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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信”与“燕行”

时间:2022-03-0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所谓“通信”,一指传通音信,一指敦睦信义。此外,三使书记的人选也同样须是文采斐然。通信使将这种印象带回朝鲜,改变了对日本人及其文明的看法,并且引起自身的反省。但等到通信使自日本回来后,朝鲜人的观念就发生了变化。所以,从1764年之后,朝鲜“北学派”全面兴起,对清代学术文化全面拥抱。在日本国内,有三股势力,一股是日本自身的学问,称作国学;一股是西洋的学问,称之为兰学;还有一股是中国的学问,即汉学。
“通信”与“燕行”_韩国研究丛书53:韩国研究(第12辑)

然而这种看法不是一成不变的,转变的原因当然可以举出很多,比如雍、乾之世所显现出来的盛清风貌,清朝对汉文化的继承和创造,但这些现象,也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因为记录未必就是真实的记录,观察也未必就是如实的观察。记录和观察都会受到记录者、观察者的先入之见影响。朝鲜半岛对清朝态度转变的契机,是英祖四十年(乾隆二十九年,1764)朝鲜通信使在日本的见闻和反省。

朝鲜王朝建立以后,以“事大交邻”为基本国策,其原则是事大以精诚,交邻以信义,所以向明、清王朝派遣朝天使或燕行使,而向日本派遣通信使(刷还使、通谕使、回答兼刷还使)。所谓“通信”,一指传通音信,一指敦睦信义。在德川幕府时代,朝鲜从宣祖四十年(1607)到纯祖十一年(1811),先后向日本派遣了十二次外交使团,学术界也往往统称为“通信使”。 负责文字应酬的主要是制述官和书记(共三名)。因此朝鲜方面每次都会派出富有倚马之才的文士担当此任。此外,三使书记的人选也同样须是文采斐然。而日本方面也会派出一些文学之士来接应,在彼此唱和之间,展示本国的汉文化水平,同时也在较量高低。

概括地说,在1764年以前,日本对朝鲜的诗文书画,皆以一种仰慕的态度追捧之惟恐不及。以近五十年前的申维翰所记为例,《海游闻见杂录•风俗》载:

日本人求得我国诗文者,勿论贵贱贤愚,莫不仰之如神仙,货之如珠玉。即舁人、厮卒目不知书者,得朝鲜楷草数字,皆以手攒顶而谢。所谓文士,或不远千里而来待于站馆。一宿之间,或费纸数百幅。求诗而不得,则虽半行笔谈,珍感无已。盖其人生长于精华之地,素知文字之可贵。而与中华绝远,生不见衣冠盛仪,居常仰慕朝鲜。故其大官、贵游则得我人笔语为夸耀之资,书生则为声名之路,下贱则为观瞻之地。书赠之后,必押图章以为真迹。每过名州巨府,应接不暇。[1]

而在申氏眼中的日本文学:“使之为歌行律语,则平仄多乖,趣味全丧,为我国三尺童子所闻而笑者”;“人人自谓欲学唐音,而无一句画虎于古人”;“与余对坐酬唱者,率多粗疎遁塞,语无伦序”。[2]完全不把日本的文学放在眼里,即便排除申氏个性骄傲等自身因素,也还是代表了当时朝鲜人的整体意见的。而在1764年,朝日双方对彼此文学的评价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看日本方面对朝鲜的评价,甲申夏五月奥田元继跋其所辑《两好余话》云:

余详察朝鲜人作为文章,固不为韩、柳、欧、苏,又不为李、王,实有方土俗习。而一守其师承,不复少变矣。固陋之甚,阅古今笔话可知也。今兹甲申聘使同行四百八十有余人,其中笔翰如流,语言立成,间有奇妙可评者,唯秋月一学士而已,龙渊犹可谓具品也。余与夫徒所讨论方俗同异或文变诗话,随得辑录,尚唱酬之诗若干首,悉具别集。然要之共无用,亦无足观者。唯以异国异音而同文之妙无意不通为奇会,则此册亦幸不可弃矣。[3]

这里对朝鲜文学已有很多轻视之言了。但是可以引为对照的是,朝鲜文人对日本文学却有较高的评价。成大中《复蕉中禅师》云:

仆入贵境以来,接韵士文儒多矣。[4]

元重举《和国志》云:

余于唱酬之席,如得可语之人,则辄曰:“天道自北而南久矣,观贵国人聪明秀敏,此诚文化可兴之日。”[5]

总之,甲申年朝鲜通信使在日本的唱和笔谈具有明显的特征,双方对彼此文学的评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数十年来的总体趋势上看,这一变化是在朝鲜方面对日本诗文水平的逐步肯定,以及日本方面对本国汉学日益提高之自觉的双重作用下产生的结果。

通信使将这种印象带回朝鲜,改变了对日本人及其文明的看法,并且引起自身的反省。从来朝鲜人对日本人的观感,若以一字而蔽之,则曰“诈”,李德懋在1763年《奉赠书记逊庵元丈重举随副使之日本》中写道:“岛俗多狙诈,外面待朝鲜。揖让升降际,忠信当勉旃。”[6]用“狙诈”概括日本,是中国和朝鲜人一贯的看法。明人郑若曾《筹海图编》中辑录了不少时人对日本的看法,如唐顺之云:“倭夷素性贪诈。”黄元恭云:“倭寇狡猾,素无慕义之诚。”杨守陈云:“倭奴僻在海岛,其俗狙诈而狼贪。”熊蓝云:“夫倭奴僻居东海,其俗狙诈,其性狼贪。”朝鲜历史上的类似意见也不少。但等到通信使自日本回来后,朝鲜人的观念就发生了变化。成大中《书金养虚杭士帖》云:

吾尝观日本,其人亦重交游,尚信誓。孰谓日本人狡哉?愧我不如也。[7]

元重举《和国志》:

今家家读书,人人操笔,差过十数年,则恐不可鄙夷而忽之也。虽谓之海中文明之乡,不为过矣。[8]

李德懋《清脾录》:

朝鲜之俗狭陋而多忌讳,文明之化,可谓久矣,而风流文雅,反逊于日本。无挟自骄,凌侮异国,余甚悲之。[9]

而考察日本文明迅速进步的原因,就是长期大量而且迅速地从长崎输入清朝的书籍。李德懋《蜻蛉国志》:

近者江南书籍,辐辏于长碕,家家读书,人人操觚,夷风渐变。[10]

柳得恭《古芸堂笔记》:

倭子慧窍日开,非复旧时之倭。盖缘长碕海舶委输江南书籍故也。[11]

李尚迪《读〈蔫录〉》:

近来中国书籍,一脱梓手,云输商舶。东都西京之间,人文蔚然,愈往而愈兴者,赖有此一路耳。[12]

日本能够由“蛮俗化为圣学”,是因为大量吸收了清代的文章和学术,那么,朝鲜是否依然能够以“小华”自居,而以“夷狄”视清呢?以往所坚持的华夷观是否应有改变的必要呢?所以,从1764年之后,朝鲜“北学派”(出于《孟子》“北学于中国”)全面兴起,对清代学术文化全面拥抱。

华夷观改变以后,情况变得非常复杂。在日本国内,有三股势力,一股是日本自身的学问,称作国学;一股是西洋的学问,称之为兰学;还有一股是中国的学问,即汉学。在朝鲜,也有亲近中国的,后来又有亲近日本的,还有强调民族自尊的,这时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局面。但是跟中国的拥抱,还可以算得上是主流。对于18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期东亚文化的走向,我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基本判断,即一方面是朝鲜学术与清朝文化的日益接近,而另一方面,是日本开始对中国、朝鲜的逐步轻视,强调日本中心主义,以东洋之英国自负,主张“脱亚入欧”。 原田藤一郎在明治二十七年(1894)《亚细亚大陆旅行日志并清韩露三国评论》中说:“我日本人以东洋之英国自负,蔑视支那、朝鲜。”[13]即为代表。因此,就其在汉文化圈内的影响和意义而言,1764年堪称汉文化史上的一个重要标志。

通过上述一个轮廓的勾勒,我想要说明的是,观看不止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注视,也不仅是彼此的对看,有时是左顾右盼,而在这游目骋怀的过程中,发生了交错复杂的关系,从而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因此,我们的考察也不能是单向的,而应是多向的;不是单义的,而是复义的。

注释

[1]《青泉集续集》卷七,《韩国文集丛刊》第200册,第517页。

[2]《青泉集续集》卷八,《韩国文集丛刊》第200册,第520页。

[3]明和元年(1764)刊本,日本京都大学附属图书馆藏本。

[4]《萍遇录》卷下,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藏本。

[5]《和国志》地卷,亚细亚文化社1990年版,第330页。

[6]《青庄馆全书》卷二,《韩国文集丛刊》第257册,第46页。

[7]《青城集》卷八,《韩国文集丛刊》第248册,第504页。

[8]《和国志》地卷,第326页。

[9]《青庄馆全书》卷三十二,《韩国文集丛刊》第258册,第10页。

[10]《青庄馆全书》卷六十四,《韩国文集丛刊》第259册,第162页。

[11]《雪岫外事》外二种,第125页。

[12]《恩诵堂集》续集“文”卷二,《韩国文集丛刊》第312册,第242页。

[13]小岛晋治监修:《幕末明治中国见闻录集成》第12卷,ゆまに书房影印本,第2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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