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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上你的“通‘人’宝玉”

时间:2022-03-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今天,我讲的题目是《谈文学教育》,前面加了正标题《佩上你的通“人”宝玉》。我把这块玉的名字改成“通‘人’宝玉”,用以比喻文学在青少年一代成长过程中的作用。前一个“人”为一般成长中的人,后一个“人”为“真正的人”,“大写的人”。在把人当成人这条路上,从人的主体性来看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物的关系,较以前的研究应当说是进了一大步。这是作为生理的人来讲。作为精神的人也一样。

这么多人听我发言,对我是种鼓励,也是鞭策。

今天,我讲的题目是《谈文学教育》,前面加了正标题《佩上你的通“人”宝玉》。《红楼梦》的男主角贾宝玉身上佩戴的是通灵宝玉,当他佩戴上通灵宝玉的时候便富有灵性;当他这块玉丢掉的时候便灵性全无,变得痴痴呆呆了。我把这块玉的名字改成“通‘人’宝玉”,用以比喻文学在青少年一代成长过程中的作用。如果你爱上了文学,文学就会使你这个人的精神不断地成长、发展、提升;如果你失去了通“人”宝玉,就可能像贾宝玉因失去通灵宝玉而灵性全无一样,缺少人情味,甚至人性不健全。为什么这样说呢?我这里想谈谈“人是怎样生成为人”?前一个“人”为一般成长中的人,后一个“人”为“真正的人”,“大写的人”。

我记得1957年的时候,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钱谷融发表长篇论文《论“文学是人学”》,为此他受了二三十年的批判,背了二三十年的包袱。他主要是阐释高尔基文学是人学这一命题,在当时产生了一种震撼效应,改革开放以后,他立刻由讲师升为博导。

古希腊有一名言:“认识你自己”,即认识人。关于人的研究,从古到今,从中到外,是个永恒的课题。人是什么呢?随着认识的不断进步,从一个角度看,大的路径有两条,一条是把人当成人,即“人是人”,任何一个人都是和你一样的人;另一条是把人当成工具,“人是工具”,即不把人当成人。在把人当成人这条路上,从人的主体性来看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物的关系,较以前的研究应当说是进了一大步。我们中国文学界、理论界在七八十年代非常推崇人的主体性。其实,人的主体性这个命题仍旧有它的片面性。片面性表现在什么地方呢?从表面上看,人有主体性,这个太容易理解了。人的思想、认识、情感等等难道不是以人为主体的吗?在处理人与物的关系的时候,难道不是以人为主体的吗?理由似乎很充分,很有说服力。其实,人确确实实是在和别人、别物的关系中存在的。德国出了个大哲学家叫马丁·布伯,他把这种关系加以梳理、总结、概括,分为两类:一类是“我——你”的关系;一类是“我——它”的关系。所谓“我——你”,就是我把你当成跟我一样的人来发现你,来信任你,来尊重你,来赏识你,并且通过对话共同进入一个新的精神境界,生成新的你和我,两者是相互对等、相互平等的关系。另一类“我——它”的关系就是我对它来说,我在认识它,考验它,最后利用它。这两对关系,马丁·布伯认为,人活着,不能没有“我——它”的关系,比如说,我今天吃晚饭,我就把米饭、菜当成“它”吃掉。但是马丁·布伯严正指出:光有“我——它”的关系,人还不能成为真正的人,人只有在“我——你”的关系中才能成为真正的人。他的这一见解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见解完全一致:一个人只有把别人当成同样的人,才能证明自己是个人。他说得非常形象哦,他说那个叫彼得的人之所以能够把自己看成一个人,是因为他把那个叫保罗的人看成是同样的人。彼得在保罗身上发现自己是个人,保罗在彼得身上发现自己是个人。中国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仁”,从文字解释这个角度,“仁”就是“两个人”,我把你当成人,你把我当成人;只有在人的关系当中,才有这个“人”,才有这个“仁”。《红楼梦》中贾宝玉把林黛玉看成个可敬可爱的对象,这个事实反过来也证明贾宝玉同是可敬可爱的人。马丁·布伯有一段精彩的论述,我把它写在黑板上:

如果说出“你”,“我——你”结合中的“我”也就随之道出;

如果说出“它”,“我——它”结合中的“我”也就随之道出。

……没有自在独立的“我”,只有原初词“我——你”中的“我”,原初词“我——它”中的“我”……当原初词说出时,言说者就进入该词并且立足于该词里。

下面我解释一下。马丁·布伯认为:“我——你”“我——它”不是两个原子的简单的结合,而是互为前提,互为发明的整体性存在。不能从一个人本身来看这个人,而要从他与别人的关系中看这个人,即人们不能把“我”从与“你”、“它”的关系中孤立、游离出来。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它。这一论述,就比“人的主体性”理论前进了一大步。前进在什么地方呢?它从这个主体与那个主体的关系中来理解,从“我”和“你”的关系、“我”和“它”的关系来理解。比如,人作为一种生命存在,离不开空气。但人并不就是空气,空气也并不就是人。人作为和空气交换的关系而存在,我在利用它啊。这是作为生理的人来讲。作为精神的人也一样。人之所以有精神、有思想,产生于他和别人的关系。比如说,皇帝说“朕”,前提就是认为你是他的臣子,他的奴才或仆人。“朕”表示了“我”和所有别的任何人之间一种极其特殊的关系。当一个人说出“朕”或“奴才”什么什么的时候,他作为主子的身份或奴才的身份也就被“道”出了。这样的例子很多,《日出》里,潘月亭作为经理和那个姓李的襄理关系非常微妙。那位李先生做了几天襄理后,居然忘乎所以,在潘月亭面前称自己为“我”,称潘月亭为“你”,潘月亭听了就老大不高兴,于是他的结局也就非常不妙。

这个“ta”实在是个不确定的存在。比如我现在拿粉笔写字,粉笔是“它”,我利用“它”。比较可悲的是,我本该把你当成“你”,而实际上当成了“它”,人和人之间成了互相利用的关系。当人利用人时,就把“你”当成“它”。在封建专制社会里,人被分成三六九等,因为等级是专制的基础,“朕”是宝塔的尖顶。传说雍正皇帝登基当天,曾试图把以前所有忠心耿耿、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拼命的人全都杀掉,原因仅仅是他们知道得太多了。这就是典型的“我——它”的关系。当你有利用价值时,就重视你,赏识你,当你失去利用价值时,就灭掉你。

刚才尹浩冰老师说我“德高望重”时,我惭愧无比。回想我自己一生,我有时就自觉不自觉地就把“你”当成了“它”,自觉不自觉地在利用别人。现在,在中学里面,良好的师生关系是有的,但更多的时候,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是相互工具化的关系。老师把学生当成自己晋升的工具,你考得好,班里高考总平均成绩比兄弟班高出1分,或0.1分,下次评职称时肯定比兄弟班的教师有优势;学生把老师也当成工具,“你要教得好点哦,题目猜得准点哦!”在高考中考得好点,考上清华、北大。在温情脉脉中,实质上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触目惊心。甚至有时候父子关系、母子关系也有种不自觉的功利因素在其中。我举个例子,某某是个中学生,他妈很爱他,但爱里面有不纯净的成分。他妈在同学会上看到同学的丈夫很有出息,而自己的丈夫却只是个普通工人,她就要在自己儿子身上找补回来,一定要逼儿子考上名牌大学。这一逼逼出了儿子的极端行为。她当然是为儿子好,但也有在同学面前证明不比他人差的负面心理在里面作怪。——其实,工人怎么就差了?!

我们分析总结,“我——它”的关系非常普遍,“我——你”的关系不是没有,只是比较稀少,显得非常珍贵。“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在大自然中不感到孤独,在人群中感到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南山”本来是“它”,在陶渊明眼中却是“你”。李白“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敬亭山”在别人眼中是“它”,在李白眼中也是“你”。人为什么在人群当中孤独?就是因为在实际生活当中到处都是“我——它”的关系。“我——你”的关系不是没有,太稀缺了。人真正成为人,是在“我——你”的关系中而非“我——它”的关系中。人在“我——它”关系中极有可能变成“我——它”之中的“我”,别人在“我”心目中都是“它”;“我”在别人心目中也都是“它”。只有在“我——你”关系里,“我”才有可能成为人。如果人人都是“它”,处处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这不就太恐怖了吗?想想都不寒而栗!我身上的人情人性主要来自我母亲对我无私的爱,来自我的好老师、好朋友,来自书,文学书。应当说我是很幸运的。我回想起自己读大学时期,被划为“右派”的同学臭不可闻,谁跟他接触谁就是立场不稳。在我隔壁班上就有这么个同学,他跟那个被划为“右派”的同学原是朋友,在“右派”同学被遣送回家时,没有人去送他,只有这个同学帮他打行李、搬行李并送上车。这是真正的“我——你”关系。傅雷去世后,无人领骨灰,一位年轻的女工冒充是家属,领走了骨灰,没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后来平反了,傅雷的儿子回国要找这位女工,要感谢她,要将此事登在报纸上,而那位女工却坚决不答应。这就是真正的“我——你”关系。人正是在“我——你”关系中成为人的,不光是外形哦。狼孩之所以是狼孩,猴童之所以是猴童而不是人,就在于跟他发生关系的是狼是猴。我们生活在人类社会里,当然都是人。但是,真正的“我——你”关系似乎奇缺,人与人之间的空间比较狭窄,空气比较稀薄,人情冷漠,世态炎凉。人在非人的关系中生成为人,难度很大,怎么办呢?这就谈到了文学这一主题。

人,创造了文学。文学是人学,文学由人(作家)创造,创造了人(人物形象),并且为人(读者)创造。文学中有两种人,一类是作品里的人,一类是写作品的人。我先说一下第一类人,我认为作品里的人有四大特征:第一大特征,具有语言性。作家运用语言把它塑造出来,具有语言性,而非有血有肉,平时我们说“有血有肉”只是比喻。翻开任何一本小说、散文、诗歌,我们只看到一个个文字,哪有血?哪有肉?第二,透明性。古语“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为什么日久才能见人心呢?因为人心不透明。人的心脏我能通过X光看到,但人的心理活动、人的潜意识、下意识、无意识无法知晓,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现实生活中的人往往不具有透明性,甚至包括写自传的人。当然,好的要信,但不可全信哦。这使我想起卢梭的《忏悔录》。他以为把自己最阴暗、最肮脏、最见不得人的一面都表现出来了,他甚至说“如果有谁怀疑我的《忏悔录》的真实性,我即使死了也要变成厉鬼敲他的脑袋。”即使他这样说了,我还是持保留态度。文学作品里的人具透明性,和小孩子一起看电视,小孩子问我们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我们可以立刻回答这是个好人或坏人。文学表现的是人的思想、情感、意志、性格、命运等等,甚至人的行为最深刻的动因。阿Q摸小尼姑头皮时的心理活动:和尚动得我阿Q动不得?人的行为最隐秘的东西作家都可以挖掘出来。第三,整体性。现实中,我们看到的往往只是人的一个片面。比方,被班主任找去谈话时的你和在寝室与好友聊天的你就不完全吻合。而文学作品中的人是整体的,全方位的。第四,审美性。人作为人自在地存在,他出现在你视野中,本身不会给你真伪、美丑的判断,而真伪、美丑是你的判断。但是这个判断是否正确,要打个问号。文学人物一出现,身上就带有作者对他的审美判断的烙印。阿Q一出现,我们的脑海马上浮现鲁迅的八个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个哀、怒跳动在塑造阿Q形象的字里行间。审美性在文学作品里就是“把好还给好,把坏还给坏,把美还给美,把丑还给丑。”甚至“使好更好,使坏更坏,使美更美,使丑更丑。”由于文学作品里的人物具有上述特征,读者就比较容易进入“我——你”的关系之中。一个研究生找到的资料很能说明问题:一位作家说《阿Q正传》要读十遍,第一遍和第二遍的阿Q形象不一样,第二遍和第三遍的阿Q形象又不一样……读第七遍时,已达“阿Q向我扑来”的境界,从中读出了自己。“阿Q向我扑来”的同时,也就是自己的精神世界和阿Q拉开距离、不再是阿Q的开始。此时,你与阿Q建立了人与人的关系,同时你也就和自己建立了人与人的关系,于是你就在这种关系中朝人的方向进了一步。法国著名评论家如是评说《红与黑》:读着读着,我仿佛和于连一起去洗澡,一起去郊游,一起去恋爱……最后他说:我已经和于连合二为一了。与人物形象合二为一,即把“它”变为“你”。但于连又不完全是你,因为于连出自作家的笔下,你往往会自然而然地以作家的眼光审视他,作家在不知不觉间引导着你。

以上是读者与作品人物的关系,下面我来简单谈谈读者与作家的关系。凡是优秀作家在优秀的作品里,总表达那个时代最高审美判断,最高人文精神。法国大小说家左拉在他发表的长篇文学论文《论小说》中说:摆在你面前的并不是一张印着文字的纸,而是一个在字里行间跳动着他的头脑和心灵的人。作家情感态度和审美判断全部在遣词造句中泄露天机。写出优秀作品的人也最有可能成为“我——你”中的“你”。我们生活空间很有限,要在很小的圈子里发现很多的“你”的确相当困难——难道我们就不能成为真正的人了吗?不是的。我们可以把优秀作品里的人当成“你”,把优秀作家当成“你”。在“我——人物、作家”中的“我”该是敏感的,丰富的,善良的,有尊严的,进而有可能是优秀的,卓越的。苏霍姆林斯基说过,一个真正热爱普希金和陀斯妥也夫斯基的人是不会成为无耻之徒的。

文学创造了“我——你”关系最大的可能的空间。这倒不是说文学作品里人人都是好人,人人都是真正的人;而是它能够唤醒你对人的爱,对人的宽容,对人的悲悯,使自己变得更好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今天一点点,明天一点点,这作用可就大了。用佛家的话说这是“渐悟”,还有“顿悟”的情况。高尔基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十分“正常的”布商巴卡尔金,当他活到六十岁的时候,开始阅读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作品,而当他读懂一点什么的时候,就非常惊愕地说:“这可把我从受尊敬的人变为傻瓜了。只要想一想:四十年来我积起了钱,使多少人破了产,使多少人受了屈,可是金钱原来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文学之所以是人学,是由于文学是“心学”。文为“心学”,这话是我国清代学者刘熙载说的,可比高尔基早多了,在我看来也比高尔基深刻多了。上面说到“认识你自己”是个永恒的课题,是因为人太复杂了,要作穷尽性的研究是几乎不可能的。哲学、社会科学、一大部分自然科学都以人为研究对象,只有文学致力于人心的研究,这可不是从理论上研究,而是真实、深刻地展示、表现一个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的心灵世界、情感世界。人心,比天空广阔,比海洋深邃,无限丰富、复杂、微妙。文学就是带领读者进入人的心灵世界、情感世界,让你和文学作品中的人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希望、绝望,一起挣扎、奋斗……使你完全沉浸其中。其实,“沉浸”的过程就是文学点燃你的情感的过程,就是文学让你的心灵“受洗”的过程。文学总的目的是什么?用阿·托尔斯泰的话说:让人从情感上认识人。情感是人生命的原动力。歌德说:一个活着的和行动着的人的灵魂就是情感。列宁也说:没有“人”的感情就不可能有人对真理的追求。文学的作用是潜移默化的,看不见,摸不到,却不可替代。——我们当然也不应夸大文学的作用,但必须承认文学确能对世道人心有所影响。

昨天,我坐公共汽车,让我想起了小学生让座的作文:一天,我去公交汽车站上车,看到老公公老太太上车,于是我想起毛主席的教导,眼前浮现雷锋的形象,我就站起来让座。——万一他没有想起伟大领袖的教导,在想别的事呢?那他就不会让座了吗?靠外在的因素作用是十分有限的。如果他看到老头老太上车,你站着我坐着,觉得过意不去,于是站起来,请老头老太坐下。老头老太说“谢谢”。我亲耳听到一位青年说“我要谢谢你”。可能有的人不理解,我的理解是,由于你接受我的让座让我心安理得,我还不谢谢你吗?如果你一定要站着,那我也就陪着你站着。这是情感问题。一个人失恋时,为了说服自己,这个人有什么漂亮的啊?有什么缺点啊?……为的就是割断相恋的关系。即使有一个漂亮得多,修养好得多,品德高得多,各方面都优秀得多的人,你还是不爱。情感养成不容易,扭转更不容易。有道是若为情所困,末日才是黎明。文学能使人感动,从而内化为人的感情,内化为人性。

的确,以形动人、以情感人的文学作品其作用有时甚至远远超过了耳提面命的训诲。锡德尼说:“感动的高出了教育”,哪种教育“能像感动人去实行它所教的那样多呢?”沙皇尼古拉二世之所以害怕托尔斯泰,根本原因当然在于尼古拉的本质是反动的腐朽的,而托尔斯泰则是“暴虐与奴役的敌人,被迫害者的友人”;但是也只有当托尔斯泰用包含着思想感情的形象说话时才是强大的,而当他说教时就变得软弱无力了。正确地说,沙皇所害怕的是作家托尔斯泰,而不是说教家托尔斯泰。的确,沙皇是害怕作家托尔斯泰的。他的一个大臣曾经不胜恐惧地说:“我们有两个沙皇,一个是尼古拉二世,另一个是列夫·托尔斯泰。他们两个人中哪一个强大些呢?尼古拉二世拿托尔斯泰一点办法也没有,而托尔斯泰却毫无疑问地在动摇尼古拉二世的宝座和他的专制统治。”这是因为,历史上所有处于没落阶段的剥削阶级的反动统治,总是建立在人民愚昧、麻木的基础上的,否则他们的伪善和瞒骗就难以得逞。而优秀的文学作品却把人们从假恶丑的阴影中渡向真善美的彼岸,这对反动统治阶级来说就像敲响了末日的丧钟。秦始皇、希特勒、四人帮为什么要烧书?他们怕啊!用《狂人日记》里的话来说,他们“怕得有理”。文学确实能够阻遏非人化,促进人性化。我还是要引证高尔基的话来说明:“我读得愈多,书就使我和世界愈接近,生活对我变得更加光辉,更加美丽。每一本书就像阶梯一小级,每攀登一级,我就愈脱离动物走向人——走到更美好的生活底理想,到达对于这种生活的渴望。”他把自己能够“从泥沼里爬出来”而没有沉溺在愚蠢和庸俗里面,归功于文学的帮助。

在文学教育领域,我们人文学院有一位我非常敬重的老师胡尹强先生,他既是位作家又是位学者。关于文学教育,他最近写过两篇非常有分量的论文,都发表在《语文教研》上。他在《名作欣赏》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关于阿Q形象分析的文章,然后,他收到四川一位高中生的来信:我读你的文章之前,读《阿Q正传》,把阿Q看成一个可笑的人;读了你的文章之后,我发现我就是阿Q。我时常像阿Q一样想当皇帝,想什么就是什么。中国人的心理就有“皇帝情结”,你有吗?你有吗?(指着台下的听众,台下笑)几千年的封建制度就是不把人当人。《儒林外史》,那个秀才的女儿嫁出去没几天丈夫就生病死了,秀才不但不劝女儿回家,还劝她殉夫,劝她上吊。后来女儿真的死了,他哈哈大笑。他还是人吗?人会变成这样子吗?鲁迅在三·一八惨案发生后,写了一篇杂文,他说:“这种事情不但在禽兽世界非常少,就是在人类社会也极为罕见。”很多人看到以后以为文字排错了,其实不然。鲁迅在《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中说:“我觉得我住的是非人间。”非人间,都是鬼。在“我——你”中生成为人,文学几乎可以说是条捷径。文学和人在自然状态下的相遇,偶然性比较大。青少年买了一本书或借了一本书,这本书可能不那么好,甚至是本坏书,即使是本好书,他也未必能完全领悟。因此,我们倡导文学教育!让人和文学的关系在教育的状态中发挥引导、点拨作用,让人在文学中生成为“人”。如果这个高中生没有看胡教授的文章,他对阿Q的认识就有可能只停留在“可笑”的层面上,经过老师指点,他的认识前进了一大步。

我读大学时爱文学,毕业后读文学,后来转而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的研究。原动力就是“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一来,一夜之间,不少学生都几乎成了野兽,骂老师,打老师;骂父母,打父母。这不能全怪学生,教育、教师也有值得反思的地方。我们以前的教育从不讲人性、人情,除非为了批判。教师也不敢或不愿讲人情、人性。即使讲文学,也要把它当做政治来讲。结出的苦果还得自己吞下去。

我乘此机会建议:在校读书的时候多读文学书,并且用心读。教学时,和你所教的学生一起读文学,一起用心读。这才是语文教学真正的使命,不能把文学作品仅仅当成遣词造句的工具来教。作品语言是作家情感的痕迹。只要和作家心灵相通,和作品感情相通,对词句的感悟自然会很深。“努力”一词很平常,但在《背影》,“爸爸”爬上月台时现出“努力”的样子,从朱自清和父亲的心理出发去感悟父子的感情,则情感教育和语文教育就同时双赢了。我觉得语文教育的根本就是:教师和学生一起读书,并引导学生用心去读,特别是从中读出自己。

谢谢大家!

2003年11月8日在浙江师范大学“人文论坛”的讲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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