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转型的实力背景

通常情况下，一国对外战略态势从扩张转向收缩、外向变为内向的重要原因是，自身力量下降或被其他国家超越，被迫做出调整，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英国。奥巴马的此次调整出现于美国深陷伊拉克战争泥潭、严重金融危机和高额财政赤字的大背景下，难免使人认为国力衰退、新兴大国崛起是导致美国全球战略收缩性调整的主要原因。然而，了解美国政学两界对本国实力的主流认知，对我们把握美国全球战略转型的真正动因大有裨益。实际上，尽管遇到一些国内难题，特别是财政困难，美国决策层和学界对本国的实力地位还是相当乐观的。

美国总统奥巴马在西点军校讲话中说：美国军队“举世无双”，安全环境远好于冷战时期；经济在全球仍然“首屈一指”；工商业“创造性独占鳌头”；本土能源开发前景光明；吸引着更多的优秀移民；有着遍布世界的盟友。他认为，美国的这些优势“是上个世纪的现实，也将是下一个世纪的现实”　。^[19]

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说：“美国仍然有世界最大的经济、生产率最高的劳工、最好的大学，以及最具创新精神的公司。我们的军队是世界有史以来最精良的军队，远胜于任何对手。没有其他任何国家拥有这样一个可向各大洲和各大洋投射力量的全球联盟和伙伴网络。”^[20]

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2012年12月发布的《全球趋势2030》认为，即使2020年中国经济在总量上超过美国，考虑到综合实力和领导地位，到2030年，美国很可能仍保持平等大国中实力第一的地位。^[21]2010年最后一期美国《外交事务》杂志刊登了约瑟夫·奈撰写的分析“美国衰退”的文章，他认为：“作为世界上最大最强的国家，美国还将继续在国际事务中扮演重要角色。今后的几十年里应该不太可能出现“后美国”世界……”^[22]2011年，基辛格在一次辩论会上表示：美国正在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既无法主导，也无法退缩。但目前美国仍是全球最强大的国家。中国不会在21世纪取代美国成为世界最主要的强国。^[23]

2012年1月，美国乔治城大学教授、外交关系协会会员、奥巴马竞选对手罗姆尼的外交政策顾问罗伯特·卡根（Robert Kagan）在《新共和》杂志发表《美国衰退的神话》（The Myth of American Decline）一文，力驳美国国力衰退的看法，奥巴马读后十分赞赏。^[24]卡根认为，美国国力仍是举世最强，只因2008年爆发经济危机而被许多人误认为国力衰退或已开始没落。19世纪90年代，20世纪30年代和70年代，美国都曾陷入严重而持久的经济危机。每一次，它都在随后的十年里实现了经济回升。相对于其他大国、与危机爆发前相比，美国最终都获得更为强大的地位，达到全球实力和影响力的高点。2012年，卡特政府的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出版自己的新书《美国远景》（Strategic Vision）。虽然此书与卡根的《美国塑造的世界》在治国方略上针锋相对，但在对美国国力判断上殊途同归。布热津斯基也认为，美国衰落言过其实，无论从哪方面讲，美国“仍然是无与伦比的”。在例举了美国的六大威胁和六大挑战后，布热津斯基得出这样的结论：美国不会失败。^[25]

根据兰德公司对综合国力的研究，认为三项相互联系的指标最能决定国际关系中的力量对比：财富、创新能力和常规武器能力。

第一，根据这个指标体系，经济总量（GDP）并不能正确反映经济实力，因为更大的经济体未必有更多的可支配资源。当国家规模达到一定程度后，富裕程度应该是国力的最主要指标。在整个18世纪和19世纪的大部分时间，英国的GDP比中国和印度小很多。但成就英帝国的不是经济总量，而是代表其巨大经济优势的超出中印数倍的人均GDP。2013年，美国人均GDP比中国高出约4.3万美元。与1991年相比，中美差距拉大了2万美元左右。也就是说，历经二十二年的高速发展，中国人均GDP与美国的差距不但没有缩小，反而拉大了。

第二，二战以来七十年间，尽管新兴国家不断出现并在不同时期、不同领域对美国构成挑战，但在创新能力方面美国一直领先，是一波又一波技术和产业革命的发源地。世界银行统计，美国财富的80%由无形资产组成，这些财富有赖于其有效的法律体系、技能、知识和诚信。^[26]2012　年1月，美国商务部发布《美国竞争力与创新能力》报告，指出美国每个州都有世界一流的公司，其中在39个州至少有一个财富500强公司落户安家；40%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是美国公民，全球1000家最具创新能力的公司中美国公司占了40%。^[27]2013年，美国研发经费投入4500亿美元，占全球总额的31.4%；在世界排名前50位的大学中，美国占60%。^[28]2013年5月30日，瑞士洛桑国际管理学院（IMD）公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显示，美国从2012年的排名第二跃居第一。中国的竞争力从第23名上升至第21名。^[29]　2013年7月，由世界产权组织（WIPO）、康奈尔大学和欧洲工商管理学院（Insead）共同发布的2013年“全球创新指数”（Global Innovation Index），通过84个指标，对142个经济体进行比较，美国综合排名第五位（前四位分别是瑞士、瑞典、英国、荷兰），中国排名为第35位。^[30]

第三，兰德公司的研究表明，常规军力由于效用更实际、更灵活、更可信，对提升国家影响力的作用要大于核武器。^[31]所以，世界大国都把主要精力放在常规军力的保持和提升上。以巨额财富和一流创新能力为后盾，美国常规军事力量具有远超任何国家的巨大优势。2013财年，美国国防基础预算占全球各国国防开支总量的37%，是中国的近四倍，超过其后12个国家的军费总和。^[32]

尽管美国决策层和许多学者并不认同美国衰落，但经历两场战争和一场危机后的美国的确面临冷战结束后前所未有的巨额联邦财政赤字。截至2013年，美国联邦政府债务总额达到16.7万亿美元，是GDP的100.6%，^[33]出现政府停摆，债务违约风险上升的局面。奥巴马五年前开始规划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军，以及提出“离岸制衡”战略和裁减军费计划是改善美国财政状况的重要步骤，但是，“认为军费开支不堪重负，导致美国全球战略转向”的判断值得商榷。过去十五年间，军费开支占联邦政府预算总额的比例一直在15%～20%之间，而医疗社保支出占到45%左右。^[34]　如果说奥巴马政府的全球战略收缩是迫于财政危机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在财政开始转危为安的条件下，乌克兰、叙利亚、伊拉克、利比亚局势出现恶化，该战略仍然未见丝毫回调或松动，因此，也许可以认为，由于有超强综合国力和经济纠错能力作保障，美国政府才会有既在全球收缩力量，又能够维持和改善美国世界领导地位的战略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