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造还是演化

十一、经济学对政治制度与文化的研究：构造还是演化？

问：儒家文化研究现在一般属哲学领域，史学家经常讲中国历史中政治制度的利弊得失，经济学家对儒学的研究和对政治结构的研究是否会比他们更好？您的观点是设计的强一些，还是演化强一些？

答：这是两个问题，是吧？第一个问题是：经济学家要不要介入这样的研究中？应该这样讲，从制度经济学的角度来讲，这是在它的研究视野范围内，因为制度经济学研究的是制度，包括了各种制度，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全包括在内。经济学家已经研究政治制度很长时间了，比如投票悖论、公共选择理论、集体行动的逻辑，研究的就是政治制度，他们把经济学这套成本收益的分析方法用在了对政治制度的研究上。这样的研究，像阿罗、布坎南和奥尔森，都已经做过了。经济学家并不满足于此，他们觉得制度中的一些所谓无形的制度，或者又叫非正式约束，非常重要，所以经济学家对文化传统、对宗教都有涉猎，比如像诺斯，他后来非常注意意识形态、非正式约束和文化传统的研究。再进一步，经济学家对基本的宪政原则有所关注，这个就更有传统了，像哈耶克的《自由宪章》是涉及宪政的，他讨论了大量的宪政问题，也包括像美国的宪法问题，等等。

布坎南干脆就把自己一本书的书名叫作《宪政经济学》，他研究的是最基础的基本原则，哈耶克称为“一般原则”。布坎南说宪法就是规则的规则，就是原规则。应该说，在经济学的现有研究范围之内，早已进行了对政治制度的研究，但没有走得很远。其实这个边界在哪儿，愿意研究到哪儿，就研究到哪儿，甚至可以研究不是经济学领域内的东西，不要限定在经济学范围内。到现在为止，我讲的课叫“对儒学的经济学解释”，这还是用经济学的方法，但有一天，我可能要走出去，我有时会知道经济学没用了，我用别的方法。但是我现在觉得经济学有用，那么我就用它。可以进行讨论和对比，至少到现在，我基本上可以把儒家的主张用经济学的方法进行解释。我能理解，儒家的这些主张到底有什么样的含义。

你的第二个问题，自发演进，还是所谓构造主义，或者叫作构成主义，其实这两者之间也不要截然分开。关于这方面，我过去也有些讨论。举个例子，像美国宪法，到底是构造的还是自发演进的？我有一个说法，只要所提的方案是竞争性方案，就是自发演进的。对我们来讲，今后中国的发展路径，我们肯定是要形成新的文化传统，这是第一步，没有新的文化传统，就没有以此为基础的新的宪政原则。没有新的宪政原则，怎么会有中国的宪政民主呢？这是不可能有的，但是首先我们必须有新的文化传统。中国最可悲的是，近代以来把自己的文化传统给丢掉了，这是世界各国没有做的事情，中国做了。可是，没有关系，我们现在可以重建。但是重建谈何容易！重建不是一个短期的事情，它肯定需要数代人的努力。对我来讲，我就是在做这样的努力，我今天给大家讲课，我就会对这些宪政原则做更深入的研究，提出我的更细密、更准确的宪政原则，我一个一个地做，这就是我做的贡献。但你说我是构造的吗？我不是。我是诸多竞争的新的文化传统中的一个。到底最后它能不能被接受，我并不知道。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是自发演进秩序中的一部分。这不矛盾。

但是倒过来讲，哪天我写的这个东西大家都觉得好，大家把我写的东西当成宪政框架了，那么也可以呀。那它是构造的呢，还是演进的呢？我记得有一个介于两者之间的一个词，好像叫演进理性之类的。所以我觉得不要拘泥于两者之间的对立，太对立了，就比较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