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口替代工业化阶段过渡到外向型发展阶段

1982年，拉美国家陷入空前未有的债务危机。为解决债务重组，拉美各债务国不得不接受了美国等西方债权国和债权银行提出的经济调整方案，采取新自由主义的经济发展模式。20世纪80年代这场危机使拉美国家深刻地认识到其发展战略和经济政策的失误和缺陷。为了克服经济危机，自80年代中期起，拉美多数国家对本国原来实行的进口替代工业化内向型经济发展模式进行调整，开始实施以贸易自由化和国有企业私有化为主要内容的新自由主义外向型发展模式，减少国家对经济的干预，实行市场化的经济体制；大力推行国有企业私有化；实行对外贸易自由化，大幅度降低进口关税，取消出口管制；减少或取消对外资的种种限制，全面开放资本市场，实现国民经济外向发展。尽管80年代拉美国家经济的调整并没有在发展速度上得到体现，但是，多数拉美国家的经济调整是有成效的，它使拉美国家变更了发展模式，逐步从严重的困境中摆脱出来，为90年代及后来的发展打下了一个比较坚实的基础。

各国实行这种模式的时间大致从20世纪80年代初到90年代初，但学术界一般把全地区新自由主义模式的起始时间从1982年算起，至2002年阿根廷金融和经济危机结束为止，覆盖整个90年代。

这个阶段，拉美经济发展理论、战略和模式发生重大调整，即新自由主义取代结构主义，外向发展模式取代进口替代工业化模式，自由市场经济体制取代国家主导型经济体制。

1973年智利发生军事政变后，军政权首先引入新自由主义理论，实施大规模经济改革，在随后的10年中取得引人注目的成就。1976年阿根廷军政权也试图实施新自由主义改革，但遭到失败。1982年后，在西方国家和国际机构主导下，拉美国家按照新自由主义理论及后来《华盛顿共识》（1989年）归纳的政策要求，实施全面的经济改革。智利以外的拉美国家实施这种模式前后持续了十几年。但是，即使正式宣布放弃新自由主义的国家，也没有完全退回到旧模式，而主要放弃了一些不合理、不可持续的内容，保持了自由市场经济的许多特点。

新自由主义模式是一种外向型发展模式。拉美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改革的主要措施有以下几点。

（一）贸易自由化

贸易私有化是拉美经济改革最重要的举措。在经济改革中，拉美国家大幅度降低贸易壁垒，以促使贸易自由化。拉美地区的平均关税已从改革前的44.6%降低到13.1%；最高关税从平均83.7%降低到41%。此外，拉美国家还降低了非关税壁垒。

（二）国有企业私有化

拉美国家国有企业私有化主要通过以下几种形式来实施。第一，直接出售，即把企业直接出卖给私人投资者。第二，公开上市，即把企业的股份在国内股票市场上出售，有时也在国际市场上出售。第三，由管理人员和雇员购买，即把国有企业直接出售给本企业的职工。第四，合资，即把国有企业的部分产权直接出售给私人投资者，其余部分由政府保留。出售的那部分通常会成为一个新的公司。第五，特许经营权和租赁，即私人公司在特定时间内（通常为15～30年）向国有企业租赁资产并接管其经营活动，有时还可在租赁期满时购买这家企业。私人公司在支付租金后可保留所有经营利润。

（三）稳定宏观经济

改革前，拉美多数国家通货膨胀率高居不下，财政赤字严重，宏观经济严重失衡。经过改革，宏观经济状况好转，地区通货膨胀率从20世纪90年代初的3位数降低到10%左右，财政赤字降到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左右。

（四）税制改革

改革前，拉美税制的不合理性表现在许多方面。它的多重税率无功效可言，复杂的税率居于很高的水平，从而扭曲了企业的决策，也使居民的储蓄积极性受到了损害。政府试图通过税收的杠杆作用促进投资或发展某些部门。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拉美税制改革全面展开。税制改革的方向是实现中性化，并在立法和行政管理方面使税制简化，扩大税基，统一税率，力求获得更多的税收。

（五）劳工制度改革

改革前，拉美各国政府对劳动力市场进行有力的干预，工会组织具有相当大的权力。拉美旧的劳工制度的原则是确保劳动力市场的稳定，使工人不因失业、疾病和年老而蒙受损失。但是，这些目标并没有达到。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越来越多的拉美国家开始进行劳工制度改革。改革的重点是减少解雇雇员的成本和简化招聘临时工的程序，使雇员和雇主的关系更加适合市场经济体制的要求。

（六）养老金制度改革

改革前，拉美的社会保障制度具有以下特点：社会保障机构主要由政府部门管理；社会保障制度所提供的好处与个人缴纳的份金没有联系，从而增加了未来支付巨额养老金的义务，降低了财政储备的水平；覆盖面小。智利的养老金改革起步较早，始于1980年，也比较成功。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其他一些拉美国家也加快了社会保障制度改革的步伐。这一改革的共同点是建立一个以个人资本化原则为基础的私人养老金基金。为了尊重养老金制度业已承担的义务，同时保证提供基本的或最低的养老金，阿根廷、哥伦比亚、墨西哥、秘鲁和乌拉圭等国在改革中力求用各种方法使新的资本化制度与旧的公共制度联系在一起。这种做法至少使改革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旧制度的财政失衡。此外，新建立的养老金基金还为提高储蓄和发挥私人资本的作用开辟了新的途径。

（七）金融改革

改革前，拉美国家的金融体系受政府垄断的程度很高，金融体制高度分割，“金融压抑”司空见惯，银行效率低下。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拉美国家加快了金融改革的步伐。改革的重点是：取消或减少强制性的信贷配给项目，取消利率管制，降低存款准备金的要求，加强中央银行的独立性，强化对金融机构的监督和管理等。这些改革措施使拉美的金融体制朝着金融市场的自由化和建立一个有效的管理体系这两个方向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但是，金融改革后，自由化程度提高的同时也使银行危机的“传播效应”更大、更快。

新自由主义改革的实施，使拉美国家经济得以根本转型，建立了更加接近西方发达国家的自由市场经济，极大地减少了国家对经济的干预或主导，改变了持续半个世纪的替代进口工业化期间形成的经济结构和产业结构，以及政治经济和社会体制。改革初期几年，随着私有化而引进的大量外资，外债重组，新增长点的出现，各国在控制通货膨胀、复苏经济、引进外资等方面取得了明显的成果。持续了多年的恶性通货膨胀得到有效控制，经济实现大幅增长。

但是，这种模式的实施也带来了严重的问题，新自由主义模式的主要问题是：（1）过分强调市场的作用，几乎完全忽略甚至放弃国家对经济的调控作用，导致经济结构出现了新的失衡。例如，去工业化导致制造业衰落，其占国内生产总值比重下降，经济增长失去动力，中高技术含量高的产品严重依赖进口。（2）忽视社会公正，导致社会收入不均加剧，两极分化日益严重，贫困率上升，进而引发社会动荡。20世纪90年代拉美贫困化加剧，社会不公成为制约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主要因素。（3）内部储蓄下降，投资不足，导致内部消费不足，经济缺乏增长动力，同时，在资金、市场和技术方面的对外依赖更加严重。（4）对外开放过度，对本国经济和市场缺乏必要的保护，本国产品无力对抗进口商品，本国企业无法应对外资企业的竞争，纷纷倒闭。跨国公司控制了各国经济，经济跨国公司化。

新自由主义改革为拉美国家带来的经济好转形势没能维持多久，一些国家很快就陷入新的危机：先后爆发了1994年墨西哥金融危机、1998年巴西金融危机、2002年阿根廷金融经济危机。每场危机都对拉美地区国家产生了严重影响，失业率和通货膨胀率大幅上升。2002年爆发的阿根廷金融经济危机，标志着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在拉美地区宣告失败。

自20世纪末开始，新自由主义在拉美开始“退潮”。进入21世纪以来，拉美经济历经长达10年的强劲扩张，成功地抵御了美欧金融危机的冲击，恢复了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年均增长4.8%，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长3.4%。2008年至2013年，在国际金融危机的情况下，拉美地区经济平均年增长仍达3%以上。2013年，巴西和墨西哥分别成为世界第七和第十四大经济体。另外，智利、乌拉圭等国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已超过14000美元，成为“高收入国家”。地区经济的快速增长使地区贫困率逐年下降，贫困人口绝对数量明显减少。贫困率从2002年的43.9%降至2012年的28.8%，同期贫困人口绝对数量由2.25亿人降为1.67亿人，减少了5800万人。与此同时，拉美地区中产阶级的人数也快速增加。据世界银行2012年11月13日公布的报告，2000年至2010年，拉美中产阶级（指日收入在10美元至50美元之间者）的人数增长了50%，增加了约5000万人，从1.03亿人增加到1.52亿人，目前拉美中产阶级人数约占拉美总人口的30%，中产阶级在拉美总人口的比重与贫困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相似，均为30%左右。中产阶级规模增速最快的是巴西，拉美地区新增中产阶级有40%是巴西人。近十年来，由于拉美经济形势的好转以及拉美各国政府实施了一系列扶贫计划，拉美的贫困率呈下降趋势，贫困率从2002年的44%（2.25亿人）下降到2013年的27.9%（1.66亿人），同期，赤贫率从19.4%（近1亿人）下降到11.7%（0.68亿人）。2014年拉美贫困率与2013年持平，贫困人口1.67亿；赤贫率上升到12%，达7100万人。

随着拉美经济的较快发展，拉美的社会结构发生了显著的变化。2012年年底，拉美的富人占总人口的2%，中产阶级和贫困人口各占30%，其余38%为下中产阶级（日收入在4美元至10美元之间）。但是，由于2014年以来，拉美经济出现衰退，拉美有2亿已经脱贫的人口有再次回到贫困状态的危险。

2003年至2012年的10年间，拉美经济年均增长速度为史上所未见。这10年被学术界和舆论界称为“黄金十年”。其中，前6年，拉美地区GDP平均年增长率超过4%，而且有几年超过5%。受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2009年出现负增长。但2010年又迅速恢复增长势头，并持续了4年。但2012年开始大幅减速，随后进入持续至今的低速增长和衰退阶段，“黄金十年”随之结束，2014年进入新的衰退期（见下表）。

2002—2015年拉美地区GDP和人均GDP增长率表（%）

来源：2002—2005年的资料来自Balance Preliminar de las Economías de América Latina y el Caribe，2007，2006—2015的资料来自CEPAL，Balance Preliminar de las Economías de América Latina y el Caribe，2015，p.66.

拉美经济在经历了10年增长后，2014年增速转而下降，2015年和2016年进入负增长的衰退周期。这个新的周期的主要特点有以下几个：（1）衰退周期相对较长，经济增长率多年持续下降。这标志着拉美经济繁荣期结束，进入一个新的衰退期。（2）部分主要国家陷入衰退，拖累全地区经济负增长。2015年和2016年，拉美地区一些主要国家委内瑞拉、巴西、阿根廷和厄瓜多尔等国陷入衰退，墨西哥、秘鲁、智利和哥伦比亚等国经济增速明显减缓。据联合国拉美经济委员会的报告，2015年拉美经济增长-0.4%，2016年增长-1.1%。其中，南美地区最差，2015年增长1.6%，2016年增长-2.4%。大国中，委内瑞拉衰退最严重，2015年增长-7.1%，2016年增长-9.7%。巴西其次，2015年增长-3.5%，2016年增长-3.6%。阿根廷2015年增长2%，2016年增长-2.0%。2016年智利增长1.6%，墨西哥增长2%，秘鲁增长3.9%，哥伦比亚增长2%。（3）资金外流，货币贬值，金融市场持续动荡。据墨西哥北方银行集团报告，自2013年5月至2015年9月，从新兴国家流出的资金达770.92亿美元，从拉美国家流出的资金占其中的29%，达227.27亿美元。其中，巴西流出资金额达119.6亿美元，墨西哥流出97.7亿美元。两国合计接近全地区流出总量。2015年，受美国可能提高利率的影响，拉美资金外流进一步加剧。2015年前11个月，巴西雷亚尔累计贬值38%，降到2003年以来最低水平。2015年前11个月，墨西哥比索累计贬值14%，智利比索累计贬值17%。国际金融市场的波动带动拉美金融市场，特别是股市持续动荡。

拉美本轮经济衰退的原因是：（1）国际经济复苏缓慢，初级产品需求和价格双下降，导致拉美地区出口大幅下降。（2）投资下降，特别是外资流入大幅减少。2015年1—8月流入巴西的外资累计下降36%。2015年上半年外资流入累计下降幅度超过20%的国家有哥伦比亚、乌拉圭、危地马拉等。美国停止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和利率的提高，导致拉美地区资金外流加剧。（3）内在的根本原因是各国由来已久的经济结构性失衡，包括对初级产品出口的过度依赖，国内需求不振，储蓄不足，投资不足，过度依赖外国投资，导致缺乏带动经济增长的内生动力。

目前拉美地区国家已开始采取一些措施，调整经济结构，如实施一些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重振本国工业，即所谓再工业化等。

新自由主义虽然在拉美已开始退潮，但它在拉美依然顽强地存在着。古巴经济学家、古巴全国人民政权代表大会经济委员会主席奥斯瓦尔多·马丁内斯认为，新自由主义“虽然已经失败但还没有被击溃，新自由主义仍然在拉美存在，战胜它还需要时间”，“新自由主义已经失败，需要新的思想来代替，这样的思想已经有了，但还没有完全形成”。目前拉美地区各国没有一个统一的发展模式，而是根据各自国情采取了不同的发展模式，实施了不同的发展战略，政策差异较大。总体来说，各国均表示拒绝新自由主义模式，并对原有模式做了较大改变，但是也不同程度地保留了新自由主义模式中某些合理的成分。它们实施的是一种既与新自由主义不同，也与结构主义的替代进口工业化模式不同的新模式。一些中左翼政党执政的拉美国家大幅度调整了国家发展战略，放弃了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它们加强国家对经济活动的宏观调控，部分地实施国有化，投资和贸易保护主义增强，更加注重社会发展，强调改善民生福利，实施扶贫计划。它们重视保护劳工权利，限制外资利益，以增加公共收入。另一些与美国关系比较密切的墨西哥、哥伦比亚、秘鲁和智利及中美洲国家等太平洋沿岸国家，它们基本保留自由市场经济的特点，经济政策更加宽松，对外开放度较高，更倾向于贸易自由，国家对经济的干预较少，对外资的控制也相对宽松，但保护主义也不少。由墨西哥、哥伦比亚、秘鲁、智利组成的太平洋联盟就是一个比较开放的区域经济合作组织，与其他拉美地区组织的主张和宗旨明显不同。因此，国际舆论也把这些国家称为自由主义经济国家。联合国拉加经委会和一些拉美经济学家仍把这两类国家作为同一类模式加以考察，把它们这种发展模式概括为新发展主义或新结构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