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中了解事实的真相

第十七封信：从历史中了解事实的真相

如果我们追踪大多数历史事件的真实起因，其中的多数主角恐怕并不比贪婪而令人失望的的路德更高尚、更无私。

得知你在继续研究宗教改革史，我非常高兴，这是历史上最重要的年代之一，值得你高度关注，这方面你了解得越详细越好。毫无疑问，你已经思考过这个重大事件的起因，看到人们的失望与愤恨的情绪比其他一些因素，如人们的宗教热忱，以及人们对罗马教廷的弊病和失误的深恶痛绝在其中起了更大的作用。

路德、奥古斯丁的修道士，触怒了他本身所在教会的秩序，结果也触及了自身的利益。他不拥有出卖教会赦免权的特权，但是看到多米尼堪斯的修士们卷入了这桩有利可图但有损名誉的交易里，于是就主张进行宗教改革，声称反对罗马教廷的种种弊端、堕落及过度崇拜。其实这些弊端由来已久，路德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可他却一直默认了，直到他所说的正义（我说是他所谋求的利益）降临到他手中。罗马教廷的腐败给了他充分的理由去抗议、抱怨，他适当地抓住了机会，对我而言，这似乎才是那个伟大而必要的工作的真正原因。但是无论原因是什么，其结果是好的。这项改革由于它自身的真理和公平而迅速传播开来，在德国和其他国家，被大量信徒谨慎地接受了。不久，又与王室势力结合在一起，像许多宗教争端里的情形一样，成为非正义与政治野心的保护伞。

在粉碎异端邪说（通常都是这么说）的幌子下，奥地利王室试图建立和延伸其帝国强权；而另一方面，许多拥护新教的皇族势力，也同样以消除过度崇拜的借口，或者至少借保护宽容的名义，试图扩充自己的统治或特权。在双方的领导者中间，持这样想法的人要远远多于出于真正的宗教动机的人，这使得德国的宗教战争一直持续，几乎没有中断过，直到韦斯特费娅条约最终解决了这两派宗教的争端。

如果我们追踪大多数历史事件的真实起因，其中的多数主角恐怕并不比贪婪而令人失望的的路德更高尚、更无私。因此，我有些看不起那些趣味高雅、聪明睿智的历史学家，他们总是将一切，甚至最普通的事件归因于一些深层的政治起因。其实人类总是由不协调组成的，没有哪个人的主要性格是一成不变的，最聪明的人有时行为很脆弱，而最软弱的人有时却很聪明。我们突如其来的激情，我们多变的幽默，甚至包括我们的身体健康与否，我们的情绪是高是低，都会令我们做出一些自相矛盾的事情来。因此我认为，历史学家们总是把我们的行为归结于最为明显的外在动机，这是他们最常犯的错误。我还确信，一顿轻松的晚宴、一场好梦、一个晴朗的早晨，有时就会造就一个英雄；而同样一个人，会由于一次消化不良、一个无眠之夜，或者一个阴雨绵绵的早上，又变成一个懦夫。

因此，我们对人类行为真实动机的最高明的推测，也往往是非常不确切的；而且这些行为本身，也是我们从历史书上了解得来的，未必真实。凯撒是被23个反叛者谋杀的，对此我毫无疑问，但是我非常怀疑，热爱自由、热爱国家是不是这些人唯一或者主要的动机。而且我敢说，如果了解事实真相，我们会发现，至少还有许多动机同时存在。就连伟大的布鲁托斯本人，他的行动中也有个人动机，像骄傲、嫉妒、个人的不满、失望等。

不仅如此，我还忍不住要将我的怀疑论延伸得更远，甚至延伸到历史事实本身，至少延伸到与之相关的很多背景。我的日常经验也使我坚定了这种怀疑。我们可曾听说过对一件刚刚发生的事情，几位同时在场的目击证人所做的描述是完全相同的？没有，一个人看错了，另一个说假话了，其他人出于自己的倾向，多少歪曲了一点事实。与一场交易有关的人，无法写出公平的证词；与这场交易无关的人，也无法写出公平的证词。

但如果不尽量排除种种不确定因素，我们也就没必要学习历史了；因为最好的历史学书籍往往被人们视为绝对正确，并且在谈话和写作中经常引用。虽然我也确信凯撒的幽灵不会出现在布鲁托斯身上，可我还是对当时的历史学家忽略这一事实感到非常羞愧。因为这样一来异教徒的理论就被广泛谈论并写进书里，尽管现在并没有人相信它；而且我们现在像谈论神一样谈论朱庇特、马尔斯、阿波罗等，虽然我们知道，就算他们的确曾存在过，也只是些凡胎俗人。

这种历史的怀疑主义，在反对历史研究和历史知识方面，什么也证明不了，但在其他所有的研究当中，怀疑主义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必不可少的。它只是向我们指出，不要太武断，要小心在我们自己的研究当中，从一些细微之处，尤其是从一些部分相关或容易被忽略的事实中推出结论。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会做出并不完美的推测，而且也不一定知道真正的动机为何。

古代史对历史的陈述肯定比现代史缺乏说服力，因为它离我们实在太遥远了。因此我建议，在研究古代史的时候，你要像通常人们所做的那样，相信那些最杰出的历史学家，接受那些已经被广泛接受的史实，不管是真实还是错误，你都要像其他人那样接受这些史实。但是，对现代史，特别是近3个世纪的历史，你要以特别重视与力求精确的态度去认识它们。现在我们接近事实真相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因为近期的历史记载要多得多。除此以外，轶事、回忆录、以及原始信件等，也经常对现代史的研究起到帮助。我曾经向你推荐过一本回忆录，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回忆录。我建议你集中精神反复阅读。这本回忆录夹杂了许多政治格言，多数印成斜体字，要注意并记住它们。我从未读过这些格言，但是经验使我确信它们是正确的。许多东西对于那些没有置身公务的人来说毫不重要，但对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却能感觉它颇有道理。

现在该结束这封冗长的信了，若其中有任何一点对你有助益，它就远远超过了写这封信的麻烦了。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