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分外财

不得分外财

宋朝绍兴年间，扬州有一个叫范端智的小伙子。他爱读诗书，精于弈道，虽家境贫寒，但为人清白，从不作非分之想。

有一年，他在一个官府人家中当仆役，主人杨太傅，也善弈棋，其人品备受人推崇，当时在扬州棋坛上，还没有谁的棋艺能超过杨太傅，唯有范端智能与之匹敌。因此杨太傅很器重范端智。

住在杨太傅左边的邻居是个姓吴的人家。吴家有个女子，相貌美丽，才气很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父亲临死时，把小女托付给杨太傅，请他代为择偶。

住在杨太傅右边的邻居是个姓周的富户。周家长子不读书，不求上进，却依靠家里有钱，横行乡里。周家想娶吴氏女子作媳，几次请杨太傅作媒。

吴家女子早就听说杨家仆役范端智的棋名，很想领教一番。一日，她托人捎信请范端智到家中弈棋。范端智不便推辞，应邀前来。吴女见他长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又出口成章，才学渊博，顿生爱慕之心。范端智见吴氏天生丽质，温文尔雅，也有几分欢喜，于是心领神会，借棋局作喻，写了一首诗相赠。诗中有“韶华论与度，此处有仙娥”一句，借以表述爱情。

男女相爱，如火如荼。不久，左邻右舍便都风闻了此事。吴氏女子的母亲，嫌范端智无钱无势，坚决反对这门婚事，还找到杨太傅哭闹了一阵。周家也感到事情突然，连忙打发家人送去了重金聘礼，以图早定婚事。吴母收纳了聘礼，强迫其女出嫁周家。但吴氏女子性格倔强，左说右说也不同意，并往杨太傅处一吐衷肠。

杨太傅有些为难了。如做主把女子嫁给周家，既违背了小女的心愿，也觉对不起她死去的父亲；若作主嫁给范端智，范又无钱办婚事，吴母绝不能答应。左思右想，最后，他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第二天，杨太傅对范端智说：“你家境贫苦，在我处虽可安生，但恐非长久之计。古曰男大当婚，你亦成亲在即。明日我二人赌一局棋如何？你若胜了，我送你三千缗钱，供你成家；你若不能胜，那就没办法了。”

当夜，范端智翻来覆去，无法安睡。他想着杨太傅白天说的话，意思太明确不过了，无非是借下棋或资助自己的婚事，或了却与那吴氏女子引起的恩恩怨怨。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虽穷，但志不能短。他反复自言自语道：“我也是个七尺男儿，怎可接受分外之财！”转念再想，杨太傅的话等于是下了逐客令，若不胜也须离开此地，只得与心爱的姑娘分手。他想，既然自己已决定不受分外之财，干脆不如今夜一走了事。但是，他心里头还惦念着吴氏女子，他总想能当着她的面问个清楚，她知道不知道自己穷，没钱购置聘礼，她到底是爱人还是爱财？他想起床找吴氏女子去问个明白，可是天这样黑，杨家和吴家的大门早已关闭，他怎么可能有这个机会呢？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最后终于还是决定了，杨太傅的好意决不能领，但无论如何临行前也要再见上那女子一面。

此刻，吴家女子也辗转反侧，难以安眠。白天，杨太傅把他与范端智说的话也讲给她听了。她心里明白，凭着范端智的棋力，加上杨太傅可能会有意让他三分，明日要赢那盘棋或许并不太难。可是，她还摸不透范端智的心，他要是个有志气的人而拒受外财，那不就糟了吗？况且，他越是品德高尚，自己将越是不能得到他，岂非更为可惜！想着想着，她不由心一横，明日豁出去遭人议论，也要亲往杨家去看个究竟。

第二天，杨太傅派人去请范端智，且破例以上宾相待。起初吴氏女子坐于内室，露出半个身影。待外厅二人铺枰，她便不顾杨太傅目光的阻拦，移至案旁观望。范端智于下子前，有意拱手对杨太傅道：“承蒙老爷厚爱，命小的前来赌棋。然小的见少识浅，从未经历过此种场面，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没容杨太傅答话，吴氏女子已插言道：“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安心弈来便是。”

棋局一开始，范端智便妙手连发，使杨太傅有点招架不住。范端智只要再接再厉，眼看即可取胜。可此时的范端智却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越往下走越糊涂，最终将好端端的一局棋拱手相送。杨太傅看在眼里，心明如镜，局后亲自送范端智于厅外。吴氏女子也起身相送，不时掩面拭泪，显得非常伤心。范端智返身向她施了一礼，道：“小姐请回，事已至此，恐难为继。”吴女回道：“青山永在，来日方长。”

就在这天深夜，范端智悄悄地打开了杨府的后门。万籁无声，唯有星光闪烁。他转至吴家门前，沉默片刻，毅然转身离去。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吴氏女子夹着个包袱赶来。原来，她早有准备，并已从阁楼的窗户里张望多时。二人抱成一团，互诉衷情。尔后，他们沿着通向远方的小路，无声地告别了亲友，踏上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