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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动物园的回忆

时间:2022-02-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后来去动物园的次数越来越多,开始注意到园中其它动物。动物园东南部则是各种萌物的聚集地。再加上南边金丝猴馆的3种金丝猴,北京动物园养过的食叶猴类达到了8种。而最难得的是熊氏戴帽叶猴“小灰”,野外仅见于云南独龙江和缅甸东北部,全世界动物园目前都没有展出,近年西方动物园中也只有德国的海拉布伦动物园展出过。

文/孙戈 插图/左马 摄影/孙戈| By Sun Ge Illustration by Zuo Ma Photograph by Sun Ge

有人说动物园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还有人说是教育,但我只想引用《旭山动物园物语:奇迹动物园》中的一句话,动物园是为了让人们感叹“生命很温暖”。

我家在北京动物园边上,妈妈总埋怨爸爸,如果不是小时候他总带我去动物园,我现在就不会学这个“受罪”的专业了。小时候和其他孩子一样,最喜欢的地方是狮虎山、猴山、熊山。此外还喜欢长颈鹿、大象、河马……总之,那时去动物园只是觉得好玩和新奇。

后来去动物园的次数越来越多,开始注意到园中其它动物。那时印象最深的是海兽馆,西印度海牛像块巨大的黑色石头一样沉在水中,每次爸爸要挤进人群把我抱到围栏上,我才能看清它圆形的尾巴。出了海兽馆就是海兽池,养着加州海狮、海狗和斑海豹。海兽池再往北不远是猩猩馆,小时候最害怕的动物就住在这里——西低地大猩猩“尼奥尔”和“阿寇”。当然大猩猩是温和的素食者,但以前总觉得它们很可怕;偏偏爸爸一见到大猩猩靠着玻璃窗坐着,就会把我抱到窗台上。猩猩馆旁的长臂猿馆却是我最流连忘返的地方之一。过河再往北,经过长颈鹿馆,在非洲区修建以前是动物园的北门;在北门东侧住着全园最神秘也是最珍贵的居民——野骆驼。因为怕吵,所以野骆驼的笼舍不对外开放,但其中有一座小丘,野骆驼有时会站在丘顶上供人瞻仰;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碰运气,隔着蒙古野驴的笼舍望向野骆驼的笼舍,如果恰巧赶上它站在丘顶,便会像中了彩票一样高兴。

动物园东南部则是各种萌物的聚集地。以前在老熊猫馆西侧展出三只小熊猫,活动场中有三棵大树,其中一颗的树枝延伸到游客步道上方,它们有时会趴在上面垂着大尾巴睡觉,对下面啧啧称奇的游人置若罔闻。萌物中还包括三只塔斯马尼亚袋熊;它们是夜行动物,每天傍晚才眯缝着眼从睡觉的空木头里钻出来,和野生的小家鼠一起分享胡萝卜和窝头。还有兔狲——来自中国西部和蒙古的高寒草原、表情丰富的胖小猫;它也要到傍晚才醒过来。但若论卖萌的努力程度,则首推欧亚水獭“新星”。“新星”来动物园的时间并不早,第一次见它时我和爸爸正准备出园,经过小兽区时却被一阵清脆的叫声吸引过去,只见一只大个的灰黑色动物正直立在笼边招呼我们,两只带蹼的前爪扒在笼上,用小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我们;一见成功引到观众,它便在笼内开始打滚卖萌,还时不时地跑到笼边站起来招呼其它游人。当时它的笼前还没挂说明牌,第二年也只是挂块简易的白板,上面只用红笔手写了两个字“水獭”,笼内设施也极其简陋。但“新星”并没有自暴自弃,它只要没睡觉便会热情地向大家展现它种族的魅力;很快“新星”就成了园内的人气明星,英国和澳大利亚大使馆也出资为它修建了宽敞的新展区。

现在科普馆的位置,小时候是一座门口带廊柱的欧式建筑——羚羊馆。但自打我记事起,这里就名不副实;里面的居民只有2种是羚羊,一种是旋角羚,养在几个狭小的笼子里;另一种是印度黑羚,放养在一片巨大的围场中。羚羊馆室内很臭,臭到很少有游人能撑到几分钟。臭味的来源却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物——长相奇特的马来貘。印象中在羚羊馆展出的马来貘包括一对夫妇和一只单身,那只单身的下巴上还鼓个瘤子——最近才知道这是貘科的常见病,由草茎扎进牙龈发炎导致的。此外还经常有全身条纹的小貘出生。最终,在动物园中度过的半个童年,激发了我对动物学一发不可收拾的兴趣。

小时候不能上网也没有那么多靠谱的读物,深入了解动物的唯一途径就是整天泡在动物园里。90年代末欧美自然纪录片大批进入中国,2002年上了大学后又有机会接触图书馆中浩瀚的国内外资料,而且学会了上网,但信息来源的多样化不但没有削弱动物园作为科学圣殿的作用,反而使我愈发感叹经历过北京动物园的全盛时期是多么幸运:全部六种大猫(虎、美洲豹、花豹、雪豹、狮、云豹)、三种大猿(黑猩猩、大猩猩、红毛猩猩)、三种犀牛(独角犀、黑犀、白犀)、三种貘(马来貘、中美貘、南美貘)、七种叶猴类(白头叶猴、黑叶猴、菲氏叶猴、戴帽叶猴、川金丝猴、滇金丝猴、黔金丝猴)……这样的阵容在全世界都屈指可数。

戴帽叶猴小灰

尤其是那些以前被忽视的冷门物种,随着了解的深入,才发现它们才是动物园中真正的珍宝。进门之后的第一个展区雉鸡苑,被一些外国游客称为“世界动物园中最棒的雉类收藏”,曾生活着稀有的绿尾虹雉和红胸角雉。正对大门的水禽湖中游弋着野外数量仅几百只的极危物种——青头潜鸭。貌不惊人的鸣禽岛上曾住着白肩黑鹮——全球数量仅约1000只的极危物种,在东南亚原产地之外只有北京动物园展出,我至今都对它白色的肩章和后脑勺蓝色的裸露皮肤记忆犹新。鸟馆西北侧羚羊馆推倒后改建的科普馆曾展出蓝喉太阳鸟;太阳鸟吃花蜜,极难养活,2006年时整座科普馆的地面都摆满鲜花、楼道里挂满盛着花蜜的杯子,十几只蓝喉太阳鸟和几只绣眼鸟在馆中自由活动。

在现在灵长类区的中央有一座猿猴馆,但它在地图上却叫“叶猴馆”。因为这里先后养过黑叶猴、白头叶猴、菲氏叶猴、戴帽叶猴和东黑白疣猴5种食叶猴类。再加上南边金丝猴馆的3种金丝猴,北京动物园养过的食叶猴类达到了8种。对于一个温带动物园,这极其难得——叶猴类食性特殊,在冬季也需要取食大量树叶,是最难养的动物类群之一,即使欧美的大动物园通常也只展出两三种。我最喜欢菲氏叶猴“灰灰”,因为它有漂亮的白眼圈和灰白色毛发,喜欢文静地坐在笼边看人来人往。而最难得的是熊氏戴帽叶猴“小灰”,野外仅见于云南独龙江和缅甸东北部,全世界动物园目前都没有展出,近年西方动物园中也只有德国的海拉布伦动物园展出过。

此外我还是灵猫科的粉丝,而一切的起因则是中学时逛动物园遭遇的一场暴雨。当时没带伞,只好就近躲进夜行动物馆。雨下了一个小时才停,我只好仔细看看这些以前从不关注的动物。其中大灵猫的笼舍是进门第二个,它的活动空间很小,但我却盯着它看了很长时间,越看越觉得这种弓着背走猫步、身上长着云纹、脖子下黑白相间、尾巴上六个白环的大个子很迷人。我至今记得旁边一对母女也看了它很久,然后那位妈妈说:“这个动物怎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感觉像恐龙啊……”每次去动物园我都会熬到天黑才走,因为此时那些难得一见的猫科动物才会出来,其中动物园东北角的中型猛兽馆就是我经常等天黑的地方。现在去北京动物园的人永远想象不到2007年以前这里是多么猫丁兴旺。若在白天来到这里,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但每天5点以后,这里则是最热闹的地方:最左边的笼舍住的是雪豹夫妇,第二个笼舍是单只雪豹,第三个笼舍是猞猁夫妇,第四个是云豹,第五个和第六个是美洲狮一家三口,之后是黑豹、华北豹和远东豹。这里面最难见的是那只云豹,是从小兽区搬过来的,尾巴上的毛一直是秃的,如果不是傍晚去,几乎一定看不到它出来。最稀有的是远东豹,野外数量不足100只,欧美动物园中的远东豹都是来自俄罗斯几个个体的后代,近亲繁殖严重,只有北京动物园这一群来自朝鲜,是独立的血脉,极其珍贵。

猪獾

之前提到,我小时候最喜欢马来貘,可是若问我现在最喜欢什么,那我一定会答:“金猫。”这种中型猫科动物虽然被西南各少数民族膜拜,但却从没出现在电视节目和摄影集中,我之所以对它痴迷,完全拜动物园所赐。虽然从小便经常路过那间挂着金猫牌子的笼舍,但从没见它出来,也从未在意。直到有一天傍晚,我和爸爸急着出门,在经过那间笼舍时,赫然见到一只肌肉虬张的大猫卧在窗前,棕红色的皮毛在夕阳的照射下像火焰一样,伸展的前腿间可见隆起的胸肌,全身没有狮虎那样的赘肉,半睁的棕黄色眼睛中射出的冷漠和孤傲与动物园中其它所有猫科都不一样!从那以后,我每次都会去金猫笼前看一眼,但再没见过它出来,直到几年后它离世。由于极难繁殖,至今中国动物园中仅存5只金猫,除了成都的一对在后台养老,其余3只都住在简陋的笼舍中不被重视,想来令人扼腕。

与金猫一样离去的动物还有很多。有些动物,你今年看着还很好,明年再来,就没了;有些物种,你之前觉得数量多繁殖好,不珍惜,但可能短时间内就会突然死绝,并且以后再没机会见到。

小时候打击最大的是全体海兽——海牛、海狗、海狮、海豹——在短时间内集体死亡,印象中仿佛一夜之间动物园中所有的海兽池都空了。和小老鼠分享食物的袋熊也先后老去了。最后一只驼鹿在90年代末也没了——之后哈尔滨和齐齐哈尔动物园的驼鹿也相继离世,这种全世界体型最大的鹿已从全中国动物园消失。鹿苑原本还有一对野牦牛,是全世界仅有的展出个体,但在我小时候就先后离世了。日本的屋久鹿也没了,它是梅花鹿的亚种,但只有正常梅花鹿的一半大,是岛屿导致动物变小的活生生的例子;北京动物园最后一只屋久鹿一直活到2005年,当时家里刚买了数码相机,我专程去给它拍照,但因早期相机像素不高,至今没留下清晰影像。臆羚也没了——这种产自欧洲山区的体态优美的野山羊一直没能繁殖出后代。而那只野骆驼在北门的隐居生活也被打断,它的住处被改建成了非洲区,而它被挪到了游客步道边的笼舍内,每天忍受着无知者的嘈杂和喧闹,最终在2006年左右离世。

最悲剧的是叶猴馆。我上中学时,白头叶猴夫妇相继去世。再后来,菲氏叶猴“灰灰”和戴帽叶猴“小灰”这对好友在短时间内相继离去。最后连黑叶猴和东黑白疣猴都因受不了游客骚扰,先后搬去了繁育基地。至此盛极一时的叶猴馆内再也没有叶猴类,改成猿猴馆。大猩猩“尼奥尔”和“阿寇”也去世了——在它们的最后日子里,猩猩馆的外展区终于投入使用,猩猩们终于得以从密封的屋子中走出享受绿地和新鲜空气,但这对大猩猩此时已暮年。

食肉类的损失更大。锈斑獛、大灵猫、小灵猫相继离去,现在动物园的灵猫科只能靠果子狸撑场子。欧亚水獭“新星”悄无声息地离去了,由于它的牌子一直没换,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哪年死的,直到发现它的展区里冒出一群小爪水獭。憨憨的猪獾去年也老去了,它曾是园里最勤劳的动物,无论何时看它都在运动中。荒漠猫寿终正寝——这种中国特有猫科动物是很多外国爱好者专程来北京动物园的原因。而最令人悲愤的是,北京动物园曾经华丽的猫科动物收藏,几乎团灭。2007年中型猛兽馆因修建公路而拆除,所有人都在庆祝:豹子终于要从冰冷的铁笼中解放出来了!哪知等到2010年新馆建成时,我兴致勃勃地冲进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只云豹的标本,尾巴上的毛,依旧没有长出来……更糟糕的是,新馆从此便不对外开放,随后从各种渠道得到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远东豹病死,朝鲜的这一支血脉最终没能为缓解世界远东豹圈养种群的近交衰退做出贡献,这不仅是一个动物园的悲哀,也是一个希望的破灭;此外美洲狮和雪豹也全死了……仅存的美洲豹在狮虎山的住处被新来的白虎霸占,它们也被迁入猫科馆,每天的咆哮吓得周围的小猫胆战心惊。两只兔狲先后死去。从此,中型猛兽馆和狮虎山,这两个儿时最爱去的地方,留给我的便只有失望。

此外,动物园的老寿星安第斯神鹰在我初中时去世了。曾经以为安全的绿尾虹雉种群也没有了,从此世界动物园中再无绿尾虹雉展出。鸣禽岛被关闭,要建设零碳馆,结果至今没有开放,里面的白肩黑鹮等珍禽再没见过。曾经的优势种群黑头白鹮在动物园中的命运和它在中国野外的命运一样——默默无闻地消失殆尽。最后一只隐鹮在2015年老死,而它的死终于引发了网上关于保住动物园那些不受重视的珍稀动物的大讨论。

看到这里的朋友一定好奇我干的“受罪”职业到底是什么?由于动物园中的成长经历,我选择了动物生态学作为自己求学时的专业,现在也干着和动物保护相关的工作。九年的野外工作中,在四川见到同样憨憨的野生猪獾在面前爬坡,在黑龙江见到“新星”的野生亲戚从冰窟窿里探头同样好奇地打量我,在青海湖畔见到同样萌萌的兔狲呆立在沙草地中;在马来西亚的树屋中,一天一夜的守候终于等到了野生马来貘在晨光下一分钟的亮相;在吉林的针阔混交林与蜱虫斗争了三年后,我在自动相机中第一次看到了已多年未见的远东豹的身影……如果不是事先已在动物园中被这些物种的魅力所折服,我可能早就半途而废。

小时候去动物园因为好玩,后来因为兴趣,因为新知;后来与野生动物打交道多了,一度疏远动物园;但现在再次成了动物园的常客。一部分原因是中国野生动物太怕人,无法看仔细,有些甚至不可能在野外看到;另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怀旧,为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与小时候相比,动物园已翻天覆地。曾经属于最高机密的朱鹮,现在成了熊猫馆的常驻居民。热带小猴馆扩建了二楼,住着动物园最后一只白眉长臂猿;不但北京,全国动物园中的白眉长臂猿都急剧减少,特别是雌猿,所剩无几。鹿苑里,最后两只赤斑羚被用玻璃围墙保护起来以杜绝投喂——因为它们太珍贵了,是全世界唯二展出的个体。赤斑羚仅生活在藏东南的崇山峻岭中,除了北京,上海动物园的繁殖场还有30余只,但不对外展出。这里还有动物园最后一只豚鹿,我很喜欢豚鹿弓起的鼻梁。再往里走,貌不惊人的笼舍中,展出的是去年新引进的马可波罗羊——也就是亚洲盘羊的帕米尔亚种;它是全世界犄角最华丽的羊,也是体型第二大的盘羊亚种。鹿苑东侧的儿童动物园,我有时也会厚着脸皮进去,因为——黑麂在里面。黑麂是中国东南部高海拔的特有物种,体型第二大的麂,长着颇有个性的红棕色头发;以前养在鹿苑,后来搬到了儿童动物园,如今是动物园里少数几种数量增长的本土动物之一。大象、犀牛和河马早就搬到了长河北岸,老犀牛馆和河马馆现在是三种貘的家。

现在小兽区的镇区之宝是去年引进的两只黄喉貂,中国仅北京动物园一家展出,国外也只有欧洲动物园有饲养;在貂属中体型第二大,在野外以群体战斗力强悍著称,在动物园中却是热情的卖萌高手,我总觉得,它们也许会成为小兽区升起的另一颗“新星”。现在每次都要去东边新建的犬科区看一眼豺。因为,它们在中国的数量——不管是动物园中还是野外——也越来越少了,而且鲜有人关注。豺的繁殖需要大群体、大场地、隐蔽所和瞭望的制高点,动物园中的豺繁殖得一直不好,这几年也无从补充野外种群,导致豺豢养数量持续下降。虽然百般抵触,但还是会把每次游园的最后一站安排在新猫科馆,看猞猁和豹猫在傍晚时出来活动,或站在北极熊馆的门口台阶上眺望二楼的华北豹。

珍妮·古道尔说过:“唯有了解,我们才会关心;唯有关心,我们才会采取行动;唯有行动,生命才会有希望。”我一直觉得只靠书本、图片和纪录片,永远不能培养出一个人对野生动物的兴趣,没有了兴趣便不会了解,不会关心,进而不会行动。如果不是长在动物园边上,没机会接触野外的我几乎一定不会步入野生动物保护这个领域。

小时候一直陪我逛动物园的爸爸,在我长大独立活动后便没有再进过动物园;如今他退休后再次成了动物园的常客,不过不是陪我,而是每天自己进去呆一会。他说最喜欢坐在貘馆外面晒着太阳,看非洲缟獴们刻苦挖洞、钻进钻出;也会兴奋地回来和我分享动物园中的见闻——比如发现小熊猫的新展区、看到树懒下地、见到醒着的缟鬣狗、在狮虎山的展柜中看到来自我下乡地方的东西……有人说动物园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还有人说是教育,但我只想引用《旭山动物园物语:奇迹动物园》中的一句话,动物园是为了让人们感叹“生命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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