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游戏治疗

一、概述

沙盘游戏治疗（sandplay therapy）是应用非语言象征的方式使游戏者表达出潜意识中的内容。沙盘游戏不仅可以用于临床治疗，也可以作为投射性测验用于诊断性研究。沙盘游戏作为一种心理治疗方法，目前广泛用于欧洲、北美、环太平洋地区。将沙盘游戏投入治疗的创始人是Lowenfeld。后来，D.Kalff将沙盘治疗与荣格理论结合，确立了沙盘游戏，并使之得以广泛推广。

英国的作家H.G.Wells于1911年发表了一本名为《地面上的游戏》（floor game）的书。他在书中记述了他与两个儿子在游戏室中用玩具摆出各种城市和岛屿等的游戏过程。这本书为沙盘治疗的诞生提供了灵感。1928年，Lowenfeld 将Wells的游戏方法转变为一种治疗技术。她收集了各种小玩具，并在游戏室中放置了两个浅盘，一盘装沙，一盘装水，后将水改为湿沙。儿童很自然地在沙盘上将小玩具、沙、水加以运用，组合在一起表达出内心感受。一种新的治疗方法应运而生。她利用沙盘治疗的目的是寻找一种媒介，它不仅可以吸引儿童喜欢游戏的天性，也可以作为一种语言在与治疗师之间建立交流。她将这种治疗方法称之为“创世技术”（World technique）。

早在20世纪30年代，Erickson曾将戏剧创作测试（dramatic productions test）用于成年被试者。被试者是来自哈佛大学的22名男生。实验提供的器材是在一个桌面上陈列着各种类型的玩具，包括人物、动物、家具、汽车和建筑等。他的指导语是由主试者，告诉被试者，他（她）对被试者的所展示的画面很感兴趣，期望被试者在另一桌面上摆出一个戏剧场景。在回答一些基本问题后，主试者离开房间15分钟，从单面镜后观察被试者的行为。时间到时，主试者返回，记录被试者的解释，勾画出场景。Erickson研究的一个最惊人的发现是，这些大学生所展现的主题不是来自文学作品、电影或剧院，而是与他们童年的创伤性经历有关。Erickson在随后对青少年的研究中发现了早年创伤性的主题（就如在哈佛所做的研究的结果），还有一些描述家庭问题、对自己身心关注、性心理矛盾等方面的场景。沙盘治疗出现已经有70年的历史，近20年进入快速发展时期。沙盘游戏不仅可以用于临床治疗，也可以作为投射性测验用于诊断性研究。沙盘游戏与传统的心理治疗不同的是应用非语言的象征的方式使病人表达出潜意识中的内容。沙盘游戏有着坚实的理论基础，临床应用效果良好，是值得我们关注的领域。

其后，一些受Lowenfeld影响的心理学家不是把这种方法用于治疗，而是将其视为和洛夏墨迹测验、主题统觉测验（TAT）相似的投射测验用于临床诊断。Bühler致力于儿童精神方面的诊断性研究，还曾做过跨文化的比较性研究；H.Bolga和L.Fischer则将此方法用于成人的临床诊断。

D.Kalff是荣格流派沙盘游戏的创始人，由于Kalff的积极推动使得沙盘游戏作为一种治疗方法得以迅速普及。她曾就读于荣格研究所，并从师于Lowenfeld，后将荣格的理论与创世技术加以整合，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她将之称为沙盘游戏以区别于创世技术。Kalff对东方文化情有独钟，她把东方哲学以及荣格理论融入沙盘治疗中，赋予其新的内涵与方向。

二、基本理论

1．Kalff的沙盘游戏有着很深的荣格精神分析理论背景　荣格关于集体无意识、原型以及艺术治疗的理论在沙盘游戏中都起着支撑作用。

每件玩具、玩具之间的关系、由沙子所创造出的图形以及沙盘中的整体画面都有其象征意义，有其原型基础，这是和一个民族的历史、文化、宗教密不可分的。荣格强调象征在治疗过程中的重要性，象征是个人和集体无意识的共同反映。他认为象征本身有其治疗能力，通过揭示代表久远以前的象征可以促成个体的成长。

我们的情感埋藏越深，则离我们的意识越远，寻找相应的语言将其表达出来的可能性就越低。但是情感的困扰却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不是通过智力的方式将这种困扰分辨清楚，而是将其赋予可见的形式。沙盘游戏就是将潜意识的内容视觉化的过程。沙盘游戏是主动想像的一种形式，是具体的、看得见的、摸得着的，不像梦中的情景是看不见和摸不着的。梦是要病人先记住，再报告给治疗师，治疗师将其内化为图像；而沙盘中的图景却是病人和治疗师可以立即看到的。

儿童时期通常比成年期在记忆中保存更多的非语言的东西，借助沙盘有时可以将早期记忆中被隐藏和被压抑的内容更快地释放出来，并且开始重建过去。沙盘游戏使病人返回早期的记忆更为容易，同时可以指引病人做出更有意义的工作——重建并修补创伤性的童年。

2．沙盘游戏作为一种治疗方式为病人提供了一个自由的和保护性的空间　自由和保护性的空间可分为两个方面：自然环境和心理环境。自然环境包括沙盘本身（它是有限的和包容的）以及有限数量的玩具。在心理方面，治疗师作为这一过程的包容者和保护者提供了情感和心理上的自由和保护性空间。

Rogers的病人中心疗法已经融入许多心理治疗方法之中，包括沙盘游戏。非指导性治疗的一个基本假设就是当儿童的情感能够表达出来并且被认同、被接受时，儿童就能更为接受他们自己的情感，能更好地做出整合与应对。治疗师不仅提供玩具以引出儿童的自我表达，而且作为一面镜子反映出儿童的情感，并接受儿童的负性情感；儿童也因此可以接受自己的负性情感，不因有这些负性情感而认为自己是异常的或“坏的”。治疗师要站在病人的角度理解病人，并将这种共情性的感受传达给病人。治疗者要很自然地进入这种可以使病人有最大限度自由表现自我的气氛。而病人会因此对自己陌生的、不了解的和危险的情感进一步地探索，这种探索只有在他逐渐认识到他被无条件地接受下才有可能发生。治疗师注视游戏的整个过程，倾听病人对沙盘内容的解释，不给予指导与评价，病人能从中获得安全感，进而自由地走入更深的潜意识层面，将其深深压抑于潜意识的内容外化到沙盘上，让病人和治疗师都可以看到、体会到它的震撼。

3．所有的生物都有着最基本的倾向——实现、维持、提高自我　沙盘游戏治疗的一个最基本的假设是，给予一定的条件，潜意识深处有一种倾向，那就是精神能够自我康复（self-healing）。沙盘游戏是建立在病人自我康复基础上的治疗方式，给予受创者一个自由的和保护性的环境以及共情性的关注，自我康复的进程就可以被启动。

沙盘游戏治疗的康复过程不仅来自支持性的环境所带给病人的探索内心世界的勇气，还来自沙盘游戏本身的对病人产生的冲击。每一个沙盘游戏图景都是应对过去和目前创伤的一系列努力的一部分，或走上个体化旅程的一个步骤，或两者在同时进行。病人能够通过游戏的方式控制可怕的事件，在沙盘上模拟并战胜想像中的恐惧，病人对自己的价值将产生新的认识，应付情感问题的信心随之提高。病人通过这种深刻的体验可以感觉到康复的过程正在进行之中，而且这种康复的力量来自自我。治疗师要做的是不去干涉，而是耐心地等待病人的成长。

4．沙游戏的延迟性解释　沙盘游戏治疗不提倡治疗师在治疗过程中对病人做出解释。在游戏过程中，我们不去评判，我们接受个体的独特性以及他们处理其创伤、问题、疾病的方式。我们去欣赏而不是去解释游戏过程的美妙、他们的独特性的美妙以及自我康复过程的美妙。这使得沙盘游戏起到治疗作用。

侵略性或不成熟的解释会打破沙盘游戏的意识化过程。调查显示，如果治疗师没对有关被压抑的内容作出提前解释，那么被压抑的内容才能典型性地浮现出来。这与心理分析学派的假设正好相反。过早地解释可产生多方面的不利影响。

沙盘游戏是用象征的手段在潜意识层面解决潜意识问题，能用隐喻的方式表达存在的情感问题，病人所感受的压力比较小，不容易产生阻抗。如果将这一切用语言使其明朗化，病人可能因感受到了难以承受的风险而减慢探索潜意识的速度。

三、治疗过程

沙盘游戏需要一个阳光充足的房间，不必很大。根据Kalff理论，应为病人提供两个沙盘，一盘为干沙，一盘为湿沙，沙盘的底部和内边都涂成蓝颜色。沙盘的尺寸为72.4cm×50cm×7.6cm，这个尺寸无需头部移动就可将沙盘的全景尽收眼底（图60-1）。各种小型玩具摆放在开放的架子上，尽可能多地收集具有各种象征主题的玩具。这些玩具包括：各种人物、房屋、家具、栅栏、植物、动物、交通工具、桥梁等（图60-2）。

图60-1　完成的沙盘游戏成像

图60-2　沙盘游戏治疗的常用玩具

许多受Lowenfeld沙盘治疗影响心理学家认为沙子并不重要，他们不用沙盘而选用桌面。但有调查显示，建设性地应用沙子（如将沙子塑造出创造性的作品）可增加重要的内容：提升表达的丰富性，扩充可供分析的信息，深化创造三维世界的感受。虽然沙子在沙盘游戏中作用很大，但因其比较沉重，不宜随身携带，不符合研究所需的灵活性和方便性，所以诊断和治疗都被限制在比较固定的地点来进行。

沙盘内部的蓝色在沙盘游戏中是关键的内容之一，浅蓝色本身可以对人的思维过程和行为产生心理以及生理方面的冲击。蓝色可以用以代表碧水和蓝天，除了这些象征意义外，蓝色本色还可以被视为一种“客体”，在沙盘中它提供了一种清晰的视觉呈现。

长方形的沙盘也有其一定的意义。长方形空间的不平衡性可以产生紧张、骚动的感觉，使人有要移动和进入的愿望。正方形或圆形产生平衡静止的感觉，人们的注意力很容易就汇聚于中心，缺乏挑战性。而对于长方形的沙盘，人们需要上下左右调整自己的位置才能最终找到其中心。因此，长方形比正方形和圆形能提供更多的探索空间和更大的挑战性。

喜欢游戏是儿童的天性，因此沙盘游戏成为一种很容易被儿童接受的心理治疗方式，是广泛应用的治疗儿童心理问题的方法之一。成人一般在开始时对游戏有一定的抵触，但在病人对咨询产生信任后，可邀请其进行沙盘治疗。沙盘游戏在成人的治疗中的推广也有加快的趋势。

因为沙盘游戏更多是针对儿童，我们就以儿童为例介绍一下沙盘游戏的进程：孩子一般在首次咨询时是有父母陪同来就诊的，治疗师应先问父母一些有关问题，让父母填写一些问卷和量表，时间不宜过长，注意不要让孩子产生受冷落、受指责的感觉。然后由治疗师直接领孩子进入游戏室，父母不跟进去。特殊情况下，如孩子有强烈的不安全感，允许父母将其送入游戏室，但父母要在治疗开始前退出游戏室。在游戏室中，治疗师向孩子介绍沙盘、各种玩具以及为湿沙盘提供的用水，孩子可以利用这些材料在沙盘上创造出任何图景。每次治疗的时间为30～40分钟，在治疗结束前留出几分钟以便让孩子讲一下他所摆的是什么，并给他机会表达内心感受。

首次咨询时应向病人明确一些沙盘游戏的基本要求：①告诉病人可以玩架子上的任何玩具；②如果弄坏了什么，治疗师会去修，但不能有意破坏；③游戏时不可伤害自己，也不可伤害治疗师；④治疗结束后，由治疗师来收拾，病人就不必管了。因为儿童的理解能力不强，治疗师在告知这些规则时语言要力求简洁，同时还要注意不应给予过多的信息。所有的孩子都需要清晰地界定什么是可以被接受的，什么是不可被接受的行为，只有他们知道行为的界限时，才会有安全感。

当孩子开始对沙盘和玩具自行探索后，治疗师就退到孩子的侧后方坐下，观察并记录沙盘游戏的进程。记录内容包括孩子是如何开始进行的，是立即投入还是比较犹豫；第一件选择的玩具是什么，之后又选择了哪些种类的玩具；玩具在沙盘中的摆放位置是什么，彼此的摆放关系又怎样；孩子在沙盘上的探索空间有多大；最终摆出的结果是什么……孩子离开游戏室后，治疗师要把沙盘中的图景拍下来，留作资料以备分析。

孩子在创造沙盘图景的过程中或在结束时会自动讲一个故事，如果孩子没讲，治疗师可以邀请孩子讲讲他（她）摆了些什么，想要表达什么感受。故事会表达出孩子的情感、沙盘所呈现的主题以及玩具的象征意义等。治疗师不对游戏内容和孩子所讲的故事做出评价和解释，要做的就是认真倾听，真心地接纳。Kalff流派的沙盘游戏强调延迟性解释，即整个疗程结束后的某个时间，治疗师和病人再重新回顾保存的沙盘游戏照片，帮助孩子更好地理解沙盘中所表达的象征意义及其情感的冲突。

沙盘游戏治疗的时间至少需要5～6次，事前要和孩子的父母商定他们是否可以坚持下去。如果父母要停止咨询，应提前通知治疗师，治疗师可以让孩子有结束的心理准备，并再咨询1～2次。否则，突然停止会使孩子不适应，进而对孩子的心理产生不良影响。

四、基本技术

Kalff认为第一次沙盘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的特殊问题通常都反映到其第一个沙盘中。但Weinrib则认为有时第一个沙盘仅仅是为了漂亮，为了获得治疗师的关注，第二个沙盘却可以深入下去。

作为沙盘治疗的创始者，Lowenfeld把沙盘看作是语言和非语言的交流方式，她坐在离孩子很近的地方，对孩子的语言和行为做出言语的回应。而Kalff与此相反，她坐在离来访者较远的地方，在整个过程中倾向于保持沉默，目的是减少外界干扰，让潜意识能够展现出来。但是有研究者对此提出异议，认为Kalff流派的治疗师忽视了创世技术作为一种交流工具的作用。沙盘游戏作为一种独特的个体语言仍处于相对未被开发的领域。近来已有研究者不仅强调来访者的沙盘游戏过程和最终图景中的象征性内容，也强调来访者所讲的故事和（或）来访者对他们沙盘的评价在解释沙盘时的重要性。

Bühler的研究提示下面一些“指征”与情感问题和（或）智障有关（因为本研究被试者为大学生，不存在智力问题）。如果出现此类指征，就要考查其情感方面是否存在问题。

侵略性指征（aggressive world signs）：包括有士兵、打仗、动物撕咬、事故、受伤、跌落等。

空的指征（empty world signs）：所谓空不仅指占有的空间少，也包括被试者所用的玩具数量少、种类少，人物类型的省略，如无成年人、只有孩子，或只有士兵和警察等。空的世界提示内在的空虚或对孤独的需求，也提示对任务的阻抗，情感固着在特定的物品上，或缺少创造性。

CRD-signs：封闭的世界（closed worlds）被Bühler定义为部分或完全用栅栏围住。她认为封闭的世界表明那些有不安全感的个体寻求保护的愿望或有求助于自我保护机制来掩饰他们情感的需求。刻板的世界（rigid worlds）中将动物、人或东西以一种固定的、僵硬的方式排列起来，具有非现实性。混乱的世界（disorganized world）显示玩具摆放在彼此不相联系的地方，或出现不同类型的组群混乱的安排。CRD-signs相对于A-或E-signs所具有的情感方面的症状更为显著。

一些玩具选择和沙土的利用特点及象征意义如下。

1．栅栏　私人的空间趋向于是看不见的、移动的、以人为中心的、控制着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的接近程度。领地是可见的，相对稳定的，有可见的边界，趋向于以家为中心，控制着谁和谁交往。领地不仅表明空间的所属权和控制权，而且在组织个体与群体的交往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围起栅栏并设立标志等是人们常用的方式以划定和保卫他们的领地，它们能够作为工具来展示个体的认同，也和空间有关的情感、价值或依恋有着密切的联系。有关领地方面的行为满足了生物的重要的动机和需求，这些行为包括占有一块地方，对这个地方建立控制，使其私人化，对它产生思想、信念或情感，在一些情况下进行防御。当领地没有建立或有争议时，侵略性行为更为常见（Brown）。而确立领地常常能获得稳定，并使得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的敌对行为减少。大量的研究表明，对环境有控制能力的感受与幸福的感觉、其他的正性的结果（如有益于健康）有关。对于我们来说，领地的作用不仅与生存密切相关，它们还提高了生活中的可预见性、次序和稳定性。

Bowyer在有关控制方面的研究表明，5～10岁，随年龄的增长，栅栏的应用增加，10岁达高峰。11岁以后，这种具有明确控制意义的玩具（栅栏）就很少使用了，而更多地出现概念性和象征性的控制物（如警察）。在11岁后，沙盘从整体观的角度也可以看出界限，如地形学特点（像山川和河流），被选择作为控制的一种标志，整合到图景中。在本次研究，被试者中更多的人选择用栅栏，而不是其他方式，其背后的含义值得探讨。

2．桥　对于沙盘游戏来说，桥是非常重要的象征物，使对立的两端连接起来，代表了潜意识到意识的过程，也象征着改变和超越。

3．水　象征性的水可以代表流动，也作为向更深层次的探求。江河湖海都是水的象征符号，它可以象征着“生命之水”“活水”“源泉”。

4．食物　在沙盘游戏的一些理论中，认为食物与滋养作用有关，食物的出现表明和成长有关。食物在母亲原型阶段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强调了儿童无助的本质和母亲抚育的一面。

在中国，沙盘游戏有着非常好的前景。目前，沙盘游戏治疗与研究在中国还属于几乎未被开发的领域。中国人受东方文化熏陶，相对西方人而言，是比较内向的和不善于表达内心感受的，这些人格特征使得中国人易于接受沙盘游戏这种非语言的治疗方式，借助沙盘用含蓄的、象征的手段表达出内心的体验，以弥补中国病人不善表达的特点，为治疗师提供了一种了解病人内心世界的新途径。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独特的文化、宗教特点，如果要深刻理解沙盘中所表达的象征意义，还需要进行大量的基础性研究，这对中国的心理工作者而言是机会也是挑战。

（徐震雷　易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