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伪科学变种年

中国伪科学变种30年

●如果说我国伪科学的“泛滥”始自“耳朵听字”等人体特异功能的骗局，那么，就您看来，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我国伪科学经历了哪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剧阶段，各有何“精彩”演出和“高招”？

〇三十多年来，我国伪科学发展大致经历了人体特异功能、伪气功、神医伪科学、“水变油”伪技术以及邪教法轮功等几个阶段或者说几种表现形式。

●伪科学何以会继“特异功能”之后，不仅没有销声匿迹之势，反而愈加声威日壮，甚至发展到邪教法轮功的深重灾难了呢？

〇伪科学之所以日渐嚣张以致最后泛滥，除了以上分析的诸多认识论原因之外，最直接的缘由是始终没有就人体特异功能的真伪问题达成共识，这就为日后人体特异功能的再度争论以及伪气功、伪技术、神医伪科学和邪教法轮功等伪科学的滋生蔓延打开了方便之门。

●请问，什么是伪气功？

〇气功，本是我巍巍中华优秀的文化遗产。数千年来，人们通过修习气功，强身健体，修身养性。然而，“科学的春天”里，却有人以“科学”的名义许诺人们：通过“气功”能把愿望变得更加“美好”，比如用“气”来灭火，用“气”来移动物体，用“气”与已故的亲人交流，用“气”为在世的人们谋福，用“气”来完成常人完成不了的奇迹。这些“气功大师”们只要一“发功”，就可以运用“外气”完成你的心愿。如此神奇的“气”，无疑已把气功“升华”，使其神化、虚幻化，不仅带有“特异功能”的性质，更带有迷信的色彩，而其组织形式又带有封建帮会的浓厚味道。

这种“气功”，利用了人们诱发“特异功能”的朴素愿望，利用了人们对已故亲人的思念等精神渴求，聚敛钱财，甚至伤人性命，俨然已偏离了传统的气功发展轨道，成为“特异功能”的变种，这就是伪气功。

一时间，中华大地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诸如严新、张香玉、张宏保、张宝胜、张小平、张志祥、田瑞生、陈林峰等一批又一批的“外气功大师”。“气功”的名目，单是《中国当代气功全书》中记载的就有161种，而实际上决不止这些。

这些伪气功虽然名目不同，信奉的“主神”不同，但还是有很多相同或者相似之处。比如，他们都擅长运用“外气”达到“神奇”的效果：严新能用“外气”击碎结石、能灭火、“遥控治病”等；张宝胜能用“气”把纸币“压”进玻璃里；张香玉可以用“气”把导弹“顶回去”、把绝密文件“调出来”；等等。另一个相似之处是利用超自然力量，借助至高无上的“神”，使人信赖、服从他们所创立的功法。而这些功的创始者所充当的角色，要么就是“神”本身，要么就是“神”的使者，帮助“神”把“神功”传给普通人。他们把自己神秘化就可以使人无条件地崇信他们，顺从他们，也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到他们的功法中来。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相同点就是他们的实质都是一样的，即功法是假的，一切都是他们编造、虚构出来的，利用了人们主观上希望功法为真的心理，以达到他们要骗人的这一真实的目的。譬如，张宝胜被当作“国宝”供养起来；张香玉每月授功收入达1 000元至3 000元，甚至1990年3月间的仅6天时间里，张香玉就以“带功报告”等名目骗取人民币40余万元！

●人们之所以曾经如痴如狂地相信形形色色的伪气功，是否还与它们都巧借了“气”这一称谓有关？

〇不错。人们相信伪气功，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气”字。中国古代就有对“气”的解释和运用，传统中医更是把“气”融会贯通于其中，修习气功是我们祖先几千年强身健体的一种途径。“气”，是中国人都知道的一个名词，但又是一个模糊甚至神秘的概念。于是，伪气功沿用了“气”这一称谓，利用了人们对气功的好感，但又乘机“夹塞”了自己的“私货”，并“赋予”了传统气功新的“涵义”，以气功的发扬者、革新家身份堂而皇之地混入气功阵营。

伪气功看起来比气功更加诱人：练习者可以通过练习“开天目”、“开天耳”，看到、听见别人看不到、听不见的东西，所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能够意念致动，能够飞檐走壁，能够穿墙入室，能够治病免灾，甚至能够返老还童、长生不老……而人类潜意识里就有对超自然力量的好奇、崇拜和追求，这无疑增强了人的好奇心，干扰了辨别真伪的正常能力。

培根的假象理论，同样也适用于分析伪气功的欺骗性。族类假象、洞穴假象、剧场假象干扰了人的辨伪能力。伪气功“大师”们，正是利用人们对未知事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定势，先是以邪乎无边、恐怖神秘的超自然“力量”控制住受功者精神的“制高点”，继而以牵强附会、以偏概全和断章取义的“美妙”“逻辑”蚕食并瓦解受功者辨别真伪、理性思考的思维防线，进而对受功者进行全面的洗脑，潜移默化，请君入瓮，使受功者在精神恍惚之中“心甘情愿”甚至是“其乐陶陶”地“认同”着其精心编织的无中生有、以假乱真和瞒天过海的惊天骗局。

●“特异功能”、伪气功等伪科学真是处心积虑、用心良苦而又狡诈无方、阴险恶毒啊！看，精神控制，木马诡计，借尸还魂，李代桃僵，以战养战，以敌制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多么像病毒——从生物如艾滋病毒到计算机病毒再到人类“病毒”即侵略者——侵略和破坏的手法啊：先是以伪装骗过被入侵者的警戒系统，入侵、打乱并接管被入侵者的中枢系统，然后“假传圣旨”，发出自己的指令，利用被入侵者（寄主母体）的资源，复制、扩张自己的力量，在耗尽了被入侵者的资源乃至生命后，破“茧”而出，踏着被入侵者的尸骨，开始新的一轮又一轮的入侵和破坏。

〇你的譬喻很有趣，既新鲜又贴切。“特异功能”、伪气功等伪科学，其实就是“入侵”人类思想的“病毒”，精神控制、全面洗脑进而以售其奸是其主要的骗人伎俩。正是其入侵、破坏了人类社会的最高中枢——思想和精神，所以危害性尤其巨大和深远，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

●真是触目而惊心啊！反伪科学，任重而道远。接下来，什么是神医伪科学呢？

〇“人体特异功能”被禁止宣传了，“气功”被取缔了，但是人们寻找特殊方式治病的心理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再加上现代医学仍有发展的余地，特别是面临疑难杂症（如癌症）有时还是束手无策的，这就给利用医学成名发财的人留下了机会。既然“外气”行不通，干脆就“发明”点什么“万能药”、“速效药”之类的东西，或者把“气功”的“气”与中医的“气”混淆起来，把伪气功里的“外气”运用到医学中来，这就开始了在医学上的作伪。

20世纪90年代出现了很多伪“神医”，较有名气的主要有胡万林、李之焕、杨正烽、吴松刚、于夫等。他们号称“扁鹊”、“华佗”再世，但是却夺走了很多人的性命。

●胡万林？是那位90年代后期家喻户晓的“神医”吧！那么，他是如何走红的呢？

〇胡万林是“幸运”的，因为他邂逅了一位免费的“吹鼓手”——柯云路。

1997年，当红作家柯云路推出一部煌煌70万字的“神书”——《发现黄帝内经》，据称“翔实考察了胡万林惊人的医疗事实，全面深刻地破译了胡万林的医学理论与技术的奥秘”。而且，这一结论是从大量“事实”中得出的：“当代华佗”胡万林——一名在新疆服刑的四川籍杀人犯，在新疆狱中行医的4年里，收治各类疑难病症120万人，共治愈癌症（大多为晚期）6 400多例，聋哑等先天性残疾5 420多人，牛皮癣、硬皮病等2 200多人，心血管病7 000多人，甲亢1 000多人，各类风湿病1 200多人，其他杂症病人更是多达数十万人！

柯云路的生花妙笔、惊世“发现”，一时感动了千万读者，掀起了新一轮造神运动。于是，一个正在服刑的犯人一夜之间成为红遍神州大地的“医神”。但胡万林又是不幸的。恐怕，连他自己做梦都不曾想到，犯人之身的他此生竟还能咸鱼翻身，甚至大红大紫、风光无限。但他人生的不幸，以致走上不归路，也是因为柯云路。被捧上天的“神”，想重返人间都不可能了，要么永远是“神”，要么只有跌入地狱做“鬼”。“神医”胡万林也不例外，因装神弄鬼、谋财害命而第三次锒铛入狱。——也许，胡万林的走红，恰是他人生的“回光返照”：1997年7月，胡万林在太原开办了“胡万林医院”，治死20余人；1997年11月，胡万林在陕西长安开办了臭名昭著的“终南山医院”，引来10万人“朝圣”，草菅146条人命。后来，陕西警方出动上千警力取缔该医院，胡万林却能在警力合围之下悠然脱逃，有惊无险；1998年6月，胡万林在河南商丘卫生局等部门力邀之下，来到商丘创办“卫达医院”，先后治死30余人。

图10-2　法庭上受审的“神医”胡万林

●胡“神医”的下场，正应了那句“捣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的至理名言。那么，怎样辨别医学伪科学呢？

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对医学伪科学也不例外，只要留心，就不难辨别：

其一，实证性是科学的一个重要特点。科学是求真的，要求结果的确定性、精确性，而神医伪科学恰恰是不可验证的。神医伪科学讲究“心诚则灵”，用信仰来代替科学，因而并不是科学的方法，而是愚人、骗人的手段。

其二，在神医伪科学中仍能看到伪气功的影子。“神医”们的药之所以神奇乃至“包治百病”，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神医”们在制药过程中往药里注了“气”，这是迷信的骗术而不是科学的方法。

其三，“神医”们在其所谓的“神药”里往往添加了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并且完全无视医学界对药品成分及其剂量的限制。譬如，胡“神医”声称人生百病皆因水，故生病就该用芒硝强行“脱水”。芒硝在中医上用作强泻剂，常人用量不超过10克，而胡“神医”则是大把加用，一天数次，随心所欲，最多甚至2 500克。这种虎狼之药，自然“立竿见影”，——病人无不上吐下泻，身体虚脱，以致多人死于非命；又如，李之焕的“抗癌药水”，从卫生学检查角度看压根就不符合规定，药水每升含杂质1 433个，超过规定标准的13.3倍。

其四，“神医”们心思不是放在看病，而是放在“抓药”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病人到底病在哪里，病因何在，只要来看病就无一例外地用他们的“万能药”。胡万林看病只要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哪儿不舒服”之类的问题，不到20秒就可以“确诊”，然后就喝他的加了芒硝和“气”的“神药”就可以了；李之焕则更“神奇”了，居然可以在病人不到场时就能“确诊”——只要家人把病人的情况陈述一下即可，用药自然都是他自制的“抗癌药水”。

●问题是，既然“神医”们骗人的伎俩如此低级拙劣，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上当、“中招”呢？

〇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不外两个方面：

其一，中国古代没有产生系统的科学理论及其方法，近代科学也没有在中国产生，因此中国人认知深处或下意识里缺乏理性和分析，往往是跟着感觉走，在笼统、模糊的思维惰性中自我陶醉、自欺欺人。对此，杨振宁曾指出：

从中国传统文化的角度看，和其中的某些自大有关系。中国古代的哲学家想把世界上所有的问题一下子都解决了。……他们第一想解决人文问题，第二想从总体上解决人文问题。^[4]

而恍惚不可为象的“气”，就是这种不确定的思想和方法的最大遗产，抓不住，摸不着，既难以诉诸实证，更不能予以定量，于是就给非理性的玄想乃至骗术留下了“空对空”发挥的空间。

其二，神医伪科学因其不可验证而无法被证实或证伪，这就可以任由他们胡吹——怎么说都行。我前面说过，族类假象使人们容易接受愿意相信的东西而又不会轻易改变，——特别当人们面临疑难杂症时，心理更加脆弱，对于“奇迹”往往“宁可信其有”，于是，面对自称有“神奇功效”的天上掉下来的“神医”，身处痛苦、绝望中的人们一时无法或压根不愿证伪，这就不仅变相成为一种形式的“证实”，而且更是不愿“轻易”丢弃的一根“救命稻草”，至少权作“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没想到，每一种伪科学中都有那么多的“玄机”。请问，“水变油”的伪技术又是怎么回事？

〇能源问题，是全人类面临的一个共同难题。如果能破解这一难题，不仅能化解当代的能源危机，更能造福子孙万代。因此，“水变油”的“发明”一问世，马上就轰动了科学界和全社会。

根据“水变油”技术的“发明者”王洪成介绍，只要在水这个母体中加入微量的化学药剂（按照药剂与水1比10万的比例混合），之后加入少量的汽油就可以膨化成汽油，而且制成的汽油具有成本低（仅为汽油的1／1 000）、没有污染（一氧化碳、碳氢化合物排放量比国家要求降低98.3%和83%）的特点。用同样的方法还可以制成柴油和重油等（加什么油就可以变成什么油）。这样制成的各种新型燃料，统称为“洪成燃料”。王洪成还称其膨化药剂生产成本奇低，生产效率奇高，“一台简陋设备运转22分钟可生产1吨”。有一份报纸上说，王洪成的“水变油”能使1吨水“变”成1亿吨油！此外，王洪成还能把海水淡化，从而一举解决世界的水资源危机。

●也太邪乎了吧？这不成了“永动机”的现代翻版了吗？

〇是啊。“水变油”的要害，就是所谓的“无中生有”，也就是俗语的“空手套白狼”、“天上掉馅饼”。

事实显示，王洪成的“水变油”无非是一场骗局。而在科学理论面前，“水变油”也是站不住脚的。水是由水分子构成的（分子式是H₂O），只含有氢（H）元素和氧（O）元素，而油主要是烃类化合物，烃类分子中主要含有碳（C）元素和氢元素。由初中的化学知识就可以知道，在常温下绝对不可能由水变成油。假设水能变油的话，必须通过高温核反应，把氧原子核变成碳原子核。而现在不可能在低成本情况下由核反应实现这种转变！

既然水没有变成油，那么王洪成的表演“成功”在何处呢？其实王洪成的表演主要是应用油水混合的“膨化燃料”。——王洪成在水里添加了油，并加入添加剂，这样就改变了水表面的张力，形成“油包水”或者“水包油”；同时，添加的“膨化剂”又掩盖了水和油的明显分层，使整个溶液呈现出不透明的乳化状态。燃烧过程实际上是油在燃烧，油燃烧过程释放大量的热，从而把水蒸发掉。燃烧结束后，容器里不会留下任何液体，这也就“实现”了王洪成自诩的“完全燃烧”，即水“变成”了油。

●为造假，为骗人，为了“忽悠”全世界，王洪成正像小品《卖拐》三部曲中的“大忽悠”一样，真是“煞费苦心”呀！

〇谁说不是呢！我们再来看看王洪成在水泥池里做的游戏：在一个能容纳11吨水的水泥池里，国家有关部门的权威专家们亲自将水注入“洪成燃料”的水池，经过搅拌，装进盆，再一盆盆地端到广场上。“洪成燃料”一经点燃，火焰腾起，点水成油的神话瞬间成为“现实”。

这场由王洪成策划的表演，真实情况是这样的：这个大水泥池是由几个粗水泥墩架着，比较高。人用盆到池中去，只能舀到表面的液体。当水加到池中后，王洪成加上他的药液搅拌后就盖上了池子，不许人看，说是有危险！但还是有那么些不信邪、不怕死的“有心人”，耐不住“好奇心”，掀起盖子的一角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却使王洪成精心编织的骗局露了馅——天哪，是油从池底“咕嘟，咕嘟”不停地往上冒！原来，池下还有一个油池，通过水泥墩中心的暗阀，把油送到池中。这，就是“水变油”的奥秘！

●既然如此，“水变油”的鬼把戏就该彻底收场了吧？

〇也不尽然。近年来，沉寂多时的“水变油”一词又频繁地出现在各个媒体上。与10年前的“水变油”不同，事件的主角由哈尔滨司机王洪成变成了浙江企业家陈金义，他所执掌的浙江金义集团投资3 000万元押宝“金义HS-W微乳化生物柴油”项目，这一项目被一些媒体称作“水变油”。对此，“反伪斗士”——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何祚庥院士认为：

王洪成是在油里面加了20%的水，再加一些乳化剂，一搅拌就变成油了。实际上，“金义油”的制备原理和方法同“洪成油”是一样的，所以媒体把这个项目说成“水变油”是有道理的。我认为他是想搞“水变油”，搞伪科学，因为他说的话和王洪成一模一样。^[5]

图10-3　何祚庥院士撰写的《水真能变成油吗？》

何院士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如果不是故意，就是无知。“水变油”之类的伪科学，并不能马上就销声匿迹，这也说明反伪科学的确是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