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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愤》赏析中的一个问题

时间:2022-02-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书愤》是一首著名的爱国诗歌,倘称陆游于诗中以矢志北伐的诸葛亮“自勉”“自况”,须探究一下这种“自勉”“自况”的主客观条件是否存在。称陆游以诸葛亮“自况”,不是表彰诗人的爱国之心,倒是将其置于大言不惭的尴尬境地了。与上列诗句直斥衮衮“诸公”有别,《书愤》一篇则间接曲折,通过对诸葛亮的高度评价暗中谴责主和派。《书愤》所抒之“愤”,涵盖两个时段:昔时和今朝。用这种说法诠释陆游《书愤》尾联,甚为不妥。

《书愤》赏析中的一个问题

陆游《书愤》尾联:“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教师教学用书》鉴赏如下:

这是诗的表达方式,实际上是诗人以诸葛亮自况。诸葛亮在《后出师表》中曾说过“鞠躬尽力,死而后已”的话。诗人正是以此自勉,表明他至死也不会放弃恢复中原之志。

类似说法,在不少赏析文章中也可读到,如影响较大的上海辞书版《宋诗鉴赏辞典》:

但老骥伏枥,陆游的壮心不死,他仍渴望效法诸葛亮的“鞠躬尽瘁”,干一番与伊、吕相伯仲的报国大业。

文学作品的鉴赏,一条重要的原则是论世知人。《书愤》是一首著名的爱国诗歌,倘称陆游于诗中以矢志北伐的诸葛亮“自勉”“自况”,须探究一下这种“自勉”“自况”的主客观条件是否存在。

从创作背景看。据于北山《陆游年谱》,《书愤》作于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年初,时陆游蛰居山阴落职赋闲。这一年。陆游六十二岁。自淳熙七年(1180)被劾居乡后,陆游离开政治中心已五年之久。作此诗前,陆游有诗记其精神及身体状况:

志士凄凉闲处老,名花旁落雨中看。(《病起》)

病起清羸不自持,年光即上鬓边丝。(《山居戏题》)

在可以确证与《书愤》作于同时的诗作中,陆游坦陈其“背时”“杜门”之心态处境:

扫榻欲招贫与语,杜门聊以醉为乡。(《新年》)

佳人空谷从来事,莫恨桃花笑背时。(《梅花已过……》)

虽说“终忆祁连古战场”(《新年》)为志士本色,但当年在南郑前线“铁马秋风”建功立业的一腔豪情,应该说是烟消云散了。佳人空谷志士不遇,杜门谢客一醉消愁。如此心态,如此境况,陆游离诸葛亮的勋业无论如何是很远的。

自视如此,朝廷又是如何看待陆游的呢?这一年,陆游新蒙起复,除朝请大夫、知严州。陆游至临安觐见宋孝宗之时。皇帝对这位一生大声疾呼抗金的志士的训谕是:“严陵,山水圣地,职事之暇,可以赋咏自适。”(《宋史》本传)皇帝眼中,“一生报国有万死”的忧国之士,其实不过是咏风弄月浅吟低唱的一介文人。

落职赋闲毫无实权的一位贬官,皇帝定位“赋咏自适”的一介文士,欲以诸葛亮“自况”,岂不有自作多情之嫌!能以蜀相诸葛亮“自况”之人,当得有诸葛亮那样的身份、地位、权力、威望,否则,便难免贻人以笑柄。从淳熙十三年陆游的境遇看,与诸葛亮有一丝一毫的可沟联相通之处吗?称陆游以诸葛亮“自况”,不是表彰诗人的爱国之心,倒是将其置于大言不惭的尴尬境地了。

从意象运用看。“拈风想象梁甫吟,尚忆幡然答三顾。出师一表千载无,远比管乐盖有余。”(《游诸葛武侯书台》)陆游一生景仰北伐曹魏的诸葛亮,《出师表》成为陆游诗中的常用意象。淳熙三年(1176),陆游五十二岁,作《病起抒怀》,诗云:

病骨支离沙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

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此前,诗人有一段在四川的从军经历,夜读《出师表》,激起报效国家的壮志豪情,以诸葛亮“自勉”之情的确有过。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看不出诗中的“自况”意味。诗人在擘画进军关中的抗战派四川宣抚史王炎幕府,度过一段在大散关前线的烽火岁月,更有可能成为“当代诸葛亮”的,应该是职位较陆游高得多的这位封疆大吏。“出师一表通今古”,诗人运用这一意象,正是道出了对当权者的一种希望,尽管王炎的北伐后来成为泡影。

《书愤》作后又过十年,庆元二年(1196),陆游作《七十二岁吟》,诗中再一次运用《出师表》这一意象:

七十人言自古稀,我今过二未全衰。

读书似走名场日,许国如骑战马时。

秋晚雁来空自感,夜阑酒尽不胜悲。

渭滨星云逾千载,一表何人继出师!

尾联意思十分清楚:千载而下之今日。像诸葛武侯那样的一心报国者已后继无人了。“一表何人继出师”其实正是“千载谁堪伯仲间”的同义语,区别仅在前者说得更为明确罢了。

所以,终陆游一生,以诸葛亮“自勉”,抑或有之,诗人却未曾以诸葛亮“自况”过。“千载谁堪伯仲间?”——“千百年来谁可与诸葛亮相比?”答案应当已包含在这反问之中:绝不是“舍我其谁”,只能是“世无英雄”!三十年中,诗人三次运用《出师表》这一意象,“一表何人继出师”这一结论,是从现实的屈辱政治中得出的。

从诗歌内容看。杜甫《咏怀古迹》(其五):“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陆游《读杜诗》:“常憎晚辈言诗史,《清庙》《生民》伯仲间。”凡言伯仲,当指相去不远,可资比照。千载而下,谁堪与诸葛亮相比?这样的人物应当是身居中枢要津之当权派。“塞上长城空自许”,年轻时,陆游自比自况的对象是南朝宋文帝之大将檀道济,但那也是遥远的过去了。而今,“镜中衰鬓已先斑”,连“塞上长城”的“自许”也显得空邈而不切实际,更不用说是自比挥师北伐的诸葛亮了。

陆游抗战的热诚从来没有消逝过,对当权的投降派的揭露也从来不曾停止过:

诸公尚守和亲策,志士虚捐少壮年。(《感愤》)

庙谋尚出王导下,顾用金陵为北门。(《感事》之二)

不忘夷吾出江左,新亭对泣更无人。(《追感往事》)

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夜读范致能揽辔录,言中原父老见使者多挥涕,感其事作绝句》)

与上列诗句直斥衮衮“诸公”有别,《书愤》一篇则间接曲折,通过对诸葛亮的高度评价暗中谴责主和派。“世事艰”就艰在主和派当权,自己虽有作“塞上长城”的报国之志,却投闲置散,横遭压抑,不受重用。“千载谁堪伯仲间?”陆游抚今追昔,用一则典故婉转地写下了对政坛人物的客观评论。

诗歌的这一内容在诗题中有明确交待。《书愤》所抒之“愤”,涵盖两个时段:昔时和今朝。“塞上长城空自许”,一个“空”字,热泪满襟,明言往昔人生失意的无穷感喟。“千载谁堪伯仲间”,一个“谁”字,明知故问,坦陈当代世无英雄的可悲现实。其中最主要的,还是对文恬武嬉的主和派的绵绵不绝之“愤”。辅弼重臣多庸碌苟安之辈,竟无一人能像诸葛亮那样倡言北伐恢复中原,诗人的现实之“愤”,正集中表现于《书愤》之末二句。诗人以酣畅淋漓之笔猛力抨击死气沉沉的现实政治,如此解释,方可使《书愤》之“愤”落到实处。

综上,可知“自勉”“自况”之说不过是赏析者臆想的产物。用这种说法诠释陆游《书愤》尾联,甚为不妥。于北山先生“指斥当局,蔑视强敌”(《陆游年谱》)之八字短评当为不易之论。

(原载《语文建设》200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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