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逻辑与说理的正确道路上

在我自己读高中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开了一门选修课《逻辑与写作》。我很少选语文方面的课，但是这堂课给我留下了至深的印象，黑板上整齐翔实的板书，清晰明显的条理，陌生崭新的内容，让我惊异于语文课还有这样一片广阔的天地，并且知道了写好作文不单单凭借真情实感和广泛阅读，还要靠思维，有效的思考与表达须臾都离不开逻辑思维。

六年前我在我们学校开设了一门叫《逻辑与写作》的选修课，每堂课都做了很多功课，还经常进行课堂活动或小测验，学期结束后我把所有的讲义、ppt、课堂练习、期末考试的卷子等都收集起来，积累数年之后已有厚厚一沓，自觉满足。

两年前我开始动笔写这本书，我把这些年来的积累调动起来，觉得完成它是自己必须要抵达的一个目标。

一年前我在浦东新区开设了一门教师进修课程《逻辑与高中议论文写作》。用了两周的时间备课，将之前的资料作了整理之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进课堂，向来自各学校的同行们汇报交流自己的议论文写作的教学经验。当同行们课上一丝不苟地记着笔记，课间主动跟我交流畅谈时，我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也得到了一股决不放弃的动力。

三个常常缠绕我的问题就是：高中阶段为什么要重点教写议论文？考写议论文究竟考的是什么？议论文写作教学应该往何处去？

之所以议论文写作是高中写作教学的重中之重，原因有三：其一在《全日制高中语文教学大纲（修订稿》（1990年）“教学内容和要求”之“写作”部分的第二条是“能有意识地考虑写作的目的和对象，负责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尤其在《高中语文新课程标准》的“表达与交流”部分中的第1、2、3条都直接或间接地传递了议论文写作在高中阶段的重要性的信息：“1.学会多角度地观察生活，丰富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对自然、社会和人生有自己的感受和思考，多方面地积累和运用写作素材。”“2.写作时考虑不同的目的和对象，以负责的态度表达自己的看法，激发表达真情实感的热忱，培植科学理性精神。”“3.作文要观点明确，内容充实，感情真实健康；思路清晰连贯，能围绕中心选取材料，合理安排结构。通过写作实践发展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分析和综合等基本的思维能力，发展创造性思维。”可见在高中阶段重点教写议论文顺应了国家意志。其二从学生大脑和心理的发育阶段特征来看，15岁到18岁是从未成年人成长为成人的时期。高中阶段学生心理发展迅速，开始趋向定型。观察力接近成人水平，意义识记占主导地位，思维活动已有抽象、概括的水平。在心理上处于脱离父母的心理断乳期，随着身体的迅速发育，自我意识明显增强，独立思考和处理事物的能力得到提升。其三从学段的前后承续的延展性来看，高中教育的前一个阶段是义务教育阶段，义务教育是国民教育，以素质教育为义务教育的重大使命，这个阶段的教育以德育为首位，将德育寓于教育教学之中。（《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第三十五条、第三十六条）高中教育的后一个阶段是高等教育，高中教育为高等学校培养合格的高中毕业生，所以注重培养学生进入高等学校继续学习的潜能是高中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是检验高中教育质量优劣的一个标准。而高等学校学习的绝大数专业都是基于大量的论著、论文的阅读之上的独立思考、分析、判断、求证并最终形成自己的研究成果的学习过程，可见，议论文将是学生接触最多、运用最频繁的一种文体。甚至可以这么说，议论文写作的水平将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他们的人生。

这些年参加了多次市高考的作文阅卷、区高考一二模的作文阅卷，深感无论是从读书还是从思考的广度深度所反映出来的学生的心智成熟度在逐届降低。早些年，我们已经在批评的堆砌事例的作文方法，近两年来竟然可以被评为中等作文。理由是他（指学生）能举对例子，就表明他已经理解题意和有观点了，那基准分应该给他的。如此宽容到迁就的程度，学生的思维水平岂能不递减？

语文知识是形成语文能力的基础，语文知识不应该从教学和考查的范围中脱离出来。语文教师对语文知识的正视，并在自身对知识的系统性掌握的基础上，不过于刻意追求一些概念术语的传授，而是将知识融入学生能力发展之中，以助其突破超越，这才是对能力的真正理解，同时也正是语文学科的科学性的重要保证之一。

现代教育的使命是为未来培养合格的建设者。从目前发展趋势可以推测，未来社会科技发展将更加迅猛，人类对宇宙的探索会更加深入，人类自身的生存困境也将越发凸显。语文是以工具性与人文性统一为基本特点的学科，它该如何从本学科角度完成这一使命呢？语文的工具性可理解为语言技术层面的培养，如识记、理解、分析、综合、推理、表达、交流等能力。人文性则可理解为现代人文价值观的培养，如平等、民主、独立、自由、宽容、诚信、公正等普适性的价值观，以及根源于本民族传统文化的仁、孝、节、义、谦、廉、和等民族性的优秀价值观。工具性与人文性二者相辅相成，目的都是为了培养合格的现代人。

但是在具体教学中，二者都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有人认为，工具性表现得强势，而人文性表现得孱弱。其实现象是表面的，问题是隐蔽的。在阅读教学以及相应的测评考查方面，工具性知识的测评的势力范围确实大于人文价值的考查。词句段的作用、修辞、语法、人物形象的理解与鉴赏、思路的梳理与主旨的把握、文言实词虚词句法句读等自然成了语文学科的主要内容。但是在写作教学以及相应的测评考查方面，工具性知识仍然沿用着我们、我们的上一辈、乃至上两辈的教学内容。就议论文写作而言，便是怎样拟题、怎样写题记、用排比句开头、拟小标题以及教一种据称颠扑不破、“包治百病”的名叫“引—议—联—感—结”的议论文的结构模式。有的教师在教学生时，甚至将一篇议论文必须要引用多少句哲理名言、多少名人事例、运用多少种修辞手法、多少种标点符号都作为重要的教学内容，反复讲授，反复实践训练。上述这些内容是高中议论文写作的最主要的教学内容的话，那么，高中写作的工具性知识是多么浅显简陋。基础弱能力差的学生可能要学一阵子，但是中等能力的学生或许只需四五课时便可，能力强的学生或许只需要一到两个课时就行。且这些教学内容充其量只是教会学生写出议论文的外形，而无法实现新课标所要求的“以负责的态度表达自己的看法，激发表达真情实感的热忱，培植科学理性精神。”由此亦可见，作文教学上的低效重复现象的原因在于工具性知识开发得远远不够。

我们认为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在写议论文时表现得更为突出。理解、宽容、独立、客观的人文价值不是如同油浮在水面上一样刻意地包装修饰出来，而是如牛乳融和于水中一般，在对题目的独立见解、对论点的深入论述、可靠证明，以及合乎逻辑地行文思路中呈现出来。可是在学生们写议论文时，编造和随意地改编具体事例，亦步亦趋一味顺从出题者的意思，不敢或不能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些写作行为的背后一方面固然是写作工具性知识能力的匮乏，另一方面也是客观、真实、诚信、独立的人文价值的严重缺失。

议论文写作教学必须要回到正确轨道上来。

相比教学生如何根据不同的论点将一个事例进行相应的改编，教学生阅读名著的方法、给学生提供交流阅读心得的平台、连续性地给学生布置课外阅读的任务，后者才是正轨，前者是容易误入歧途的小技。

逻辑思维的教学是正规，那一系列盛行的包装式的教学内容是小道。

概念是人类认知的思维体系中最基本的构筑单位，是人类认知与思维必不可少的工具。以发展学生思维能力为目标之一的语文教学，难道不应该直面“概念”，重视“概念”的学习吗？任何议论文的观点实际上就是对某一命题或某一现象的一种判断。下了判断之后，需要结合关键词的概念对观点进行阐释和分析，这样才合乎读者的认知接受规律。证明或者反驳某个观点，运用的思维方式不外乎演绎推理、归纳推理、类比推理，教和学两方面都采用得最多的是举例论证，其实它属于归纳推理。

作为与立论并列的一种论证方式“驳论”，近年来被很少提及了。反驳对立面的观点除了举例论证（归纳推理）对方不对之外，如果教师们知道演绎推理中有一种叫充分条件的假言推理，在充分条件假言推理的正确式中有一种叫否定后件式，由否定后件而否定前件，正可以用来推翻对立面的观点。可见，除了举例论证之外我们还可以教学生演绎推理的各种方法，这样学生的论证方法才不至于很单一。

类比作为一种推理方法，在语文教材的多篇古今课文中都出现过，可是学生用起来往往会变成“机械类比”，如果我们学习一下怎样写出好的类比推理，那么将帮助其议论文提高论证的说服力。

即使是学生“最拿手”的举例论证，若先教他们归纳推理的话，那么他们就知道不能随意编造或修改事实论据，因为在文中他所列举的一系列事例中哪怕只有一个事例是不真实的，那么基于这些事实论据而归纳出的观点也就为假了。

我们认为这些内容才是去蔽或去魅之后，议论文写作的本真。《庄子·秋水》篇中有句名言“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这些与议论文写作直接相关或紧密相关的逻辑知识很久已经不被提及了。我们是时候应该“反其真”了。

当然更衷心希望今后议论写作的考查测评能切实考查出学生的思维能力的优劣，分辨出学生们理性思维的强弱，感觉出学生们真、善、美的价值观的真正存在与否，对具体教学有更好的引导作用。

若要谈这本书的特点的话，它的特点有以下几处：首先，强调学情调查，试图厘清议论文文体的基本特征。与其他探讨高中写作教学的书籍相比，本书没有按照审题、立意、构思、选材、表达、修改的写作程序来安排章节，因为从审题到修改的顺序，任何一种文体的写作莫不如此，以此作为框架不能契合议论文写作的特殊性和个性。根据作者多年的教学实践的观察总结，发现学生问题多是在于概念的把握，最想要提高的是富有逻辑地层层推出文意的能力，学情如此，教师不能视而不见。故，立足学情和议论文文体特征，本书另立新路，以概念—判断—推理—论证—逻辑规律—思辨为主体部分的框架展开论述。

其二，与其他探讨思维与写作的书籍相比，本书的特点是尽力将知识体系与写作教学实践结合起来，即理论知识与具体的案例范文相结合，使之既有完整的知识结构又能发挥较强的实践作用。特别感谢我的学生们，屠一昕、赵锡简、钟舒城、胡国盛、孙新昊、李韬、张雪妍、陈姿霖……是他们的聪明才智与勤于思考让那一个个作文题中蕴含的道理得到了理想的体现，让我尝到了语文教师一番耕耘之后能得的最佳回报。对我的工作、我的学生、我的生活，我一直心存感恩，你们是我在议论文写作这条充满玄妙、无比抽象的道路上继续往前走的永恒动力。

系统论述形式逻辑的书籍固然很多，不过将形式逻辑与高中议论文写作结合起来的似乎很少；当今批判性思维与写作的书籍很热，不过专注于形式逻辑与高中生写作的贯通的论著似乎也很少。

其三，与其他探讨议论文写作的书籍相比，本书的特点在于不单谈哲学思辨，而是着重突出了哲学思辨中与逻辑思维结合最密切的三种呈现形式：同（统）一、转化、本质。本书故意没有关注审题立意，审题立意是作文的重要环节，议论文的题目类型繁多，细细研究足可专门论著，故本书取“写作”的狭义理解，为了契合形式逻辑与议论文的关联性只谈写的环节，而不涉及审与改的环节。特向读者予以说明。

回望夏丏尊、叶圣陶、陈望道等大师们朴实无华又切中要害的见解，深感写作知识实在可教的东西是极其丰富的。环视身边的语文写作课堂，除了几种常见的论证方法、论证结构之外，在剩余的近两年的时间里，语文教师带领学生们操练各省市区县的一模二模的作文题，更有甚者将训练的范围突破到SAT的作文题上，而他们所谓的操练的关键环节便是让学生接触各种类型各种样貌的作文题后，带着学生进行的审题训练。重审题轻写作的议论文写作教学实情其实与高考阅卷时常常以是否偏题、多大程度上切合出题人意图的最重要的评分标准是一致的。说来说去，还是关乎议论文写作工具性知识开发得不够的问题，以及我们过于看重以某些捷径的方式迅速地抵达“成功”的教学方法。

让我们静下心来，回到原点，思考什么是议论、什么是议论文、哪些是学生写议论文的困惑，然后再思考怎样写好议论文，最后思考如何审题。也真心地希望手握出题和阅卷之权力的人，能真的不要将学子们议论文写作能力的优劣通过审题能力来筛选甄别，而是将最主要精力放在考查学子们于审题之后所提笔完成的作品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本书是我一个不那么急功近利的教师对议论文写作工具性知识开发的一点绵薄贡献，见笑于各位方家。

让我们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