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睡的夜莺

当别种鸟类熟睡于巢中，小小的头很安逸的藏匿于羽毛下面的时候，夜莺却说不可休息。她仍然用优美的声调，在丛林密菁中独自歌唱。^[1]

她何以终夜歌唱，和日里同样的不睡呢？因为她是不敢睡眠，假如睡着了，盲蜥蜴^[2]要来挖取她的眼睛的。

在远古的时候，盲蜥蜴并非完全盲目，他生着一只良好的眼睛。那时候，夜莺也只有一只眼睛。缺少一只眼睛，对于盲蜥蜴是没有什么紧要的，因为他是蛰居的生物，他在地底下，木头下或树叶下的黑暗中爬行，生活也很满意了，在那种地方，没有谁看见他，也没有谁注意他。但是夜莺的样子，真够可怜啊，众鸟中最甜蜜的歌者，最可爱的音乐家，却只有一只眼睛；至于别个，就是最细小的蜂鸟，也有两只眼睛，想起来是多么的遗憾呢？

对于这件事情，夜莺很觉痛苦，在别的鸟类面前，她颇想遮饰她的不幸。遇到朋友的时候，她总歪耸着头；又常常飞得极快，使别个不能看见她空虚的眼眶，只将她美丽的一只眼睛，给人家看见。

黑喉绿林莺

一天，鸟类界中异常热闹，因为鹪鹩姑娘嫁给了知更雀少年，他们将举行盛大的婚礼，各种鸟类，都要去观礼。当然，夜莺须做羽族中婚礼乐队的领导者，但是，可怜的夜莺，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十分烦闷。

“哦，可怜啊！”她说，“我愿意参与鹪鹩姑娘的婚礼，哦，当然我应该去！但是我如何能够去？假如我去，别的鸟类将发现我只有一只眼睛，而且这些不悦意的东西，将如何地嘲笑我啊。唉！唉！怎样好呢？我不能去，不能，我真的不能。但是，我怎样设法逃避呢？哦，鸟类中最甜蜜的歌者，仅仅因为她缺失一只小小的眼睛，就要取笑她，真是没有道理呢？”

夜莺栖在树枝上，如此哀怨的歌唱，所有经过她下面的生物，多感到了忧愁。刚刚这息晨光，夜莺瞥见枯叶下面，有银白的闪光。这是灰色纹点的盲蜥蜴，在向卧倒的腐木下面，就是他所喜欢穴居的地方行走。盲蜥蜴不像别个感到忧愁，对于夜莺的音乐，似乎没有些微的留意。虫类是不晓得甜美的歌声的。他耸起他的一只眼睛向着夜莺，并且恶意地闪闪霎动。只有他晓得夜莺的秘密。

“好啊，夜莺，”他说，“今天早晨你的眼睛如何？我们两个恰恰成为一对；虽然我想我所有的是两者中较好的一只。”

随后他就隐没于小缝中，因为虽然盲蜥蜴差不多有尺许长，但是身体光滑柔润，所以能够潜入几乎比他身子要小的洞穴中。

这样卑下、呆笨的生物，非但不能飞行，并且不能歌唱一声，就是哆、、咪、也不曾明白的东西，却来不拘礼节地对她说话，夜莺不禁大怒。还有所以使她动怒的，是她的秘密完全被他洞见了，而且高声地讲，使大家都可听见。

“这个样子！”她叫，“我不能参与鹪鹩好友的婚礼，真是不行。外加被这样无知的生物嘲弄，尤其是不能忍受的。哈！哈！有方法了。我将惩罚他，同时救助我自己。我将窃取他的一只眼睛，装在我的眼眶里，然后去参加鹪鹩的婚礼，一定没有人能再发现我的不幸了。”

计划果然不差，但是要想取出他的眼睛，并非容易，夜莺想到。因为盲蜥蜴十分胆怯，很小心地隐匿于松泥的穴里，好像他已一半猜到夜莺的计划似的，夜莺逐日热心地看守他的行动，到了最后，就在鹪鹩结婚的晚上，当时她几乎已经绝望，她察见盲蜥蜴熟睡于高树下的苔藓上。

“哈哈！”夜莺极柔和地对自己说，“此刻是我的机会！”她飞到栎树顶上，从树枝间跳跃下来，直到很接近睡熟的蠢物的上面。然后她突然飞下，对准盲蜥蜴攫去。在他发觉遭遇变故以前，夜莺早已偷取他的眼睛，装入自己空虚的眼眶里了。

“哈！哈！”她和婉地歌唱，“现在我有两只明亮的眼睛，和别人一样好的了。现在我可以很高兴地去参加鹪鹩的婚礼，将没有人能够企及我礼貌的周到。我将能够讲述新婚的装束如何是合适的，每根极小的羽毛，应该如何整理；在乌鸦牧师宣诵祝词以后，她应该如何举动。哦，我真的快乐啊！”

但是可怜的盲蜥蜴，从此真的变作盲子了，他开始哀鸣悲啼，请求夜莺还他眼睛。

“不，不，”夜莺说，“前次我因为不能去参加婚礼，坐在树上悲哭，你不是嘲笑过我吗？现在我啄取了你的眼睛，我很光荣的可以看见一切，但是你将永不能再看见我坐在树上悲愁的样子了。”

于是盲蜥蜴变作异常愤怒。“我将取回你的眼睛！”他叫，“我将从你那里偷窃回来，和你偷窃我一样，乘你熟睡的时候。有几夜我将爬到你的巢里，取去两只你所引为骄傲的眼睛。于是你将变作盲目，和我现在一样，完全盲目。”

芹叶钩吻林莺

听到这些恫吓的说话，夜莺终止歌唱，很恐慌地静默。因为她晓得盲蜥蜴将照他所说的做。但是转瞬之间，她即刻又有了好主意。

“不妨，”她快乐地颤声说，“你将永远不能成功。我决不再睡觉了。我将常常保持清醒，不论白天或夜里，我要用两只明亮的眼睛，察看危险。是呀，是呀，是呀！将没有人再能见我小睡。”

“你不能救助你自己，”盲蜥蜴说，“你决不能长时保持清醒，你将因疏忽而瞌睡。我仍然可以有几夜发现你睡觉，于是我可以报复了。”

“不然，不然！”夜莺啭声说，同时飞去装饰她自己，因为她即刻将去参加婚礼，“我将歌唱歌唱，日夜的歌唱，以保持我的清醒。所以我是不必恐惧的。再会啊，再会！”

夜莺随即跑到礼场上，歌唱她从未有过的甜蜜的婚礼乐曲。而且从此以后，虽然她觉到疲倦，哦，十分疲倦！但是，她终夜歌唱，明天又是终夜，又明天，又是终夜。她所到的地方，都给她继续不断的歌声，带来幸福。因为她片刻的时候，也不敢睡眠，她晓得盲蜥蜴时时预备着要攫取她现在引以为荣的眼睛。

【注释】

[1]法国传说。夜莺与知更雀同类，也是欧洲的歌鸟，以夜间能鸣著称。

[2]欧洲产的一种蜥蜴，通常认他为无目，实则不过眼睛细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