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挑起人生路

杨怀远，1937年11月出生。1956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兵部队。195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60年退伍后到上海海运局和平14号轮当生火工。历任民主5号轮服务员、副政委、政委，长山号轮、长柳号轮服务员。先后被评为上海市五好职工、红旗青年突击手、全国劳动模范、优秀共产党员。

口述：杨怀远

采访：朱　琳　左　琳

整理：陈　超

时间：2011年1月

地点：杨怀远寓所

一、宁愿自己多辛苦，不使旅客一时难

大家知道我，可能都是因为“杨怀远的小扁担”。我为什么会想到为旅客挑行李？记得1963年毛主席发出了“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号召，我一下子就被雷锋的生动事迹和崇高精神吸引住了，思想上产生很大的震动，萌发了要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念头。当时我工作的民主5号轮定班跑上海、青岛等航线，旅客中老大爷、老大娘及带小孩的妇女特别多。他们大多是带着大包小包到南方探亲的。每次船到港时，总有一些老人和带孩子的妇女站在一大堆行李面前发愁。当时我也很着急，能帮着乘客提点东西我总是尽量帮。但是我发现，光是靠手提很不方便，能拿的东西少，效率不高。我就想起自己从部队退伍时带来的一根小扁担。有时需要帮助的旅客多，挑一担还满足不了需要，我就挑两担、三担。有的旅客急着赶车，我便帮助他们挑到车站。于是，我的“小扁担”生涯就开始了。

有次，一个山东烟台的老大娘上了我服务的船，她和媳妇要坐船然后转火车到胶东地区去。两个女同志带着大包小包很多东西，很不方便，老大娘还裹着小脚。火车站离岸边还有段路程，如果那天赶不上火车，两个人就要在火车站候车室睡一晚上。我就帮他们把行李挑到火车站，她们感激得不得了。但是我总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因为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党章上面写着，要为人民服务，我只是按照党章办事。国家和人民给我杨怀远这么多的肯定，我实在是很受感动。

作为一名客轮服务员，我给自己订的服务原则就是：宁愿自己多辛苦，不使旅客一时难；宁愿自己多麻烦，不使旅客不方便；宁愿自己多流汗，不使乘客有困难。我希望自己能够提供多一些再多一些的服务，不让旅客失望。我细心留意各种旅客的需要，以便为旅客提供服务。比如怀抱婴儿的女旅客，给小孩洗尿布就是个很大的困难，脏尿布积下一大包，小孩就会没有干净的尿布换。在雷锋精神的鼓舞下，我二十年如一日，把帮旅客洗尿布作为我的一项保留服务内容。在遇到带婴儿的女旅客晕船不能洗尿布时，我就帮她们洗干净，然后拿到自己改造的“烘烤间”烘干叠好送给她们。

在提供这些服务过程中，我感到很幸福。能够被别人需要，我觉得自己很有价值。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付出了很多，还有不少人不理解，但我依然觉得值得。我的话很简单：我脏客干净，我重客减轻，我勤客方便，我累客清净。

二、平凡岗位上的不平凡

1980年年初，我担任了一段时间副政委的工作，但是没到半年，我就主动找领导，要求辞去政委的职务。我打了3份报告，希望能当回一个服务员，并主动要求去当五等舱的服务员。很多人当时不理解我，说杨怀远是吃饱了没事干，是傻帽。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帮别人挑行李，又不收钱，现在更离谱，有官不做，还想做回服务员。我承认五等舱的环境是最差的，因为它在水下，不能开窗，空气很闷，味道也不好。他们不知道，我不做政委是有原因的，要求到五等舱也是有原因的。我考虑了很久，找个和我水平差不多的人当政委，一抓一大把，个个都干得比我好。但是想找个和我水平差不多的人当服务员，那就很少了。所以我觉得还是把政委留给别人做，自己做个服务员就可以了。到五等舱服务，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应该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应该把自己最好的时光献给人民、献给党。共产党员就是应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而且，不论职位的高低，平凡的岗位上也有不平凡的地方。就拿我这个小服务员来说，把乘客服务好了，我也起到了不平凡的作用。

在我服务的轮船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有的是做生意的，有的是探亲的。就拿做生意的来说，当时国家刚刚实行开放政策，很多温州的商人就开始利用水路进行货品的交易。有的服务员说他们是做“投机”生意，不愿意给他们好脸色看。但是我觉得这个是不对的，只要是坐船的，都是我们的客人，作为服务员，就有责任为他们服务。况且，商人做生意是在国家政策允许下进行的，国家对他们都支持，我又有什么理由对他们摆脸色呢？我对个体户的态度是：你们先富我不富，你们先富我光荣。所以对待各种乘客，不论他是住一等舱，还是住五等舱，我都一视同仁。

除了国内旅客外，船上还经常会有外国的旅客、海外的侨胞以及我们祖国宝岛的同胞。这时候我们服务员就是我们国家的门面了，如果客人觉得服务员让他们满意，那他们就对我们中国会有一个好的第一印象。正所谓“不出国门出形象”，如果我们对旅客的服务不周到，丢的可是我们国家的脸，这可是一件大事啊。我记得有一次，有个台湾老太太带着自己女儿和媳妇到大陆省亲。老太太当时已经有82岁了，腿脚不好，很胖，女儿61岁，媳妇也59岁了。他们想念祖国，思乡情切，回大陆看看。她们上了我所服务的船，一路上老太太都在担心等下怎么下船。因为我们是大型客轮，有好几层楼这么高，必须要走楼梯下去，不能用轮椅。老太太自己没办法走下去，女儿和媳妇也没有办法背她，于是我决定背老人下船。可是这个过程难度很大，于是在船没有靠岸的时候，我就请老太太让我试着背背看。我让老太太伏在我背上，脚环在我的腰的一边，我一只手抓住她的两个裤脚管，另一只手腾出来好抓栏杆。我来回走了几圈，预演成功了。到了正式靠岸的时候，我按照刚才练的方案背老太太下船，那真是一步一步小心得很，就怕一不小心把老太太摔了。终于安全上岸了，我小心地把老太太放下来，她们三个人不断地感谢着我。我当时心里很高兴，不仅是因为安全地把老太太送上了岸，更高兴的是台湾同胞对我们大陆服务人员的肯定。

杨怀远在用小扁担为旅客服务

我深深感到，服务的好坏不仅关系到乘客的切身利益，而且关系到党和国家的声誉。把服务工作做好了，就会对旅客产生很大的政治影响，起到传播新道德、新风尚、新思想的作用。他们往往把这些细小的事提高到党的领导、社会主义优越性上来赞扬，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感谢说：托共产党的福，托社会主义的福。向雷锋同志学习，使我看到了客运服务工作的重要意义。我们服务员在外国人面前，代表的是中国；在中国人面前，代表的是上海；在上海人面前，代表的是海运集团。做好服务工作，不仅带有全国性，还有国际性；不仅带有情感意义，还带有统战意义。

我有好几次给外国朋友挑行李，他们都要给我小费，但是我坚持不肯收。他们称我的小扁担是“流动的小吊车，人肉的起重机，不用电源的传送带，是中国交通工具在特定的环境下最好的补充”。正所谓“小小客舱连四海，平凡工作连全球”。扁担虽然小，意义重千斤，扁担里面有政治，细小当中有外交。

三、只求为人民服务到白头

杨怀远接受青年学生采访

很多旅客说我是“老人的拐杖”、“孩子的保姆”、“聋子的耳朵”、“哑巴的嘴巴”、“瞎子的眼睛”、“病人的护士”，其实这些都是大家对我的厚爱。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共产党员，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党员八条义务之内的，都是按照党的要求在做事。只要是党员，无论职务大小，永远都是人民的勤务员。改革千变万变，但是党章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永远不变。我一直记得入党的时候，我们部队支部书记给了我一本党章。从那以后，这本党章我贴身带了40多年。党章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学习党的基本知识，努力提高为人民服务的本领。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接受党的教育的结果。

在这么多年的服务生涯中，我的目标就是让旅客满意，让人民满意。轮船就是我的家，我在船上工作了30多年，对轮船的感情很深，对旅客的感情更深。到了退休的年龄，领导要我退休，但是我舍不得，于是船上又返聘了我2年。到了62岁，领导照顾我的身体，一定要我退休，就让人事部门给我算假期，统计后才发现，我还有1 336个假日^[1]。旁人看起来可能会觉得夸张，但干我们这行的都清楚，越是逢年过节、家家团圆的日子，我们的工作越是忙。我是共产党员，理应是站在最前线工作的。对于家庭，我也有愧疚——25年没休礼拜天，35个春节没有回家过。有时候回家的时候，小孩睡着了；我出门的时候，小孩还没有醒。对于妻子，我也有愧疚。我心里明白，扁担不是我一个人挑的，是妻子和我两个人一起挑的。

退休后，我个老头子也闲不住，给邻里街坊、福利院扎拖把，也算是发挥余热。我总是想帮社会做点事情，哪怕是小事。服务人民，没有大小事之分。

对于青年人，我觉得你们是国家的希望，因为你们有三大优势：年轻，有文化，工作环境好。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利用这三大优势，更好地建设我们的国家，服务我们的人民。

链　接

在平凡岗位上开创“扁担精神”

有人作了统计，杨怀远在沪港客轮上的6年多时间中，挑担超过1.2万担，磨破了四五件的确良工作服。一些老人为了等待杨怀远的服务，宁肯晚一个月买票，也要坐他这艘船。

杨怀远的年纪越来越大，担子却越来越重。他说：“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变成拖拉机、起重机、大卡车，给更多的旅客帮更大的忙。”

杨怀远今年已经72岁，回顾30多年的平凡工作，虽然他的事迹并不惊天动地，但却深入人心。他工作的点点滴滴感动过无数旅客，有不少他曾经帮助过的旅客至今都还记得这个热心的“老杨”。

杨怀远在最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开创了“扁担精神”，并因此获得全国交通战线学习毛泽东著作标兵、全国劳模、“五一”奖章、上海市优秀共产党员等荣誉近60项。杨怀远曾是中共十三大代表，受到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江泽民等领导人的接见。

1995年，他出版了一部17万字的著作《为人民服务到白头》，记录了自己的服务经验和体会，教年轻同行不断探索服务规律、提高服务技艺。如今，杨怀远的事迹不仅传遍全国，而且名扬海外。

采访札记

简单的理由

作为90后大学生，我们有幸参与了对著名劳模杨怀远老师的采访任务，更有幸到杨老师家进行拜访。来到杨老师家后，我们首先被杨老师的朴素所触动，更被满墙的照片和荣誉所震撼。见到杨老师之后，我们就被他的幽默、乐观和亲切打动了。一首首朗朗上口的打油诗，一番番风趣的话语，完全颠覆了我们心目中老党员严肃、不苟言笑的印象。说实话，在采访前，我们一直在疑惑，为什么一名普通的服务员可以坚持为旅客义务挑扁担这么多年，风雨无阻、不求回报，是一种什么样的信仰在支撑着他。采访过后，我们感触很深，心情很久都没有平静。其实在杨老师的心里，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他只是简单地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党章要求共产党人要为人民服务，共产党人就要一直做到！”我们相信这份简单对我们大学生，甚至整个社会都会是很大的触动。

【注释】

[1]20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我们国家实行的是单礼拜制，就是一周只休息一天，船员一年下来有52个休息日，再加上平时的开会疗养的机会，杨怀远同志也几乎都是放弃的，这个数字是这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