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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读《二十四诗品》

时间:2022-02-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审美至今仍是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前面的“清奇”和“冲淡”,是从《二十四诗品》中选的。《二十四诗品》过去一直被认为是唐代诗人司空图的作品,从近十多年学者的研究来看,更可能是元明人的创作,伪托在司空图名下。真伪且不管,《二十四诗品》是讨论诗歌“气质”的专著,定义了若干性格,作为诗歌品鉴的高级指南。但流传最广的,既不是官方教材,也不是文豪的选本,而是两个村塾编的《古文观止》。还以《师说》为例,“师”的定

不读《二十四诗品







对事物的认知,有若干途径。一块石头的颜色,滋味或气味,轻重,形状,都是性质,再进一步,可有物理学的描述,神学的解释,以及审美的观照。审美至今仍是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羚羊面向草原伫立,是否会有与食欲无关的某种愉快?谁也不知道。但我们知道自己,会被星空的深远、河流的迅疾感动,我们喜欢规则的布列,厌恶毫无形式感的东西,这种附着于眼耳的能力,从何而来,对人类有何意义,尚无答案,我们只知自己本性如此。我们甚至创造了艺术,一代又一代,造出无数的绘画或诗歌,或精妙或劣等,既不是用具,也不是知识,却诱使人们拿食物去交换。渐渐地,我们甚至分不开欣赏与对欣赏的欣赏,用阅读代替旅行,用诗歌代表自然,至少也把它们混为一谈。

一个诗人在现场体会到的心情激荡,和我们阅读他的作品,比如《春江花月夜》,心里发生的感动,果真有同样的性质吗?很多人主张诗歌高于自然(在审美的意义上),这种比较,便是把两种经验,视为一物,只在心理的阶梯上有所不同。中国的古典理论家也有如此的等式,但在方向上相反,在他们来看,自然之物的美在观照之前就存在,甚至,一棵树木,是有能力自我欣赏的。对诗人来说,这有点令人气沮,因为他的工作,只是导游,至多是讨厌的代言人,之所以说“讨厌”,因为按照这种理论,物体的完朴,每经一次描述,就损失若干,所以不言才是最好的言,而诗歌不过是津梁,用开门的方式,来关上那道门。

正如当代的文学理论,让作家比原先更加迷惑,中国古典文论,会让诗歌的读者,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从中学会一些范畴,比如“清奇”或“冲淡”,很妙的词,如果用得恰到好处,会令旁边的人对你的修养由衷佩服,但是,这类的范畴,到底是深刻的,还是肤浅的,是关键还是皮毛,谁又说得清?正如我们说一个人“热情”,这评论背后可以是五分钟的体验,也可以是半生的交流;它是非常好的说明,然而,我们如果去填表,从姓名到履历,从性别到住址,得写满一大张,才勉强告诉别人你是谁。“热情”甚至不像“善良”,后者至少意指某些可指望的品质,而如果举着“善良”的牌子,不足让一个人登机,“热情”就更不能打动可敬的机场官员了。

前面的“清奇”和“冲淡”,是从《二十四诗品》中选的。《二十四诗品》过去一直被认为是唐代诗人司空图的作品,从近十多年学者的研究来看,更可能是元明人的创作,伪托在司空图名下。真伪且不管,《二十四诗品》是讨论诗歌“气质”的专著,定义了若干性格,作为诗歌品鉴的高级指南。除了“清奇”和“冲淡”,还有雄浑、纤秾、沉着、高古、典雅、洗练、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一至二十四种,我全都写下来了,因为按我的经验,如果需要显得很有古典修养,熟悉这些词,很有帮助。

我们选一条来看一下,《二十四诗品》是如何定义诗歌的“品”的:

“缜密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生,造化已奇。水流花开,清露未晞。要路愈远,幽行为迟。语不欲犯,思不欲痴。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这说的是诗歌吗?是的。风格本来就是很难形容的。如果我们还记得,魏晋时代品评人物,也常用类似的描述,而我国文学批评体系的建立,又恰是在那个时代,就不难理解古典理论家是如何的不信任概念,只要有可能,就以物喻物。

依赖分析,还是依赖体会,这本来不该成为问题,如果它们没被挑唆得打起架来。现代人可能觉得,还是分析更可靠些,也更可发展;不过,现代人也承认,分析是很累人的,体会则轻松,分析需要积累,有时还会跑掉,而体会,总是现成的。要让分析和体会各司其职,现代也难,因为双方都喜欢过界,或者是去分析那不可分析的,或者是伸出舌头去舔一张画,如果真能舔出“品”来,那将是非常、非常独特的审美经验。

不读《古文观止》







明代,选家特别多,当时的人,以为是极盛了,没想到清代的选家比明代还多,没想到当代的选家比清代还多。且说清人编的文选,有两本声势最赫,一是康熙让徐乾学编的《古文渊鉴》,一是代表桐城派主张的《古文辞类纂》。但流传最广的,既不是官方教材,也不是文豪的选本,而是两个村塾编的《古文观止》。

吴楚材、吴调侯教书教得高兴,把课业编辑起来,竟成比肩《文选》、《唐诗三百首》的畅销书。命名为观止,但从他们在《自序》里说的话看,二人并没有什么狂妄的念头。实际上,《古文观止》的流行,一大原因是选心的随和,连骈文也选了几篇,不像前后一些选本那么壁垒森严。

“古文”有多种意思,作为文体的古文,是唐代叫起来的。实际上,就是散文。以前的散文,只是实用的文体,六朝前后发生了文学的自觉性,那第一批为文章而文章的作者,写的是骈体文。骈文虽好,要经过艰苦的练习才写得出,谋生不的寒士们,哪有那种从容呢?唐代的古文运动,把写散文升为专门的技艺,文人自此多矣。且有不止于技艺的地方,按韩愈等人的说法,写古文,还有裨于世道人心呢。

既然古文就是散文,一种茹尔丹先生说了四十多年的、人人都能写一点的东西,为什么唐代有古文运动,宋代也有,明代有前后七子的复古,各自大张旗鼓,好像不如此则散文亡呢?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争夺论坛的领导权。所以古文运动的第一件事是找对手,先前的对手是骈文,后来的对手是时文。然而,有讽刺意味的是,时文,或后来之八股文,正是唐宋古文的衍生品。要将一点点意思敷演成一大篇,中间的技巧,总结起来,就是八股。孔子曾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著名的《师说》,几乎就是以此为题写成的八股文。

名文、名言是那种我们无力旁观的事。换个环境比较一下。孔子那句话,有理雅各的英译:

When I walk along with two others, they may serve me as my teachers.

韩愈《师说》里的名言,“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罗经国先生的英译是:

A student is not necessarily inferior to his teacher, nor dose a teacher necessarily be more virtuous and talented than his student.

一比,原形就露出来了。韩愈的文章,大抵如此,但以他为代表的(狭义的)古文,修辞是非常出色的。今天的学生,当然最好能多读一点老祖宗的文章,但教师应当讲明唐宋古文的长短,该学的是古人的修辞本领,至于逻辑严密,那是古文所短,只能向别处训练。还以《师说》为例,“师”的定义混乱了好几次,在韩愈以为无所谓,今天的学生却不可不察。

古代的好文章,在史部、子部的多,在集部的少。修养好的文人,写起传记、政论之类,往往非常非常好,同一个人,要“做文章”,写一篇“古文”,公诸同好,传诸后世,就要苦心经营,描眉画眼起来。文章是应该经营的,可惜古文运动的趣味,和八股实在相去不远。

二吴选的是古文,但他们没有办法不受时文的影响。《左传》本是事多话少的史书,《古文观止》从《左传》里选了三十多篇文章,算是推崇至极了,选的却几乎都是议论,这便有应试文字的影子在后面了。八股如酒,越醉越要喝,越要声称自己没喝酒。如当今的作文教学,若说骨子里仍是八股,教育部一千个不答应,人民教师一万个不答应,若说不是,那又是什么呢?

《古文观止》本是初学者很好的读本,它的毛病,是有一点八股气。八股并非一无是处,里边的组织技巧,有高明处。假如时下文章,缺少那种训练,我一定全力推荐《古文观止》,可惜,八股恰恰是今天过剩的东西。又《古文观止》的精神,是非礼勿视,比如它不选诸子书,因为庄墨荀韩这批人,不合正道,记了他们的主张,一不小心,流出到应试文章里,就要倒霉。而在今天,这就显得单调了。

古代文章,中学课本里有好多,质和量,对中学生来说都足够了。最好的办法是当作口耳记诵之学,大声念熟。千万不要想里边有什么微言大义。那是没有的。再进一步,更好的选本,代表一种经典风格的,有王伯祥先生的《史记选》,网罗众美的,有王力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特别是后者,比《古文观止》好得太多,可惜不那么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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