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鲁燕晋教育之一瞥

导读

本文是一篇地区教育情况考察文章，江苏、山东、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均在考察之列，详述了各地教育状况的差异与问题。

（一）自南京发

余因视察中华书局北部各分局，于九月五日夜车北行，昨早抵南京矣。两日之中，所晤匪一人，所谈匪一端，其最令吾心折者，则江苏第四师范学校校长仇亮卿先生之谈话也。兹摘其要点记述于下。

高等小学办理未尽得宜。升学试验，辄苦及格之人少。本校招考新生，取五十名，应考者在三百以上，然合格者不过二十余人，尚有二十余人，则须勉强觅凑矣。此高小教育之可寒心者也。

世人每以中学卒业生为不适用，不能谋生。不知此父兄之计划未周，教育行政之方针又误也。盖高小卒业升学时，每不度量才力，贸然入中学，中学卒业不能上进。中学校办理，又不得宜。国文程度，既苦不能致用，不得不改图别业。然欲从事工商业，不能与甲种实业出身者竞。欲入邮政、海关、电报等机关，不能与教会学校出身者竞。欲为教员，不能与师范出身者竞。于是遂谓中学为无用矣。益以江苏省立十一中学校，校各二班，并私立者计之，每年卒业生至千余人之多。省立国立之高等大学，不能容其什一之升学。于是中学卒业生，不得不为高等游民，而愈为世所诟病矣！此中学教育之可为寒心者也。

师范教育，余任事已有年，觉完全遵照部章，颇有扞格之处。于是制定分科办法。办理以来，已卒业一次，成绩似较佳。而学生当在一、二年级时，自审性之所近，知所注重，志愿早定，分科之时，亦无甚困难也。

中学、师范之国文，世人每谓其程度不足。实则天资较佳之学生，得教授有方之教员，其作文成绩，决不在旧时生童之下。盖现在学生之长处，在有各科知识以启发之。其短处则在时间太少，教授不合，求文于文，而不求之于古书也。本校预科之国文，每周增至十四时，以立其基础。通本科、预科，一方注重字义之讲授，一方注重古书之讲读。小学读经，固吾人所极端反对。然中学、师范，选读《孟子》《论语》《礼记》《左传》等，固无不可也。近来学生作文，每苦别字之多及文法之讹误。本校特定时间，讲解评改之课卷，将各生误点汇为一表，并不标明何人所误，一一详为讲说，颇能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之效。新生入学时，每级五十人。每期课卷，别字多至百余，一学期后，不及二十矣。是前者每人约误三字，后者每人仅误半字也。至应用文字，非不注重，但余以为有体方有用，苟文从字顺者，虽不标明应用，而应用自在其中。若不从根本解决，徒孳孳于应用文件，则无源之水，必有穷于应用者矣。故余意教授国文，当从字义及理解力入手，方为根本功夫也。

（二）自济南发

吾于八日到济，十日赴津，匆匆四十八小时，见闻所及，自属少之又少。然即此少之又少之所得，已令人兴无限之感慨也。

吾知读者诸君见我自济南发之通讯，其亟欲知者，日本人在山东究竟如何，及戒严情形究竟如何是也。吾下车入城，首入吾眼帘者，即距津浦车站不远，有一营房，门首大书特书曰：“青岛守备军第四大队”。午后出游，见一日兵骑而驰，路人相率让道，迨其过则诅之、詈之。西关内外，日本商肆鳞比，较之从前德人所经营者，不啻什伯。而倭娘三五，擎纸伞，曳木屐，仆仆道途，几令人有置身汉城、仁川之感。吾携两行囊入城。出车站，未受检查。入西关，又未受检查。入城门，又未受检查。吾询来迓之友曰：此间戒严，竟不检查行旅耶？吾客岁赴湘、鄂、赣、皖，今年赴杭，此次过宁，均曾受严厉之检查。彼未戒严者，其严如彼。此间戒严，讵不严如此耶？吾友答曰：此间戒严，系为学生而发，故不扰及行旅。且外人不受检查，无如之何，不如不检查，尚可稍保颜面也，云云。然乎，否乎，旅人不得而知矣。

济南街市，较前益繁盛。新式建筑，不可胜数。询之鲁人，则曰：此非好现象也。一则人民愈穷愈奢，朝不保暮，则且以喜乐，且以永日矣。二则外县土匪横行，民不安居，小康之家，均以省垣为安乐土，谋旦夕之安。沿胶济路线，如潍县、周村之类，又为内忧外患所迫，商业凋敝，不得不迁地为良，遂相率移至济南，故市面骤繁盛也。然一考市面内容，则金融日枯，财政厅寅支卯粮。其发官俸暨学校经费也，有所谓期票者，始则迟一二月，继则迟三四月，今则达半年矣。如向银行兑换现金，须照按月二分以上贴息。市上通融款项，至多以一月为期，利率二、三、四分不等。吾聆其言而细察之，他无所睹，惟三数年前所见之中等社会，群衣大布者，今则绫罗满身，且有着最时式之外国缎者矣，殊不能不承认其愈穷愈奢之言也。

入秋以来，山东疫症盛行而良医殊少。鲁人所恃以已疾者，惟针刺耳。盖霍乱之来，血脉呆滞，针刺放血，即可冀其获痊也。疟疾亦盛行，考其原因，一由于饮料不洁。济南城中，虽以泉水著称，然距泉稍远之处，则以污秽之井水、沟水充饮料。故城内各区，疫与水为比例，疫愈盛者，其水愈污也。一则蝇蚊极多。吾由宁而济，由济而津，相去均不过一日。然在济为蚊所扰，两夕均不克安睡，较之宁津，殆千百倍焉。蝇之传疫，蚊之种疟，医界早有定论，鲁人殊不注意，何也！切开零沽之水果，济垣已实行禁止，人民亦知戒惧。友人以两事见告。有一售水果者，切开一瓜，竟日未售去，不忍抛弃，家人乃分食之。是夜全家患疫，死其六，仅一人病而未死。有一车夫，走热而渴，见售瓜者，贪其廉，购瓜数块食之，食毕前行，未百步，遽倒于地。有人为延针医刺针，数十刺不见血，则已死矣。

山东之教育，在民国三四年间，有一日千里之进步。年来则恹恹无生气。外县无论矣，省垣小学亦几有不能维持现状之势。教育厅尚未成立，最近简袁道冲任厅长，尚未履新。而厅署与经费，亦尚无着也。

山东中学校不如江苏之盛。岁卒业者二三百人，多就京津各专门学校升学，亦有南下入南京河海工程学校者，故尚无高等游民之忧。惟女学不发达，女子师范全省仅一校。女师范生大半系官绅人家，认入师范为女子高等教育，卒业之后，多不肯任事，尤不肯出外任事。外县女高小卒业者，父兄虑财力不能供女生之衣饰，多不令入师范。以此因果，故女教员如凤毛麟角矣。某君告余曰：此间社会视男师范生为穷酸措大，视女师范生为特出之贵族。其言可深长思也。

吾将启行矣，不克多述。顾闻有两事，不得不报告者，谨简单记之如下，确否则吾不知也。

凡农人经过胶济铁路者，日人须征通行税铜元数枚。

日、俄两国人密输入之鸦片、吗啡，岁值一千余万元。

（三）自天津发

吾到津三日矣，在津所感触，与济南迥不相同，抑且与南方大异。盖天津素以学务雄视全国，此次学潮以天津为南北之枢纽。故其焦头烂额亦较他处为甚也。

就现在状况言之，天津之教育仍有雄视全国之概。其原因有三：中小学基础早已确立，一也；高等、专门学校较为发达，二也；因近年政潮关系，天津为名流荟聚之所，三也。今姑略述其一二。

天津中小学之基础，实立于项城督直时代。彼时地方上有严范孙，提学使为傅沅叔，学署总务科为袁观澜。既得风气之先，经费复较为宽裕，故其成绩为各省冠焉。就特出之校言之，中学如南开，小学如模范，均早已规模大具。南开今且改大学矣，学生凡千二百余人，大学生百余。全国私立学校，当以此为巨擘。吾尝谓南开与南洋中学相似，张伯苓与王培孙相似。然最近之进步，南开远过于南洋者，固由于张之力求进步，而有无助力实其主因也。模范小学与上海之万竹相似，校长刘竺孙尤与万竹校长李默非相似。就学识经验而论，刘似较胜于李。然校务之发展，经费之节省，万竹反胜于模范者，则以万竹开办于民国元年，无旧习惯牵掣，又确为上海县立，不似模范介省立、县立之间，多所掣肘也。

高等、专门学校，吾此次绝未参观，无从知其情状。然北洋大学，固彰彰在人耳目。此外专门学校，如法政、工业等，均仍存在。中学卒业生，无不得升学之痛苦，似较他省确胜一筹也。

名流聚于天津，其影响于学界者有二。赞助兴学，一也。此次南开改设大学，由严范孙先生约集各名流募基本金百万。若在他处，则万不能行也。研究大盛，二也。他处乏研究力，常有盲从某人或某主义之弊，天津则不然。名流多则无人敢乱出风头，研究盛则无人肯盲从也。

国民教育与人才教育孰为急务，为近年教育界争论之焦点。范静生先生素主张注重国民教育者也。此次晤谈，彼之主张亦侧重人才教育。其言曰：“国民教育，现在群知注意。有子弟者，咸知令其就学。行政官厅，大率亦知提倡，无待吾人饶舌矣。惟高等、专门教育太不发达，中学卒业生无地升学。每遇专校招生，应考者辄什蓰于定额。常有受试多次，不得录取，遂不得不为游民矣。留学外洋，费重人少，且无从研究本国之事实及物产，未必适合吾国之用。故为人才计，为研究计，均不得不亟谋高等教育之发展。”吾民国三年有《论人才教育、职业教育与国民教育并重》文一首，曾刊登前本志。（见本书——编者注）

新旧之争，又今日学界一大问题也。此次在津晤严范孙先生，论及此点，极为公允。其言曰：“目下新旧之争甚烈。吾以为新旧宜各图进行，无论主张如何，学说如何，均不妨听其自然。盖既成一说，既树一帜，其中必含有若干至理，经社会舆论及个人良心审判之后，必能存其合理者，而汰其不合理者。彼时当有一自然折中之法，以成一新文明。若彼此水火，彼此摧残，不惟恐为人利用，两败俱伤，且将并此区区之研究心得，而俱消失也。”又曰：“美术思想，世界愈趋愈进，我国则不然。近来小说名目略带艳绮，或封面绘有美人者，辄遭摧残，实则大可不必。盖小说当视其有无文学上价值，美人画当视其有无美术上价值。苟其有价值也，则虽写浓艳之情，绘裸体之画，亦所不妨。故窃愿出版界从美的方面研究，毋专迎合社会恶心理，亦毋为伪道学派所摇动也。”又曰：“沪上某某山房所印之诗文集等书，版本适中，价尚不昂，吾甚喜之。惜非影印，校对又劣，鲁鱼亥豕，不堪卒读，遗误学者，殊非浅鲜耳。”先生年已六旬，久为新旧学界泰斗。所言如此，吾愿新旧学界一加猛省。而吾人营出版业者，尤当三复斯言也。

（四）自北京发

吾本拟十二日赴京，严范孙先生挽留多住一日。慈约又定于十三入都，约同行也。是日到正阳门已午后八时，舍馆东方饭店。行縢甫卸，即赴浣花春川菜馆晚餐。

在津在车在京，均曾与慈约作长谈。余最心折其分科调查谈，不可不为吾教育界、实业界诸君介绍之。实则国中任何事业，均不可不从分科调查入手也。

慈约之言曰：“吾从事直隶实业行政有年，欲为地方上有所尽力，辄苦无从下手。思之又重思之，觉分科调查为扼要之图。盖实业二字，包含太广，非详细分科，无从着手。即商业、工业、农业、矿业分作四项，仍属无从着手也。余之分科法，不问其在学理上如何，但就本省出产及需要者详细分科。譬如农业，分米、麦、棉等目，调查其种植地若干，收获量若干，需要量若干，输出入量若干，种法如何。一面调查他省若他国之状况，以供从事该业者之研究，以便行政方面之提倡整顿。此法施行以来，颇见成效。君素研究教育，余以为欲图教育之改良，亦当从兹入手。仅分小学、中学、女学、师范、专门、大学等，无益也，必就各级学校中之科目，详细分别。如小学、中学、师范之修身、国文、外国语、数学等，各为一目，调查其程度、时间、教法、用书、成绩等，以便研究改良，较之空谈主义、方法者，其收效不可同日语也。”

余在京前后住十余日，政治上之事情，非吾侪所得具知，社会上之事情，一时亦莫由深悉。故余仅就余刺激最深、兴味最浓之一二事记之。吾国政治之中心在北京，商业之中心在上海，固尽人皆知矣。至学术思想之中心，海通以来，均在上海。然最近二三年来，似已移至北京矣。余推其原因，殆以曩者内地风气闭塞，稍开通者，群趋于上海。又以印刷出版为上海之特业，稍高之学校，又均在上海。故上海之思潮，迥与他处不同。今则大学、高专，北京为盛。大学又人才荟萃，几有学府之观。蔡先生兼收并蓄，任其发展。益以部院学校之关系，求事、求学者群趋于京华，故其势骤盛也。更就形而上推之，则他处大学无真正之文科，且国文程度较逊，故思想发达不如北京。即有思想，或以文学欠佳，不克发表，或以个人力弱，不能发表，故不得不以首善让北京也。

思想发达，于是出版物大盛。出版物愈盛，思想愈发达。京中定期刊行物，多至八十余种，诚可喜之现象也。

然吾有作悲观之两事。一则风气渐趋于浮靡，愈穷愈奢之原则，又可应用于北京也。一则新旧冲突太甚，新之中复有新，旧之中复有旧，极端之中复有极端，争论之里面，藏有许多陷害倾轧之行为。此不惟影响于思潮，直与国民之人格，国家之元气，予以大打击也。

吾于此将述一笑话。甲乙两君，旧派中之正直者也。一日与某君谈及胡适之，均以为适之必三头六臂，或碧眼黄发者也。某君大笑，为之绍介。晤谈之下，甚觉投机。甲语人曰：胡适之很可亲近，且非无旧学根柢者。余后以告适之，适之亦忍俊不禁。吾于此得一理由，盖新旧之中，除极端中之极端，又当别论外，其余均非绝对冲突者。不过彼此不相识，彼此又不细究对方所说之全体，以一人一语之故，遽起纷扰也。少研究而多武断，欠忠恕而多逆臆，此其所以多事也欤？

（五）自石家庄发

吾将作太原之行，友人告余曰：京汉路沙河桥坏，须步行而过，毋乃太苦乎？吾自诩尚能步行，应之曰：步行过沙河，亦壮举也。七里之程，吾殊不在意也。九月二十二日夜十一时，乘京汉车南下。翌晨五时许，抵新乐县。县南二里，即沙河北岸。沙河原有铁桥，今夏为洪水冲毁，以致铁路中断，火车至此停止，旅客纷纷下车。余唤一脚夫，为负行李，余随之行。至桥头，警察荷枪站岗，令排队鱼贯而进。吾前后各一脚夫，衔接而行，欲速不可，欲缓不能。桥窄处仅二尺余，亦不容不如此也。约经时三刻，抵南岸。有两芦席棚，设桌椅可容数十人，半月前方搭成。头二等客可坐棚内，三等客则露立土方上，并芦席棚之权利，亦不克享。棚内有售茶水者，水秽而未沸，初不敢饮。有售小米粥者，碗筷仅数副，一人食后，不加洗濯，用污布擦之，即供第二人用。视此情形，更不敢食，忍饥渴待之。越二小时，忍无可忍，饮开水少许，味苦涩，勉尽一盅。九时，路警大呼车来，群奔土方上。路不易行，人又拥挤，有倾跌者。至则车未来。烈日当空，热不可耐。尘沙飞舞，口目难开。行李凌乱，秽气触鼻。鹄候一小时，汽笛呜呜，火车真来矣。上者下者，殊无秩序，然至是得少休，已如登仙矣。惟饥肠雷鸣，向饭车索食物，云须过正定方有。再四磋商，得饼干少许，汽水一瓶，饮之食之，其味弥佳，不能不感激万分也。

余与同车者偶谈。余曰：京汉路办理太坏。既知桥毁非一时所能修复，则费数千金，略为设备，专派职员竭诚招待，旅客受惠多矣。客曰：子毋然。一月之前，余经行此处，并芦席棚而无之。适风雨交作，见女客二人，似姑嫂也者，立露天中。嫂著裙，尚不甚狼狈。姑著纱衫裤，淋湿贴身，羞窘不可言状，号啕大哭。同行之男客，似为女也兄者，取毯笼罩之。女即拥毯立雨中又两小时。及登车，则首如飞蓬，面色泛白，不似生人矣。此外行李湿坏，更不可以数计。呜呼！此主权在我之铁路也。

日将午，抵石家庄。不及乘正太车（正太车早八时开，沙河桥未坏时，京汉南下车六时许到，可即过车也）。住祥隆饭店，甚清洁。午后赴中华书局分局。此处系代办性质，与德茂恒同为王君佩实所经营。石家庄学校极少，然附近各县均来此购物，故营业尚不恶。

石家庄之现象颇奇，在铁路未通以前，不过一村落而已，今则为直隶南部之大镇，山西出入之咽喉。居民甚少，商业甚盛。大街地基，有租无卖。稍僻街市，每亩售价二三千金。人口一万余，妇女不过千余，其中强半为妓娼及妓寮女佣。综计之，约男丁十五人左右，有妇女一，男丁三十人左右，有娼妓一。从可见携眷者少，冶游者众也。

水利不修，为石家庄之一大患。前年洪水发时，商店民居，什之八九，均被冲毁。中华书局暨德茂恒适于前一年建筑新屋，地势高而建筑坚固，毫未受损。佩实言及，殊得意也。

（六）自太原发

年来闻人称道晋省治绩者，不一而足。过京津时，严范孙、范静生、张伯苓、袁观澜、蒋竹庄诸先生，更赞美不置，慈约且为介绍于赵旅长次陇。到晋，承派崔副官伯英，导往各处参观。惜不克一一详记，仅就见闻所及，感触较深者略述之。

山西之政治，贤人政治也，开明专制也。其根本则出于孔孟及宋明诸儒之学说也。阎百川虽为军人，然肯研究、肯做，又不要钱。赵次陇于文学、宋明理学均有心得，出其所学，尽心力而辅相阎公。晋人富服从心，能守秩序。故仅两年而治绩冠全国，为模范省焉。

山西政治之成绩，第一在提倡国民之修养，第二在民政之励精图治，第三在注重教育，第四在讲求生计。虽因财力、智力之关系，有不克尽举或举之而不得其道者，然大体已具矣。有王者起，必来取法。吾为山西诵之。

提倡国民之修养有三：以身作则，一也；从事静坐自省，二也；标出扼要之语，使人人知所注意，三也。赵次陇告吾，谓西人星期日休假，赴教堂礼拜，以收六日之放心；我则星期日专事游玩，益以放其心。故山西近来提倡星期日自省，无论政界、军界、学界，均厉行之。现建大礼堂，可容数千人，尚未竣工也。督军兼省长阎所出之民德示谕，颇有可观，兹录于下。

立身要言六则

（一）公道为社会精神，国家元气。故主张公道，为国民之天职。

（二）桀骜不驯，为野蛮人之特性。

（三）真血性男子，脑筋中有国家二字。

（四）欲自立，先自不倚赖人起。

（五）欲自由，先从不碍人自由起。

（六）能忠于职务者，才是真正爱国。

民德四要

（一）信。

（二）实。

（三）进取。

（四）爱群。

山西之民政，最注意者六事：曰水利，曰蚕桑，曰种树，曰禁烟，曰天足，曰剪发。就其成绩而言，此两年中，水利方面，开渠约三百道，凿新法之井四千，筑蓄水池十余，恃以灌溉之田达百万亩之多。蚕桑方面，新种桑秧五千万株，向浙省购桑秧，延技师，以图改良。省垣所设女子蚕桑传习所，吾曾去参观，分速成、高等二组，学生将及二百人，注重实习。缫出之丝，颇有可观。湖州技师某君监织实地纱，较之苏浙所产，无甚逊色也。种树方面，已种一千余万株。就全省人口计之，每人有树一株矣。禁烟奉行严厉，种已绝迹，吸辄重惩，近并含有烟质之丸药亦严禁矣。剪发、天足收效尤宏。垂辫者绝无所见，少年女子无不天足。老年妇女亦逐渐放足。天足会进行极猛，常派女学生、女稽查逐户调查干涉云。

民政之收效宏而且速。前途甚有希望者，则训练之功也。无论知事掾属、区闾村长，均有讲习所，授以必需之知识，告以中外之大势，道德之修养。惩戒奖励，又复认真。故贪墨怠惰者知所戒，而勤慎有为者知所奋也。

阎公之根本计划则在教育，故提倡进行，不遗余力。山西岁入不过千万，教育费竟达二百万，今年临时费又百余万。增加教育费议案，提出于省议会，阎公亲临演说，恳挚迫切。殆与威廉第二要求议院通过海军扩张案仿佛，而注重可知矣。上年八月，召集整顿教育讨论会，议决之“山西教育逐年进行计划案”为有系统具体的计划。一年以来，依次进行，颇著成效。山西办学之成绩，虽未必尽佳，然在行政方面之计划，之精神，之认真，在各省中固有一无二也。

余参观所及，有数种感想，进步，一也。元年余到晋参观女师范，其程度之幼稚，非吾人想象所能及。今则教授管理，斐然可观。太原中华分局经理张君文甫有一女，年十七，在师范三年级。余曾阅其作文稿本，事理明白，文笔条畅。如就江浙学校比之，恐男师范之中等生，亦不过如此也。余参观时，见江苏吕女士教授唱歌，教态教法，既有可取，且能注重文学趣味，盖新知旧学，俱有根柢者也。本省某女士授国民二年级图画，教态教法极佳，且能联络各科，养成常识，在小学教师中，不可谓非上驷之选。女学进步如此，其他可想见矣。

山西教育界有最特殊之两事：一为国民师范学校，一为留日、留法预备学校暨贷费留学。国民师范学校今年招学生一千二百人，明年拟添招一千二百人，拟令该校常有学生二千以上，以备小学教员之需。全校布置，与军队略同。又以军法部勒之，整齐、严肃、服从、清洁之特色，不能不令人叹服。各省派遣留学生，无不苦费巨额少，不克持久。山西办法，则先令入预备学校，习该国语文暨科学；继贷以费，令其赴该国留学。卒业回国，令分年偿还以前所用之费。此种办法，既可免时日之旷废，一人偿还，即可续派一人，日增月盛，人才有不众出者哉。

社会教育亦有可观。讲演无论矣，最有兴趣者，为提倡识字及广布格言。全省电杆墙角，无不有处世格言。重要街衢，军队学校，无不植立识字大牌，分最要、次要等，计千六百字。各商店门前悬识字牌，每家三字，即负为人民讲解此三字之义务。

山西民政，颇能实心注重于生计。凡有可以富民者，无不尽心为之。造林、种棉、改良农业，均次第进行矣。其尤有希望者，厥为畜牧。晋地多山，草长宜牧，尤宜牧羊。最近从澳洲购来羊种千余头，使与土羊交配，改良羊种。农林学校试验成绩甚佳，将推行于各县焉。余参观农林学校时，羊适放出，与崔副官暨该校职员追踪于校后高林中，甚有趣也。

山西之军队教育殊有可观。余曾观第十团，由团长蔡君导引，周行全部，各军士无不读书工作者。盖其用意在授以国民常识、军事训练，俾应征可当干城之选，退伍能为人民之良者也。又令练习农事及工作，以为他日生计之助。此种军队，无论如何，不致养兵害民，不致变为土匪，可断言也。

吾言长矣，吾意未尽也。吾明早将启行，就此搁笔休息矣。

19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