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荫树佑畲家寨

畲族古歌《开路径·下龙潭》这样唱道：

我们老人啊，才过水五条，才渡湖五处，看见湖水黄泱泱，看见波浪白茫茫。岩石陡陡无处上，森林莽莽无处行。这该怎么办？这该怎么行？天家来指点，指明水清是山泉，指出水浑可灌田。此地盘山路，分明是种地的路，分明是我们的歇脚之处，分明是我们的起房造屋之处……

在贵州畲族的导亡词《开路经》中，我们看到“老人”们“下龙潭”共分两段。一段是前期的大规模迁移，“来人一群群，挤满大田坝”。然而结寨乐居，生活安定后，本族的后人，因无对象或配偶，而自相择配，违背“老人”的意愿并出现“异象”：产狸孩，生毛孩，怪事接连出现后，“老人”们决定再次迁徙。

畲寨秋色

再次的迁徙，就比第一次更远，也更难了。第一次迁徙，大家只是“过河过岩过门洞”即到，所到的地方又宽阔平坦，容得下“来时像鸡群，来时像谷穗，拉马来驮草，杀牛来盖房”的许多族人共建同住。这后一次的迁徙，渡过了五条河流、五个湖泊，再翻越高山，穿越森林。然而仍找不到宜居环境，这才占卦以求神示。最终，在“神”的指点下，才在高山深箐里生活，学会了生存的技能。

畲族民居

畲族干栏式建筑

贵州畲族一直在动荡与迁徙之中居无定所，然而居无定所也得居，颠沛流离也盼稳，所以一路下来，他们民居的方式，一直在效益最大化原则下删繁就简，因地制宜。最能贯彻这一原则的，除随到随建，随走随搬的简易屋（窝棚）外，典型的建筑，如福泉市凤山镇羊佬街上的石板房，就地取材，因陋就简，自成特色。贵州多山，而山上多树，因此他们随处可见的居所，虽是木屋，却与苗家的吊脚楼不尽相同。苗家吊脚楼依山就势，人住二楼，畜居底层，干燥通风又避虫蛇；畲族则先取平坦的地面，人居底层，图求方便；畜舍厕所另建，讲究居处卫生。一般都不建构“四合院”，富有的人家，要么另建几间，要么将木屋加长，号称“长五间”。

木屋的规格，开间惯取单数，俗称假三间、正三间、长五间。间是木架屋的基本单元，含内、外两间，相当于时下通称的“通间”。一般人家建屋，均为正屋三间：中堂及左右两间。开间的大小与多少，与该户人家的财力成正比，与当地的普通人家成反比。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宽开间（增加瓜柱）与多开间（增加排列），一来需要大量的树木，二来需要足够宽的屋基，都与财力直接挂钩。若正屋三间不够，可在正房的侧面搭“偏廈”，在前面两旁建厢房。偏廈用作厨房或储藏室；厢房可用作厨房或会客室，也可用作畜舍，内设厕所等。若厢房楼高为两层，那么上层也可为子女的居室或客房。但是不管偏廈或厢房，高度都不能超过正房。究其根源，是尊卑纲常融入了居家风水的格局，属汉文化浸漫的结果。起房造屋是农家的大事，事实上也非易事，俗语“与人斗嘴，一时不得安宁；起房造屋，一年难得平静”，可见涉及面之广，财物花费之巨。就是“结庐山谷，诛茅为瓦，编竹为篱，伐荻为牖”的茅棚，以茅草覆顶，竹篾编墙壁，芦席遮窗户，看似不费力气，实际也只是费用多少、强度大小的区别，建造的头绪，是丝毫也不少的。选址整地，备料选料，树框立架，解制枋板，规划取舍，哪一项，能够省去？

有百年历史的畲族粮仓

先说茅草房。在贵州山区，芭茅柴草处处皆是。如果不考虑山主的话，人们可以随取随用，作建材极为便利。所以在先来先到，插草为标的年代，无论畲族或别的谁，初来乍到尚未稳定，或者家境贫寒难敷用度，还处于“火笼当棉袄，辣椒当油炒，竹篾当灯照”的苦境时，首选的房屋，就是茅草屋。常规情况下，茅草屋也是三间，只不过每间开间小，空间窄，仅一层而已。方法是先建框架，平整地基，拉线定位，起土夯墙。拉线定位的目的，一为定向，二是格局。造屋的人如果有条件，那么这房屋的向靠取舍与路道水势，也很讲究，拉线之前，需请地师杀鸡念咒，尤其动土的时辰，更是不得含糊。夯造土墙时，先打桩定位，再夹以厚木板，次以黏土把中间填实，用冲杵筑紧夯实，直到预定的高度。墙筑好后，将立柱用穿枋、挑枋纵列固定，成人字架，搬上墙头，同样用穿枋横连，使之成为整体，再用楔子固定，然后纵设椽皮，横铺檩条，将晒干捋顺了的茅草一次整齐铺扎，给屋顶盖上“蓑衣”，家便初成了。然后才是铺楼板，编竹壁，做门窗。也有不筑土墙的，那就只有以竹篾编壁，或以秸秆夹壁，谓之“千柱落脚”。后一种，建造起来更为便利。同理，石板房的建造，除不用夹板夯土，屋顶不盖茅草之外，大致与此相同。

建房忙

和其他民族一样，贵州畲族建房的时候，不仅“动土”讲究时辰，甚至连伐木、架马、排扇、起列、上梁、踩门等环节，都讲究择时与纳吉。此时的吉言吉词，黔北仡佬族称为“说伏式”，黔南、黔东南则直言“四言八句”。如伐木，伐木系上山砍树备料，落斧之前，须由“掌墨师父”（木匠）在树前祭告。先摆祭品，燃香烛，然后“吩咐”吉言：“扣请此间土地，神文通灵，天长地久入幽冥，与吾传奏不留停……酒行三献圆满，诸神保康宁。今日大中华某乡（镇）某村某谁收掩赤口，开山伐木，焚化纸钱十数，以定保与山前山后，山左山右，有人祭礼五音五姓，男女老少孤魂野鬼同来领受，有堂归堂，无堂归殿，四方显化，另个安身，休在此境，侵害良民。”礼毕开砍，唯图吉利。房梁做成了，亲友们要“踩朝梁”。至亲携鞭炮鼓吹，主家燃炮迎接，锣鼓唢呐到梁前，至亲一方的代表大声吟诵吉词：“木王木王，你生在青山绿海洋。谁人赐你生，谁人赐你长，地王龙神赐你生，露水茫茫助你长。张郎过路不敢砍，李郎过路不敢扛。只有鲁班师傅法力大，请下你来做栋梁。砍了头，锯了顶，两头不用用中间。张画匠，李画匠，五色颜料都配上。画个龙来龙现掌，画个虎来虎现身。龙现掌，虎现身，荣华富贵万万春！”吟唱毕，转到中柱，又唱颂词：“脚踏中柱步步高，主家立房我来朝。立起华堂儿孙住，文武双全出此房。武官出来是宰相，文官朝中状元郎。老幺留在华堂住，月进金来日进银。邻里周边都和睦，万事大吉在此家。”话音未停，锣鼓唢呐已响起，吟唱者又转到对面：“踩了那头踩这头，踩个风吹燕子楼。燕子楼上插金花，富贵荣华到你家……”由此可见，择吉择的是吉，纳吉纳的也是吉。总的说来，是要表达一个善良的祝愿，期望百做百顺，祈愿丁口荣昌。

畲家庭院

畲族人家

当然，也只有富足的人家，才有这么些讲究与做派。因为就他们而言，立的不仅是住处，关键是要夯实一个“基业”，所以才如此隆重和慎重。一般情况下，畲族的木房多四列三间，其次是五列四间，六列五间即俗称的“长五间”，再以上，就少见了。以四列三间的全木楼为例，墙体楼面均木板封装，顶盖小青瓦，中为“堂屋”，设香龛供奉祖先，用于祭祀、接待贵宾，或举行重要仪式。秋收时节，也用作粮食暂存处。其余两间，或用于卧室，或设火塘。附设火塘的一间兼起居接待，是一家人日常活动最多的地方。堂屋外侧向内凹进一米五左右形成“吞口”，正中两扇大门，内开；大门外设“腰门”，外开。这样，这住房也就摒弃了所有的“凶”，而积聚了所有的“吉”。人们深信，举行了这些仪式之后，就能够保护一家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

然而这还只是畲族造屋中的部分环节。在此之前，必先择定“屋基”。明清以远，他们的屋基选址是否讲究，现已无从查考了，但从遗存在都匀、贵定、麻江三县交界之斗篷山原始林区的“唐家屋基”旧址来看，畲族建房选址在可能的情况下，都选在平坦方便、通风向阳的地方。麻江县仙鹅、坝寨，福泉市凤山镇羊佬大坝等地的畲族民居，无论背靠大山巨丘，或铺漫于缓坡台地，都一律面朝田坝，并不怎样拘泥于山的朝向。这样选址，既通风透亮，又方便耕作。在这样的地方居住，居家外出、担水打柴都极为方便。房屋建好以后，畲族人家还喜欢在门前种花，在屋后种树，花坛院门之外，遍植毛竹。贵州的村景本来就安宁静好，这样的布置更是恬淡祥和，假如正值阳春三月，桃李花开，即使没了金钗银钏，短笠长刀，游客见了水田外面是竹林，竹林背后有人家，人家周围多枫树，雉鸟山鹊闹喳喳的景致，也一样会由衷地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