后世总具有它独特的价值与意义，并因此而赋予了人文科学一种特有的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古典主义学科色彩。然而，人文科学并不是一种只循古典传统而无创新与发展的科学，事实上，人文科学又具有与时代并进的特点。每一个时代的人都会根据新的时代条件和需要，根据变化了的社会环境而对那些具有永恒意义的问题作出新的解释与探究，赋予古老的主题以时代的新意，从而使古典主义的人文科学又总是充满现代主义的气息。就此而言，人文科学的进步史又是古典主义的古老主题被不断赋予时代新意的人类精神演进史。

从科学进步的动力来说，作为一个知识体系，人文科学的进步动因来自于人类在人文知识领域进行着不懈的创造性活动，来自于人类对人类的人文现象的不断探索性活动。这种创造与探索活动，使人类在人文领域积累起越来越丰富的知识和理论，由此推动着人文科学的进步与发展。而作为一个价值体系，人文科学的进步动因却更多的来自于人类对自己的生存意义和生存目标不断作出新的理解与体验的精神追问。因此，人文科学的发展史，既表现为人类在人文世界领域知识的不断积累、理论的逐渐丰富完善、学科体系的日益扩大的图景，同时也表现为人类对人之本质、人之意义等精神价值问题不断作出新的理解和体验的图景，表现为人类价值观念与精神形态的演变过程。人文科学的进步史实际上反映了人的心灵与精神世界不断丰富、人性不断完善、人的精神自由不断扩大的图景。从这一点来说，人文科学的进步发展史，实际上也就是人性进步发展的历史，是人类不断克服人性异化、获得精神解放和精神自由的历史。

长期以来，人们往往不能正确理解人文科学发展进步的独特性所在。有的人，或者否认人文科学的进步与发展事实，认为人文科学不存在进步与发展，另有一些人，却又往往忽略了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在其进步发展方面的差异性和不同的表现形式，用自然科学甚或社会科学的发展模式来套用或要求人文科学的发展，制定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一样的人文科学发展战略与政策措施。比如，过多地强调人文学科也有进行所谓知识更新、思想更新、观念更新，要使用所谓“最先进”、“最现代化”的教材，甚至也编制如同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那样的模式化固定化教材，片面追求量化的、通用化的知识考查方式，编制标准化规范化的文史哲各学科专业和课程的“试题库”、“电子模型”。这样做的结果，往往可能将丰富而个性化的人文精神世界肢解成无生命的零配件，将鲜活的心灵世界与情感归结成了一些无生命的具体知识。有的时候，人们往往在行政体制的主导下，对人文科学领域提出一些外在的指标与评价体系，诸如每年出多少国家级、省部级“学术大师”、“学术带头人”，出所谓的标志性重要成果，于是往往动辄搞“重大研究工程”，列出量化指标，要人文学者每年出多少本专著、论文，完成多少所谓“国家级”、“省部级”课题，结果可能造成人文科学领域盲目追求成果的数量、规模的弊端，造成学术研究的虚假繁荣与泡沫化现象。可是，如果我们违背了人文科学发展的内在规律与特点，可能最终只会是事倍而功半，甚至对人文科学造成不应有的损害。

应该说，人文科学是人类整个科学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具有人类科学进步发展的共同属性，因此从总体上来说，人文科学进步发展史是与整个人类科学体系的进步发展史相一致的。不过我们更应该意识到，人文科学的一大特点，是它既是一个古典体系，又是一个现代体系，古典主义精神与现代意识的并存共生，构成了人文科学特有的精神气质，从而使人文科学的进步与发展，有一些不同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特点。因此，仔细考察人文科学进步发展的个性特征，对于正确认识人文科学的学科本质，正确认识人文科学与社会发展进程的关系，对于我们制定适当的人文科学发展政策和教育政策，都具有特殊而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