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走从军阿姨死”新解
《琵琶行》中“弟走从军阿姨死”一句,中学教材未注。诸家选本中,“弟”未见异说,“阿姨”何指,则聚讼纷纭。笔者所见,即有三说:指“母之姊妹”(王文濡《历代诗评注读本》);指“姊妹”(金性尧《唐诗三百首新注》);指“假母”,即鸨母(陈谦豫《历代名篇选读》)。此三说,虽证之以“阿姨”古义不失有据,然与《琵琶行》一诗内容似难接榫合缝,故皆有难尽如人意处。笔者认为,理解“弟”和“阿姨”之意义,应把握诗歌创作思路,从唐代社会风习中寻求答案。
“阿姨”指“阿姊”。先秦之时,即有称“姊”作“姨”之典实。《吕氏春秋·义赏》:“蔡侯曰:‘息夫人,吾妻之姨也。’”意谓息侯之夫人为蔡侯妻之姊。迄至唐代,“姊”作“姨”称,蔚为时尚。《旧唐书·杨贵妃传》:“(贵妃)有姊三人,皆有才貌,玄宗并封国夫人之号:长曰大姨,封韩国;三姨,封虢国;八姨,封秦国。”三夫人与杨玉环系姊妹关系,而贵妃可以“姨”称之,此处之“姨”,亦即“姊”之代称。琵琶女身居京师教坊,接触官宦子弟,上行下效耳濡目染,呼“姊”作“姨”乃为社会风习使然。况诗中“姨”(阿,衬字,无义)“弟”为对举之词,故“阿姨”可释为“阿姊”。
然而,这个“阿姨”又很难坐实理解为琵琶女之同胞手足。诗中并无一字涉及琵琶女家人。除“家在虾蟆陵下住”一句可推之琵琶女出身寒贱外,举凡其家世、亲属等,诗中皆付阙如。这完全可以解释为琵琶女早已与家人失掉了联系。自叙身世一段突然状其“姊”“弟”未免显得唐突。从创作的思路看,前后似缺少了照应之辞。琵琶女乃一技艺娴熟成名极早之歌伎。从“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一语推测,其始入乐籍,初入教坊之时,年必尚幼。一般说来,一旦落入乐籍,非但不允许家人陪伴,甚或会失却家庭联系。琵琶女自叙身世,未言父母,只提培养其成才的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不返家庭,而是委身商贾远走他乡,正从侧面说明其无家可返。既然如此,说琵琶女学艺有亲人相陪,未免令人怀疑。歌舞场中,异姓女子结为姊妹,年长者称“姊”,年幼者呼“妹”,本司空见惯之事。故“阿姨”与琵琶女,极有可能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异姓姊妹。
“弟”亦当作如是观。唐代风习,“姊妹”而以“兄弟”相称,实不鲜见。《唐国史补》:“诏令杨氏三夫人得为兄弟。”权门如此,下而仿效,歌伎间称“兄”道“弟”自不足为奇。正如《唐教坊记》所载:“坊中诸女,以气类相似,约为香火兄弟。”琵琶女之“弟”,极有可能是与琵琶女同道同性气味相投而年龄略小之歌伎。唐人大有胡气,军中多设“乐营”,“从军”云云,亦非一般意义上的丁男入伍,而是指女“弟”被征入“乐营”做了“营伎”。其时,琵琶女“颜色”憔悴,这位年轻貌美之“弟”便理所当然成为合适的人选。
“弟走从军阿姨死”,述说的是坊中姐妹的悲惨遭遇。当年,琵琶女“妆成每被秋娘妒”,昔日“秋娘”,而今安在?此句正为照应之语。琵琶女早已举目无亲,而今,结识的风尘知己又非死即离,于是无家可归无路可投,委身商贾。诗中这样写,不但交代了琵琶女不得不离开教坊司的客观原因,而且,在一个更为广阔的背景上,昭示了琵琶女人生悲剧之必然。
(原载《语文教学之友》1993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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