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前班开始的创新

8. 从学前班开始的创新

学生之间的个体差异如此之大，而老师人数有限，我们果真能做到因材施教吗？

这样看来，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开始关心和焦虑教育，也许是一种对的态度。至少这样能让父母和准父母们了解更多育儿和教育信息，并且和孩子有更多互动。

不过这不是我这里关注的重点。我想知道的是，进入学校后，在学校中，学生之间的个体差异如此之大，而老师人数有限，那么，如何才能让孩子不仅仅是获得了知识，也能学习到情绪管理、好的思维方式，解决问题的能力等这些对他们成年后非常重要的能力呢？

2014 年春天，我去拜访了美国加州圣何塞一个叫做 Rocketship Los Suenos Academy 的贫困社区小学。101 公路和 680 公路在这所学校附近交叉而过，将它窝在了这两条交通主干道的夹角之中。这所学校于 2010 年落成，校舍是一栋两层楼的房子。因为没有足够空间，食堂被安置在楼外的一个棚子下。

这所学校 87% 的学生是拉美裔，他们大多数人的母语为西班牙语；68% 的孩子英文不流利；90% 的孩子因符合家庭低收入标准而申请了午餐费用减免计划。

另外，这个学校有 600 名小学生，但只有 16 名教师。你很难想象在这样一所学校老师能因材施教，并且同时还能兼顾情感教育和思维方式教育。

但一个叫做 Charlie Bufalino 的人说这所小学已经做到了这些，并告诉我，应该亲眼来看看这所小学。我是在一次会议上碰到他，他所在的机构 Rocket Network 正是为这所小学提供运营和创新技术的。

如果我是以家长身份去参观这所学校，那从看到课堂的第一眼起，就会产生深深的质疑，因为这个课堂看上去实在有点太乱糟糟了。

在一个有普通两个教室那么大的小学四年级教室里。一些孩子每人一台电脑，在各自玩着游戏。几十分钟后，那些玩游戏卡壳的孩子，会汇集在教室另一头的地毯上得到老师的指导；另外一些孩子则围坐到小桌子旁，分成小组自行讨论老师给出的话题。

除此之外，墙边有一排阶梯，几个孩子拿着大大的文件夹在做练习题，辅导员就坐在一旁，随时回应他们的疑问；还有一个老师在进门的地方给几个孩子上阅读课，一个孩子甚至趴在了地毯上。

但这些看似乱糟糟的背后，其实有着老师们清晰的教育意图。

那些玩游戏的小孩，其实是在通过电脑软件学习知识：他们过了一关，就表示他们已掌握了这个知识点；那些没过关的小孩，会得到更多学习和重复练习的机会，直到他们掌握过关为止。在某些知识的学习上，例如小学低年级数学，这种方式的确更好，因为这类知识本身犹如垒砖，循序渐进，只有掌握了前面的知识，才有可能掌握接下来的那些。当然，这些知识本身也容易拆分成一个个小知识点，并制作成有趣的小游戏。

这使得老师有机会对一群能力参差不齐的学生因材施教。这些软件先将老师从重复的讲课中解放出来，然后，老师一方面可以让那些已经掌握知识的孩子进行讨论或动手做些项目，来加深对知识点的掌握；另一方面，也可以有时间去单独辅导那两三个怎么也无法过关的孩子。

而像语文这样的科目，除了认识新生词外，更重要的是对文本的理解和习得更好的沟通能力。因此老师带着孩子们围坐在地毯上，启发孩子们对话题进行不断深入的讨论，使他们能从彼此的讨论中学到东西。

由于不需要统一授课，那些在某些学科超前的孩子会被分配到更高年级去上课。考虑到本来这些孩子会因为课程太过容易而感到无聊，或者干脆调皮捣蛋。

老师也因此有时间去帮助孩子进行社交情感学习（Social Emotional Learning）。在这所学校，每个班级都放上了帮助小孩表达情感的玩偶 Kimochis。老师会告诉孩子们如何认识自己的情感，如何通过语言或者动作表达出来，以及如何面对挫折、沮丧或者愤怒。从某种程度上，这些老师们就像 Michael Meaney 实验中愿意为幼鼠舔舐毛发的大鼠一样，帮这些孩子过滤掉了一些来自自己家庭的压力和负面情绪。

虽然无法说这所学校的孩子在学业表现上个个出色，我也无法拿它来和硅谷地区最好的学校相提并论，但这所学校在老师人数不足、学生贫困、经费紧张等不利条件下，依然在最近一次加州学业表现审核指数（Academic Performance Index）中获得 789 分。可以用来参照的是，加州最好的学校分数为 999，最差的为 311，旧金山市区一些中等条件的小学一般分数在 800 左右。

在一年后，当我要为自己的孩子挑选小学，并在旧金山市区参观各种公立和私立学校时，我都会时常想到这所贫困社区小学。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断看到在用传统方式来教育孩子的课堂里，孩子脸上满是百无聊赖之情，丝毫没有那所贫困社区小学课堂里孩子那兴致勃勃的模样。

最先被我从名单中划掉的，是一所口碑不错并实施华德福理念的私立学校。原因很简单，当我和其他家长进入一个一年级教室时，老师正在教「双数」这个概念。这些孩子人手一套德国 Stockmar 蜂蜡蜡笔，并有配套的精致蜡笔收纳袋。当老师问 14 之后的双数是多少，孩子们需要在自己的纸上用蜡笔写上 16;当老师再问，接下来的双数呢，孩子又写 18……整个过程无比漫长，有近一半的孩子已觉得非常无聊，我们的到来简直是拯救了他们。他们悄悄向我们招手打招呼，或是歪着头观察我们。离我最近的一个孩子则一直在摆弄他的蜡笔，纸上只写到 12 这个数字。当老师开始询问到 18 后面的双数时，他才快速将 14、16、18 这几个数字一口气写完。

另外一家被我从名单中划去的学校有着一位非常友善的校长，但我却在参观后感到失望。在我参观时，有一个班级似乎出了点状况，一个学生大哭不止，老师和助教全都忙着去安慰开导他，而其他学生则无所事事，在教室里晃荡来晃荡去，整个情形非常失控。

另一所学校，我在思量很久之后才从名单中划去。我喜欢这所学校里丰富多彩的活动和友善的老师。在我参观那天，一群三年级孩子们正在做关于印刷的项目，各个兴致勃勃，让我印象深刻。但让我感到不安的是，这所学校谈到了很多体育、音乐和艺术项目，但关于数学、语文等基础课程的学习却几乎不提，只是说一直到五年级都不会有家庭作业，以及数学可能会是这个学校的教学弱项。私立学校通常不采纳标准化测试，也不和其他学校进行排名，因此作为家长，我完全无法判断这所学校的教学质量究竟如何，以及数学这个「弱项」究竟弱到什么程度。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对比，AltSchool 看起来非常吸引人。

这所学校现在在中国应该也有些名气了：人们知道创始人 Max Ventilla 是一位从 Google 辞职出来的连续创业者，他创办的这所学校试图通过技术手段来让学生获得符合自己个性和需求的教育。这家创业公司在 2014 年获得了 Andreessen Horowitz 和 Founders Fund 领投的 3300 万美元 A 轮投资，又在 2015 年初获得了马克·扎克伯格等人超过一亿美元的融资。

其实它的校舍非常不起眼。我参观的那所，位于旧金山北部 Frot Mason 旁。在作为校舍之前，它应该是一所民居，有着狭长的房间。即使是在作为校舍后，它看上去也不像传统的教室：房间里没有什么书桌，只有最简单的书柜，以及满墙的便利贴。

Ventilla 自己也是一个父亲。他说当他将孩子送往幼儿园时，他还非常满意，因为觉得那所幼儿园能「以孩子为中心」，让孩子通过玩和探索来学习，氛围自由，小孩也很开心。

但一旦到了小学，情况就不同了。他发现作为家长，他只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坚持「儿童为中心」的私立学校，但这种学校通常学费昂贵，并且由于没有可以横向比较的标准，因此家长很难知道孩子究竟学得如何。

而另一种则是将孩子塞入公立学校。这样的学校通常人数更多，老师会用标准化的考试分数来衡量他们，而学生也通常不能进行个性化的学习。

他想，为什么不能做到两者兼顾呢？

他采用的解决方法，其实和 Rocketship Los Suenos Academy 这所贫困小学有相似之处。他期望能让孩子通过软件一步步学习，而老师则起引导的作用。

但他做得更为细致。

他的工程师团队将学生从学前班到 8 年级（相当于学前班到初中）的知识分解成一个个小部分，以形成一个数据库。这个数据库也参考了一系列现有教育标准或教育机构的建议，例如美国共同核心教学标准（Common Core）、全国数学教师协会标准（NCTM）、下一代科学标准（Next Generation Science Standards），以及 CASEL 机构在社交情感学习方面的建议。

这些数据库成为学生学习进度的依据。在 AltSchool 正式开学之前，老师会和学生聊天，以期给出这个孩子详细的学习档案（Learner Portrait），其中包括这个学生的兴趣爱好、学习方式、强项和弱点等等，并且输入软件中。

在软件的帮助下，老师能根据学生的不同情况来分别制定每个人全年的学习目标，这些目标能最终可以被细化为每周都更新的学习清单（Playlist）。学生每天在这些清单上挑选项目来完成，而这些清单的完成意味着他们掌握了一项项的学习目标。

因此 AltSchool 的班级也和 Rocketship Los Suenos Academy 小学一样，没有严格的课堂，看起来非常自由。但不同的是，AltSchool 干脆采用了混龄的班级形式，因为 Ventilla 认为，一个 8 岁的孩子很可能语言和阅读有点落后，但数学已经能够到 10 岁的水平，因此进行细致的分班是没有意义的。

「而且这种形式下，每个孩子都能发现自己有不如别人的地方，也有比别人做得好的地方，有自己的强项和弱项，他们能帮助别人，也能向别人学习。」Ventilla 说。

我问 AltSchool 的老师 Paul France，日常教学看起来是什么样，他想了一会儿说：「我真说不上什么才算是典型，因为每天的项目都不同，对学生进行的支持每天也都不同。」 

当我再要求他举个例子时，他说，例如大家围坐在一起进行阅读，因为每个孩子年龄不同，阅读水平也不同，所以要求孩子采用的阅读方式也是不同的。虽然读的都是同样的故事，但年龄小的孩子可能拿的是绘本，大孩子则读的是不带插图的版本。「班上有一个孩子阅读水平非常高了，远远超出别人，所以我会要求她将这段文本改编成为一个剧本。」France 说。

France 还提到他刚加入 AltSchool 时，教室空空如也。他和他的同事没有为教学购买家具，而是保持了教室的空白状态。开学后，他教孩子们「设计思维」，带他们去校外参观，找寻设计的灵感，然后大家一起来布置这个教室。在这样的过程中，孩子们了解了「设计思维」，看到了形形色色的创意和设计，最终也得到了发挥创造力的机会。

在教室的墙上，我也注意到了一个日历，上面写着每个孩子自己挑选的 「研究项目」，其中一个孩子的项目是「宇宙最初的大爆炸是什么样的」。我能看得出这样的项目，正是在培养孩子的好奇心、探索能力和思维方式。

无论如何，在这样的学校，教学情况会比传统教室的按部就班看起来更复杂一些，也会不断遇到新的情况。按照 Ventilla 的说法，老师会把碰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也放到数据库中，并和其他老师共享。这样，当另外一个老师遇到类似情况时，数据库可以将匹配的清单推送给这个老师。

家长也能参与到孩子在学校的教育中来。Altschool 提供面向家长的应用程序，以便让家长在电脑和手机上查看孩子的情况。家长也能和老师一起给孩子制定学习清单。

AltSchool 也使用美国全国通用的考试系统 MAP（Measures of Academic Progress，学业进度评估），进行 1 年 3 次的考试。这些标准化的数字可以用来衡量孩子学习到了什么程度。有了这些数字，多少能让家长对孩子的学业进展感到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