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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歌乐山岁月

时间:2022-05-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63年前,即1944年,我梦寐以求地考进了歌乐山的国立上海医学院。上海医学院在歌乐山上,离重庆约30公里。当时乘以木炭为燃料的公共汽车沿成渝公路到达歌乐山镇上。据高班同学说,在歌乐山中部是国民党军统特务机关所在地,其中有中美合作所、渣滓洞、白公馆等监狱及刑场。在歌乐山上是“水电煤卫”均无。歌乐山上没有电灯,晚上我和为翘共用一盏桐油灯。真是令人难忘的歌乐山啊!我们1944级一些同学兴致突发,爬到歌乐山上赏月。

难忘的歌乐山岁月

王簃兰

在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大表姐已读湘雅医学院五年级了,我很羡慕她学医,自幼立下了志愿要学医。63年前,即1944年,我梦寐以求地考进了歌乐山的国立上海医学院。据说是60名考生仅录取1名医学生,确实很不容易。自此我下定决心,要勤奋努力,向上攀登。

上海医学院在歌乐山上,离重庆约30公里。当时乘以木炭为燃料的公共汽车沿成渝公路到达歌乐山镇上。车停下后,就有10多名挑夫为我们新到的学生肩挑行李。约走了半个小时,就见到山路,走上一步步沙石级,看见了一块白底黑字竖立的横牌,上面写着“国立上海医学院”,心中激动万分,终于到“家”了!记得走到半山时,忽见一学友和挑着学友行李的挑夫,于是我们结伴而行(学友是金为翘),去校区报到处注册。学校给我们安排在同一寝室,我们两人从此成了同出同进同读书的好朋友。寝室分内外两间房,每间房有3张上下铺,各住5人。内间是低年级学生,有金为翘、我、黄绛华、金蕴华(药科二年级)和一名只读了半年的插班生。外间是五年级学长,他们是陈忠年、周毓棻、周溶、秦锦荭和叶应妩。学长们对我们像大姐姐一样,无微不至地关怀,诸如吃饭打水,晚上点油灯等都加以指点,使我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迄今,我们见了面还很亲热。

我们宿舍前面也有房子,那是老师住的,记得有耳鼻喉科的王鹏万教授,他家有钢琴,不时地还会传出优雅的琴声。另一位是生理学冯德培教授。当时师生校舍都是同样简陋的竹片泥巴墙结构,他们的生活条件也非常艰苦。

据高班同学说,在歌乐山中部是国民党军统特务机关所在地,其中有中美合作所、渣滓洞、白公馆等监狱及刑场。高班同学告诫我们不能随便在歌乐山半山处走动,曾有某学校的两名学生,从歌乐山下爬山走在半山时,误入了中美合作所地盘,被特务抓起来。敌人为了不致泄密,将他们永远监禁不放出来,这是何等地可恨又可悲。这使我们非常害怕,不敢在歌乐山往下边走,只能往上爬。

生活苦中又作乐

我们的校舍是竹片内外糊泥巴建造的墙,天花板是芦苇席,冬冷夏热。冬天风会钻进室内,夏天不断受到蚊子、臭虫的叮咬。我们称之为“飞机”、“坦克”的袭击。幸而厨房每两周供应开水浇烫木床,再用DDT调糊嵌缝隙。但臭虫还会藏在墙和芦苇席里,不可能彻底消灭。夏天只能用蚊帐防蚊,才能睡个安稳觉。

我们的寝室有南北各一扇窗,住5个人,沿墙安置了3张上下铺,一张上铺放杂物。寝室中间放着5张双屉小木书桌,室内空间就所剩无几了。

伙食可达温饱。男女同学都在一间放着约20张八仙桌的食堂内站着吃饭,8人一桌,每桌一大海碗菜,主要是空心菜或煮蚕豆,有时有炒鸡蛋。桌长把菜分成8份,每人一份,每半个月有一餐打牙祭,吃一块方方正正的红烧肉。饭是“八宝饭”,其中有石子、秕子、鼠屎等,饭盛在食堂的几个大饭桶内。我们女同学吃得很慢,等到添饭时,已是桶底朝天了。以后女同学互相传经,就是第一碗饭装半碗,吃完后第二碗可装一碗,这样就可以吃饱了。

在歌乐山上是“水电煤卫”均无。自来水不可能有,平时用水都靠山泉,学校雇了当地的老百姓每天到几里路外的山泉汲水,挑到厨房供炊事用,也倒入宿舍旁半埋于地的特大木桶内,我们用脸盆舀水。如果炎夏水源枯竭时,我们特别节约,一盆水从早到晚用于洗脸、刷牙、洗碗、洗脚等。凡教学实验中需用蒸馏水,都是老师亲自蒸馏制取。歌乐山上没有电灯,晚上我和为翘共用一盏桐油灯。为了节省灯油,我们只用了2根灯草点燃的桐油灯,挑灯夜战下来,两个鼻孔都被桐油烟熏黑了。每当这时我会想起我在国立十二中读高中时期,在辉煌的电灯照明下读书的情景!在歌乐山我们过着十分艰辛的生活。我们读一年级时,高班同学告诉我们,上医学生患肺结核的约有15%,当时有句流行语:“一年级戴眼镜,二年级备痰盂,三年级就咯血,四年级睡棺材。”我们听后,真是不寒而栗。

尽管生活苦,我们仍会自找乐趣,苦中作乐。每逢阳光普照的周日,我和为翘两人拿着书包和毯子,爬上了更高的一层山峰。举目眺望,在蔚蓝色的天空下,满目苍翠的竹林和松树;重重叠叠的高山,一个峰倚着一个峰。我们将毯子铺在石头上,人坐在毯子上,全身沐浴着新鲜的空气和灿烂的阳光,眺望那明静的远山,绿色的山顶。我们背诵着生物学和解剖学上的英文术语及血管、神经的走向。休息时吃着花生、蚕豆和地瓜,唱着熟悉的抗日歌曲——“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此时此刻,令人神往。真是令人难忘的歌乐山啊!

忆及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晚上,月亮出来了。我们1944级一些同学兴致突发,爬到歌乐山上赏月。忽有人吟苏东坡的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大家的心灵都被打动了,我们好像乘了云梯,到了清虚上界,下见凡尘。在清澈的圆圆月亮下载歌载舞,好像到了极乐世界,欢欣跳跃。山巅上有一座庙宇名为“缙云寺”,对我们十分神秘,真想许个愿,请菩萨保佑我们考个好分数。此时我不禁想起高中三年级时与同学们在中秋节赏月之际,在操场上,守到了半夜12时,每个同学都在许愿。我心中默默念道:“天门开!天门开!许个愿!考取上海医学院!”果然天从人愿,让我考上了。月中嫦娥还真灵验啊!正在冥想之际,月亮的影子偏了,我们才尽兴地从山巅一步步地下到校舍,继续深夜读书。

读书苦乐在其中

我们1944级学生进入上医,在开学典礼上,朱恒璧院长重申我院“正谊明道”的校训,教育我们“认认真真做学问,清清白白做医生”。他对我们的学习要求严格,对生活和安危关怀备至,教育我们毕业后不能私人开业,而要做一名好医生。朱院长讲话后,分别有物理、化学、生物、解剖、高等数学(微积分)老师亮相讲话。总之,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果然,第一学期开学时有108名学生,到二年级时剩下52人,三年级只有30多人了,这数字反映了上医严格的淘汰制。

记忆犹新的是我在读一年级的三位老师,他们上课、实习、提问、小测验、考试、答题全部用英文。教物理的陶士桢教授搞雷达设计,上课时经常讲一些国防上的尖端技术有关理论,真是精彩。迄今,我还记得他介绍应用密氏雾室测定单个电子重量的实验,构思巧妙,这在当时是一项划时代的贡献。他每堂课都要提问,如答不出来就站在座位前,一直到有人答对了,才一起坐下。有一次站起来有1/4的学生,眼见我也要被叫起来了,忽然站起来一位大救星,他是我校一位老师的儿子,中央大学物理系的二年级学生,因生病休养来旁听的,他自然是对答如流,解脱了前面站着的学生,幸而老师不认识这位学生。

教化学的主任郑兰华教授,人较矮小,但每次上课和实验时,他都穿着笔挺的灰布长衫,两边袖口均露出雪白的衬衫袖口,让我们耳目一新。在分析化学实验时,定性和定量分析都是按照大学理科要求,用的是英文理科教材。金银铜铁钾钠钙镁等无机元素的定性无一遗漏,定量实验的误差范围,都有严格的要求。教育我们要节约试剂和每滴蒸馏水,每次实验只领得一小瓶蒸馏水。除了助教黄量带领实验外,郑教授每次实验均在旁指导;他的要求实在是太严格了,只要他走到身边,人人都有些紧张,生怕操作有误,有时也难免要课后重新补做实验,我就重新补做过一次实验。抗战胜利后,郑教授担任了重庆大学化学系的系主任,主编了一本化学大辞典。

教生物和比较解剖学的老师是陈世教授。他对学生既严格又严肃,每次上课开始5分钟有小测验,到了5分钟,考卷由最后一排学生传至第一排学生,然后送到讲台。如果到了时间第一排的学生还没有将考卷送达讲台,陈教授说:“停止传送”。坐在这一竖行学生的考卷全部拒收,也就是说都得零分。几次以后,全体学生都不敢将考卷耽搁在自己手中,即使答不出,也只得往前排传送。有的同学经过几次得零分后,就不得不转至其他学校就读。因为上医开学早(9月1日),有的学校开学晚(甚至晚到11月1日),而当时能考上上医的学生也会同时考进其他学校。

读书是很苦的,但也是快乐的。在歌乐山的两年中,读了全部基础课和部分的医学基础课,学到了许多新知识,真是其乐无穷。正如庄子名言:“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清代郑板桥有一句名联:“咬几句有用书,可以充饥;养数竿新生竹,直似子孙。”这个“咬”字,把读书作为人们精神食粮的风貌表现得活灵活现。

老师教书又育人

齐登科教授是使人终生难忘的解剖学老师,他待我们如同亲生子女。课堂上讲解生动精辟,黑板上双手迅速绘制解剖图,尸体解剖实习课时事必躬亲地精心指导和答疑。每逢我们找不到神经和血管时,他一刀下到深处,立即取出,令我们敬佩不已。在上骨骼课时,需背诵全部英文术语及结构走向,且必须有实物对照。为了使得每人有一套尸骨,他带领学生在歌乐山上遍觅荒野枯骨,用碱水煮后消毒。其中,尤以骷髅头骨最为复杂,诸如三叉神经需要穿过面骨上的三个洞,分别均有不同的部位和术语,因此,需经常将头骨置于枕旁复习背诵,有时甚至伴我入梦境。此外,还需多次操作解剖尸体。当时每两个同学分配到半具尸体,我和为翘两人晚上自修时,经常在晚上到放有10多具尸体的解剖室,有几次山上忽刮大风,桐油灯微光晃动,宛如墓地萤光,真是阴风惨惨,毛骨悚然。每当此刻,齐老师忽然雪中送炭,悄然而至,对我们满腔热情,精心指导,诲人不倦。他除了要我们熟练掌握基础医学解剖学中的毗邻结构外,还对我们晓以为学和做人之道——锲而不舍,持之以恒,知难而进,刚直不阿等。他还劝导我们来日方长,早些就寝,健康至关重要,不要像他一样患了肺结核,体弱多病。时至今日,63年过去了,齐老师虽已谢世36年,但他的治学精神,为人师表,永远是我们的楷模,他倾吐的心声之言仍萦绕耳际,受惠终生。

1945年在歌乐山时,每周开一次纪念周会。齐老师在会上讲时事说:“时局动荡不安,我们生活越来越不稳定;别的我不晓得,共产党我也不懂,但现在国民党刮得老百姓既无吃也无穿,我是知道的。”由此,齐老师被列入了国民党反动派的黑名单,随时都有被捕的危险。当时有几名地下党学生(如陶熙,吴英恺等)已被学校除名,他们拟去抗大读书,齐老师将身边仅有的钱支援他们,但还不够,又去信给在重庆开诊所的同学李书箱借了50元,并在信上说,此钱由我来归还。可见齐老师具有何等的勇气和高尚的品质。解放前夕,国民党更加疯狂地迫害进步人士,齐老师与很多进步教授一起参加教授联谊会,组织护校活动,在上海刚解放时被推举为上海医学院临时管理委员会委员、教授代表。齐老师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他把毕生精力奉献给了医学教育事业,我们永远怀念他!

我今年已83岁了,老师们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他们认认真真地教书育人,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理论联系实际科学作风,始终教诲着我,激励着我,歌乐山上的老师们为我们打下了读书的基础,他们光辉夺目的品德像火炬将永远燃烧。

作者王簃兰,劳动卫生学教授。1950年7月毕业于国立上海医学院医学系。曾任上医卫生系总支书记及副主任、上医图书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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