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振作起来

导读

本文是张伯苓在四川往返五十多天的见闻及感受，是一份真实的民国时期四川省情况的史料。

这次去四川，感觉样样都好，真不知说什么好！

简单的说一说此次往返五十多天经过，以后再说将来的希望。

（一）经过

我是十一月六日离津，先到上海，在上海参加全国体育协进会，会后去京再去重庆。在京曾召集京地校友举行茶会，是借的周作民先生的新房舍。到会一百二三十人，校友很多，老教授如薛桂轮、徐谟诸先生，老校友如凌冰、凌太太，童冠贤等许多位都到会。谈谈往四川去的目的，大家谈得都很高兴，国事好转，南开同仁大家更要努力。

十六日由京坐飞机飞重庆，我坐飞机的次数多了，倒很舒服。南京至重庆间，天气常不大好，这次由南京到九江，到汉口，天气还很好，在汉口等了十多分钟，听宜昌的报告天气不好，汉口到宜昌，电波就乱了。幸而我早饭没多吃——每次坐飞机都少吃，只吃些牛奶、面包等等的，不知吃的少倒好，不怕颠覆。在宜昌又等，听说重庆的雾大，得等电报才敢飞去。

中航的飞机是美国飞机，天气好才敢飞。飞行的时候，须看着地，到重庆是沿着长江飞，由宜昌到重庆天气好转，重庆的山也看得见了。两点以后到重庆，实在是三点。重庆比京沪的时间差一点钟，因为太阳由东出来，所以东边是三点，西边才是两点。由上海到四川往回拨一点钟，由川去沪加一点钟。

到重庆下机，看见同学们及南渝的代表。事先我曾去电报阻止学生们去迎接，结果没阻止了，于是一同回学校。

由学校到重庆是三十里路，用时三十分钟，路面很好，在校学生均在校门前排队接我。我一看建筑真好，看照片，房、地都不错，看真的比图好！

南开的地是平的，南渝不平，可是亦不太平，有小小的高，有小小的低，看也很有趣，学校的地点真好！

我再补说设学的理由——去年华北很乱，我看到四川的前途很远，就选了四川，又选了重庆，遇见胡仲实，选了沙坪坝。南开以往开发东北，费事，近又因政治关系，不能努力；西北太穷，不行，西南的四川前途亦好。有人赞成在成都，可是重庆见长，只电灯进步的速度任何城市也比不上。

南渝地点在沙坪坝，一边是大江，一边是嘉陵江，这块地正在成渝路上——从重庆到成都的一条路上。沙坪坝距城三十里，由城到小龙坎，一拐就是磁器口，其中二十八九里是成渝路，三里多是巴县公路，南渝中学便是在巴县公路的旁边，有汽车可到，交通便利。

南渝中学现有地四百余亩，将来还想买。那儿的学生，据先生们说，比南开学生好，四川人都聪明、活泼、擅口才。可是有两种缺点，一是身体软弱，一是不沉着，不过经过训练之后，将来是很有希望的。

我看见那里的房、地、学生都那样好，教职员又那样努力，我真痛快。第一天睡觉很少，躺在那儿计划着怎样发展，怎样捐款。第二天早上六点，他们就起来了，起身后早操，教职员等都在一起，精神很好。到那儿的前三四天皆在校中，与教职员、学生们聚会。

沙坪坝距城很远，理想中可自成一村。南渝教职员们的家眷初到时都觉得闷，现在都好了。我去的时候，给他们带话匣子去，又买的新片子，又向华西公司借了一架收音机，因为那里是用的直流电，所以只借了一个适用的，虽然声音小一点不过收听南京的播音，也听得清楚。我想每星期六有个会，或是同乐会，能演电影更好，慢慢地把那块地方造成新村。要想造新中国，应该在新的地方造起，这块地便可以造。今年那里有二百余学生，明年可有六百余人，后年可千人，到了第四年，可以有一千三百余人，男女学生既多，同人亦多。到那时，新村的生活，就可以实现。

前四五天，始终没出去，后来就出去到城里，由胡仲实校友陪着我，拜访各机关领袖。在回京时曾烦吴达诠部长，向四川行政长官刘湘及四川各银行、商会等去电介绍，后来大家相见后，都请吃饭，稍稍应酬，然后去成都。

这次去川，我打算捐款。四川与我有缘。四川这地方很有希望，川边亦可以发展。四川与云、贵、陕、甘接连，对于中国发展很有关系。上次由川回来，筹得十五万余元筹备南渝，现在都用完了。这次，我还打算捐十五万元，不过是想在四川当地捐。

捐法是，上次行政长官蒋院长捐五万元，此次打算请四川的行政长官刘主席也捐五万，商界捐五万，个人捐五万，同时组织董事会。这回川人看见南渝中学从建筑至开学，时期很短用钱很省，这种“快”，“能”，予他们以很好的印象，又是给他们本地办学，大家很愿帮忙，且极信我。

成都去了八天，拜见刘主席，时刘卧病，扶病谈话。刘人很好，头脑很清楚，信我们为教育而办学，无些许别的意思，于是就答应帮忙。去的时候，由秘书长陪着见的，刘主席告诉秘书长跟各厅长商量着办，幸而那时胡仲实因为华西开董事会，也飞了去。那时财政厅长刘航琛在汉口，民政厅稽厅长，及建设厅长卢作孚，都没有办法，教育厅也没有款。当时胡仲实给大家建议，给刘航琛去信，请他筹款。原来刘有学生在南渝读书，刘本人亦见过喻先生，对南渝甚为佩服。于是由财厅秘书校友何九渊写了封信去，果然刘回信照办。

蒋教育厅长亦愿帮忙。他期望重庆有女子高中，请南渝代办，经常费按省立学校标准发给，不过建筑费不管，明年起委托南渝办女中。重庆女师原有两班，初二、高二，明年就是初三、高三，临时再招高一、二，初一、二，可成六班，约可二百多人，这是政府委托的；而南渝本身再招初一、高一五班，再合以旧有学生六班，明年男女学生将有十七组，比现在要加三倍，当然现有的建筑不够，不算买地只算建筑费约计：

科学馆——三万五千元。

男生宿舍——二万二千元。

女生宿舍饭厅——三万元。

教员宿舍——一万五千元。

图书馆——三万五千元。

礼堂一座——五万元。

操场——运动场，在天津等地，看台等等须由平地上起筑，那边不用，就着地势起伏，自成天然运动场及看台，用费二万至三万元。

总共只建筑费需要二十万元左右，现在实有的是政府的五万元，其余大概亦有把握。

其余的简单的报告些。

由成都返回重庆，提议组织董事会，董事共设九位，南京二位，张群、吴达诠；成都二位，卢作孚、刘航琛；重庆五位，银行公会主席吴寿彤，美丰银行行长康心如，华西实业公司胡仲实及胡子昂，建设厅长卢作孚，公安局长何壮衡，还有财厅秘书何九渊是校友，就请他当董事会秘书，我不在重庆时，就请他替我跑跑。

开会时候，在京的二位自然不能到，成都卢作孚适在重庆，就在南渝中学开了一次会，领着全体看一看地、房子。

开会的时候，我告诉大家，这回想要捐款建筑校舍，于是把房图及计划，拿出来给他们看，并且说明数目（十五万）还不够，没想到大家都无难色！

同时有二位表示，一位是康心如先生，他说他有个哥哥，留学日本，回国后在北大教文学，存的书籍很多，现时已故去了。为纪念他的哥哥，打算把书捐了，并捐十万元建一图书馆，总想不出把这事交给谁。去年我头一次到四川去，借住在他那儿，他很招待。今年我去，又约他做南渝的董事，这次他打算把这事委托南渝代办，同时在南渝用三万五千元建图书馆，在重庆城里办一个图书馆，捐书，捐经常费。

一位是吴寿彤先生，道德很好，幼时没入过学校。他向胡仲实表示，他有四个子女，二男二女，每人留给他们三万，自己仍经营商事，死后，愿将全部财产捐助南渝；现答应捐一万五千元，并允再募一万五。教员宿舍旁有一块地是他们行里一个行员的，南渝想买过来，费了多少事，不成，跟他一提，他答应了，或者就许捐给我们，他说临死都捐了大概有三四十万！

运动场是由胡仲实给杨子惠先生去信，请他拿三万元。

社会方面，如银行公会等，及个人的捐款，据说很有希望。所想的十五万的数目，或者可以超过了。

再说经常费，南渝除了蒋委员长捐五万元外，教育部今年拨给两万元，我打算明年请教部拨助四万，后年六万。

四川的校友，在重庆的有四十八位，在成都的有五十多位。重庆校友多服务华西实业公司，都是曾在国外及国内学专门的，将来的发展很大。重庆，现在的灯、水都是归华西办，今年他们又添办了水泥厂，成绩很好。他们什么事都办，川大的工程是他们包的，这次又应了成渝铁路的石工，土工的工程，约一千几百万。

华西重要人有胡仲实、胡光麃，都是校友。胡光麃负责技术，胡仲实负责联络。华西的前途很大，用我们大学学生很多，都是商、电、矿科的，如章功叙、扬长骥、吴克斌等，还有位职员徐宗涑君，薪金每月七百，是负水电厂的责任的。

在成都有个小规模的新华公司，是张锡羊、敖世珍、钟端可、张灏，宋挚民同几位本地人合办的。宋挚民负责建筑，他最近又带了三十多工人去，将来这个公司是很有希望的。

四川的前途很大，现时政治稳定，校友们愿意去，可以去看一看。那里校友精神很好，前途很好。

这是到南渝及四川的经过情形。

（二）将来的希望

四川的建设刚兴起，用人的地方正多，于是我想起学生的出路，胡仲实跟我曾谈，如果成渝铁路起修，用工人很多，就用高中毕业生去练监工，回来再升学，专录用寒士，我想也是一个办法。

锡羊曾去川边，川边军政长官也拟发展川边实业。最近钟体正去川边视察，据报告说政军各情，尚不大稳定。不过我想，全国稳定了，川边，西康也不能例外；假如稳定下去，那里实业的发展一定很大。

我们南开工厂造人才，本地销路少，别处多销也好。我们的“货”跟别的“货”一样，论到学术、技术都差不多，论负责，则胜过别人；能如此，工厂造人才，在社会有用，前途就很大了。四川成渝铁路起修，用人很多，请乃如在大学学生堆里想想，善忱在同学会里找一找。四川南开部分在华西实业公司，已有很大基础，银行界如王新华、李世林都在长着了，若干年后长起来，我们的“货”更容易销。我们以前想开发西北，西北太穷。西南却真好，据赵永来说坐着汽车沿途经过各村庄，比北方村庄富丽，普通吃肉食不很特别，这还是经过军阀割据之后的。

南开学生能去在西南做事，四川的机会真多，聚住了别散，够咱做的，能在那销“货”，使人承认我们的“货”；塘沽永利、久大已经承认我们的“货”了，印象就很好，我们创出牌子去得叫人能用。

总之，想发展实业，告诉给学生，到四川到西康去，以先我们想向东北、西北去发展，都碰壁了。西南将来可以达到目的，这也是我个人的野心。校友们在四川下“子”很紧要，华西公司所有专门人才都需要。他们把重庆的水和电改良后，重庆人对他们很有信仰。去年计划组织洋灰厂，不久就可出灰，成渝铁路修成后，发达更大。他们并且举我做董事，我已答应他们，为的是销销大学、中学的“货”。

南渝一长不要紧，南开到西南去有了根据地！

我在南渝住着很高兴，天天在院子里转。那儿的花匠跑到山里去拾花种子，把地分成畦，把南开的菊花单放一畦，插上签子叫“南开菊”。任叔永到那去看见说：“南开菊都到南渝了！”在那里住的日子虽不多，可是我胸宽肚小了，皮带都进去一个眼，很想多住，周围净是山，远的山很高，近的丘陵起伏，本院里又平，非常之好。

正在痛快极了的时候，就不痛快了。十三日的早上，薛桂轮、孙瓃、胡光燕三人跑到我那里告诉我蒋先生被扣的消息。原来那天，重庆校友足、篮球队跟南渝学生队比赛，我给他们预备的饭，买了一块钱四川特产的花生，一块钱小红橘——一块钱买一百七十个。他们三位一来，我脑子里的空中楼阁全散，我跟他们讨论这事的结果，结论是必得用兵。后来接到孔祥熙先生的电报，叫我迳赴西安或到京，于是我准备赴京。

十七日乘机起飞，天气不好，又多住了一天，十八日到京。还是那样少吃东西，在飞机上看见山上下雨下雪。飞机顺着大江飞，过三峡，如同走在小胡同内，两边是山，下边的江似道水沟。有意思。这次我可得着一点新经验：飞机大的可坐十四人，地位最好在前右方，因为左前边有一个通司机室的门，司机人出来进去很不方便，也不得看下边，前右方第一位，飞机的翅膀在后，颤动不很大，坐在那看着下雨下雪，联想到行雨、驾云。过汉口就有些饿了，越急越不到，人真是不知足，世界上最快的还嫌慢。到京见孔副院长，问一问我怎样到西安，代表谁，说何条件，他也没有具体办法，于是等一等吧。那天正是蒋鼎文回来，二十四日孔先生请我吃饭，他们很不着急，谈起来他们很乐观，后来我告诉他打算先回津，如用我马上就来。二十五日搭车返津，二十六日到济南才看见报说蒋先生脱险返洛阳，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略）

我常对四川南开校友说：“我这老头子在前头跑，青年人在后赶，你们怎么样？”大家说：“努力努力。”都还不错。我们不只要聪明、能干，还要做事努力、信实；能继续着去做，推动国家，兼做个人事业。校友会派人各处跑一跑，南开学生断了连续的气，把他再联上，所谓打打气，叫他们振作起来。藉着国家气势好转的时候，学校的事，跟国家的事差不多。（略）现在社会，好像认识了正义，好和坏，南开力量小，可是方向对，我们继续还去做，借着机会，推行我们的为公，正明、诚实、远大的主张！

十三日惊醒我的梦，二十六（日）以后我又造了许多空中楼阁。

我们以前所顾虑的，现在都不必顾虑了，凡事很可乐观！不要落后，做吧，把脑子换换，换去老的，装上新的。现在可以算南开的新纪元，放开手做，大做，一定成功。

我们充实我们的工厂，造就学生到各处去，特别是西南。我们大家新点，重来，新点。详细的办法，我还没有想。校友方面，最好多多旅行。在南京的时候，校友们说，南京没有会所，这个学校可以帮忙。

总之，自己的本钱，不会利用，开小买卖就错了。我们要想新的路，新的法子，新的计划，用新的精神，往前猛进。

193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