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后序①文天祥

《指南录》是文天祥写从被扣元营到返回温州的战斗经历的一部诗集。本文是他为诗集写的后序,叙述出使元军、被驱北行、中途逃脱、辗转回到永嘉的艰险遭遇,表达了作者坚强不屈的民族气节、面对山河破碎的亡国之痛和万死不辞的爱国主义精神。这不是一般的诗集序文,而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民族正气歌。

从写法上看,结合叙述进行抒情、议论是本文的特点。以叙为主,富情于叙;随后以抒情为主结合叙事,又间断插入议论,使叙事、抒情、议论浑然一体。

德祐二年②正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枢密使③,都督诸路军马。时北兵已迫修门外④,战、守、迁皆不及施。缙绅、大夫、士萃于左丞相⑤府,莫知计所出。会使辙⑥交驰,北邀当国者⑦相见,众谓予一行为可以纾祸。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动也。初,奉使往来,无留北者,予更欲一觇北,归而求救国之策。于是辞相印不拜,翌日,以资政殿学士行⑧。

初至北营,抗辞慷慨,上下颇惊动,北亦未敢遽轻吾国。不幸吕师孟⑨构恶

①《指南录》后序:《指南录》,文天祥诗集。宋恭帝德佑二年(1276),元军进逼南宋首都临安,文天祥赴元营谈判,被扣押,后乘隙逃脱。他把出使被扣和逃归途中所写的诗结集,取诗中《渡扬子江》“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的句意,命名为“指南录”。作者写这篇序之前,已经为诗集写了《自序》,故本篇称为“后序”。这篇《后序》追叙了作者抗辞犯敌,辗转逃往,九死一生的历险经历,凸显了作者历经磨难而始终不渝的爱国精神。②德祐二年:即公元1276年。德祐,宋恭帝的年号。③枢密使:宋朝所置掌管军事的最高长官,位与宰相等。④北兵已迫修门外:北兵即元兵。修门,《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入修门些。”本指楚国郢都城门,这里代指南宋都城临安的城门。 ⑤左丞相:当时吴坚任左丞相。 ⑥使辙:指使臣车辆。 ⑦当国者:指宰相。 ⑧以资政殿学士行:以资政殿学士的身份前往。资政殿学士,宋朝给予离任宰相的荣誉官衔。⑨吕师孟:吕师孟时为兵部尚书,叛将吕文焕之侄。

于前,贾余庆献谄于后,予羁縻不得还,国事遂不可收拾。予自度不得脱,则直前诟虏帅失信,数吕师孟叔侄为逆,但欲求死,不复顾利害。北虽貌敬,实则愤怒,二贵酋名曰馆伴,夜则以兵围所寓舍,而予不得归矣。

未几,贾余庆等以祈请使诣北。北驱予并往,而不在使者之目。予分当引决,然而隐忍以行。昔人云:“将以有为也。”至京口,得间奔真州,即具以北虚实告东西二阃,约以连兵大举。中兴机会,庶几在此。留二日,维扬帅下逐客之令。不得已,变姓名,诡踪迹,草行露宿,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穷饿无聊,追购又急,天高地迥,号呼靡及。已而得舟,避渚洲,出北海,然后渡扬子江,入苏州洋,展转四明、天台,以至于永嘉。

呜呼！ 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 诋大酋当死；骂逆贼当死；与贵酋处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去京口,挟匕首以备不测,几自刭死；经北舰十余里,为巡船所物色,几从鱼腹死；真州逐之城门外,几彷徨死；如扬州,过瓜洲扬子桥,竟使遇哨,无不死；扬州城下,进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夜趋高邮,迷失道,几陷死；质明,避哨竹林中,逻者数十骑,几无所逃死；至高邮,制府檄下,几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乱尸中,舟与哨相后先,几邂逅死；至海陵,如高

贾余庆献谄于后:贾余庆官同签书枢密院事。知临安府,后代文天祥为右丞相,时与文天祥同出使元营。献谄,《指南录·纪事》:“予既絷维,贾余庆以逢迎继之”,“献谄”之事当即指此。失信:指元军扣押使臣。馆伴:接待外国使臣的人员。祈请使:奉表请降的使节。分:本分。引决:自杀。隐忍:屈志忍耐,忍辱而活。昔人云:“将以有为也。”:作者在这里引用韩愈《张中丞传后叙》之语,意谓自己暂时隐忍,保全性命,以图有所作为。京口:今江苏省镇江市,当时为元军占领。真州:今江苏省仪征市,当时仍为宋军把守。东西二阃:指宋淮东制置使李庭芝和淮西制置使夏贵。阃(kǔn):城郭门限,这里代指在外统兵将帅。维扬帅下逐客之令:维扬帅指淮东制置使李庭芝。维扬:扬州,当时为淮东制置使所驻之地。下逐客之令:文天祥到真州后,与真州安抚使苗再成计议,约李庭芝共破元军。李庭芝因听信谗言,怀疑文天祥通敌,令苗再成将其杀死,苗再成不忍,放文天祥脱逃。渚州:指长江中的沙州,时已被金兵占领。北海:指淮海。苏州洋:今上海市附近的海域。四明:今浙江省宁波市。天台,今浙江省天台县。永嘉:今浙江省温州市。大酋:元军统帅伯颜。 北舰:指元军舰队。 物色:按形貌搜寻。 瓜洲:在扬州南长 江中。竟使:倘使。桂公塘:地名,在扬州城外。贾家庄:地名,在扬州城北。巡徼:这里指在地方上巡逻之人。高邮:今江苏省高邮市。质明:黎明。制府:指淮东制置使官府。檄:原指晓喻或声讨的文书,这里是指李庭芝追捕文天祥的文书。捕系:捉拿囚禁。城子河:在高邮市境内。海陵:今江苏省泰州市。

沙,常恐无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与寇往来其间,无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几以不纳死；以小舟涉鲸波出,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呜呼！ 死生,昼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予在患难中,间以诗记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废,道中手自抄录:使北营,留北关外,为一卷；发北关外,历吴门、毗陵,渡瓜洲,复还京口,为一卷；脱京口,趋真州、扬州、高邮、泰州、通州,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来三山,为一卷。将藏之于家,使来者读之,悲予志焉。

是年夏五,改元景炎,庐陵文天祥自序其诗,名曰《指南录》。

(选自《文山先生全集》卷十三,有删节)

1.解释下列加点词。

(1)予右丞相兼枢密使__________ (2)缙绅、大夫、士于左丞相府__________

(3)众谓予一行为可以祸__________ (4)予更欲一北__________

(5)北亦未敢遽吾国__________ (6)则直前虏帅失信__________

(7)吕师孟叔侄为逆__________ (8)贾余庆等以祈请使北__________

(9)穷饿无聊,又急__________ (10)大酋当死__________

(11)进退不由,例送死__________ (12)扬州,过瓜洲 扬子桥__________

(13)而死付之度外矣__________ (14)非人世所__________

(15)以诗记所遭__________

2.翻译下面的句子。

(1)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动也。

译文:__________

高沙:即高邮。海安、如皋:县名,今均属江苏省。通州:今江苏省南通市。涉鲸波:指出海。鲸波,指海中汹涌的大浪。北关外:指临安城北高亭山,文天祥出使元营于此。吴门、毗陵:吴门,今江苏省苏州市。毗陵,今江苏省常州市。三山:即今福建省福州市,因城中有闽山、越王山、九仙山,故名“三山”。夏五:即夏五月。改元景炎:因宋恭帝为元兵掳去,德祐二年五月,文天祥等人在福州立赵昰为帝,是为端宗,改元景炎。

(2)不幸吕师孟构恶于前,贾余庆献谄于后,予羁縻不得还,国事遂不可收拾。

译文:__________

3.对《指南录后序》一文解说有误的一项是 ( )

A.《指南录后序》是文天祥为自己的诗集《指南录》写的序文,此诗集为出使被扣和逃归途中所写的诗结集

B.诗集命名为《指南录》,取集中《过零丁洋》“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之意,表达了作者心指南宋、冒死南归的爱国之情。

C.由于在这篇序文之前作者已经写过一篇《自序》,所以把这篇序叫作“后序”。

D.本文记叙了作者出使元营与敌抗争的情况及脱逃南归的艰险经历,表达了作者坚强不屈的民族气节和万死不辞的爱国主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