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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与时间有关

时间:2022-02-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们必须抛弃的错误观点是:所有受时间约束的事物都是假象,只有不含时间的事物才是真实的。一个没有时间的世界被一组无法超越的概率固定着。另一方面,如果时间是真实的,万事万物都是依赖时间的,那么概率的固定组合就不存在。我相信,原因在于他们轻受制于时间的理论,重独立于时间的理论。

想要开始这项任务,我们必须理解自然和人工之间的区别到底从何而来。这个由来和时间有莫大关系。我们必须抛弃的错误观点是:所有受时间约束的事物都是假象,只有不含时间的事物才是真实的。

这种错误观点是一种长青哲学,最早见于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宇宙学的基督教诠释。如同我在第1章中讨论的那样,尘世是生命唯一的居所,同时也是死亡和腐败的居所。围绕尘世的是镶着不变星座的完美天体球。天体球绕着地球永远旋转着;月亮、太阳、行星也随之绕地旋转;恒星被固定在天体球的最外层,再往外便是神和天使的居所。这样的场景造就了一个流传极广的观念:神和真理在我们的头上,妖魔和虚假在我们的脚下。在学会和地球共存的过程中,我们必须摆脱这个古老想法的桎梏。

同样的层级观点也出现在自然-人工两分法中,尽管不同人的看法略有不同。一些人认为人工比自然重要,自然生物是没有思想、混乱的进化产物;而人工是思想的产物,所以人工产物更接近绝对的完美,也因而更接近永恒。另一些人认为自然比人工重要,自然蕴含着人工产物所没有的淳朴。

这种二分的、层级性的世界观将人工和自然隔开。我们如何才能摆脱这种观念性分级?想要避开观念性陷阱,我们必须摒弃一个观点,即任何事物都是不含时间的,或者说任何事物都可能是不含时间的。我们需要看到,包括人类和人类的科技在内的一切事物,都在一个受时间约束的系统中,都是一个不断进化的巨大系统的局部。一个没有时间的世界被一组无法超越的概率固定着。另一方面,如果时间是真实的,万事万物都是依赖时间的,那么概率的固定组合就不存在。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们可以发明全新的观点、提出全新的问题解决方案,而不会遭遇任何障碍。因此,想要超越自然和人工之间的分隔,建立一个包含二者的系统,我们必须将自己放入时间长河之中。

我们需要一种新的哲学,它能够预测自然和人工的融合,将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相契合,让人类的能动性获得应有的地位。它并不是一种相对主义哲学。在相对主义哲学中,所有我们希望正确的事物都会变得正确。要想从气候变化的挑战中存活,我们要花很大的力气定义什么才是“正确”。同时,我们必须拒绝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一些观点。现代主义认为,真和美都可以通过严格的标准加以确定;后现代主义认为,现实和伦理都不过是社会建筑。我们真正需要的是关系主义。关系主义认为现在制约了未来,但不决定未来,所以创新是可能的。它将超越时间、进入一个永恒完美世界,在那里,虚假希望换成一个真正的希望:人的能动性将在这个宇宙中不断扩张,我们拥有一个开放的未来。

新哲学的部分程序可以拯救宇宙学。它重拾了时间在宇宙中的中心角色,让宇宙学走出不科学的歧途。这项科学任务正是本书的焦点。可还有一点同样重要:如果一个文明社会的科学家和哲学家教育大众时间是一种幻想、未来是固定的,那么这个文明就很难通过想象力创造出政治、科技和自然过程的相互交流。在接下来的上百年中,如果我们想要可持续地蓬勃发展,这种相互交流不可或缺。

或许,时间非真的形而上学所造成的最大恶果,体现在经济学上。[1]许多经济学家的思维中存在这样一个基本缺陷。他们认为市场作为一个系统,处在单一的平衡态中。在这个平衡态中,价格会根据供求关系自动调整,使得供求平衡。他们更进一步认为,这个平衡态最大化了所有人的满意度。甚至存在一个数学定理证明,在平衡态中,不可能在改善某些人满意度的同时,而不使任何其他人受损。[2]

如果每个市场都有且仅有一个这样的平衡点,那么明智而又道德的选择,便是让市场停留在这个点上。市场力量(制造者和消费者对价格变化的响应)本身就足以完成这个任务。这种想法的最新版本就是“有效市场假说”。这个假说认为,价格反映了所有可以获得的市场信息。如果一个市场有很多参与者,每个参与者都通过出价和报价贡献自己的知识和观点,那么长远来看,任何资产都不可能被错误估价。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推理背后有着优雅的数学模型支撑,并可以利用严格的数学证明平衡点总是存在的;也就是说,市场中总存在着一些价格选择,可以使得供需严格平衡。

这幅图景非常简单,假设仅有一个平衡点存在,那么市场总是在恢复平衡点的条件。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20世纪70年代起,经济学家就清楚,他们的市场模型有多个供需平衡点。到底有几个?平衡点的数目很难估计,但它们的数量肯定会随公司或消费者的数量呈指数级增长。在一个复杂的现代经济体中,许多公司制造了大量商品,许多消费者购买了大量商品。我们有很多方式设定商品价格,以保证供需平衡。[3]

由于市场力量可能在多个平衡点处达成平衡,这些平衡点不可能完全稳定。问题在于,社会到底该让市场留在哪个平衡点上?这个选择不可能通过单一的市场力量加以解释。因为供需在每一个可能的平衡点处都实现了平衡。监管、法律、文化、伦理、政治,都可能在决定市场经济如何演化的过程中扮演关键角色。

那为什么一些很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几十年来还是将平衡点的唯一性作为论证的前提,尽管其他出色的经济学家已经证明这个假设是不对的?我相信,原因在于他们轻受制于时间的理论,重独立于时间的理论。假设只存在一个稳定的平衡点,那么市场演化动力学就不会那么有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市场都能找回那个平衡点。如果市场受到干扰,那么它就会围绕平衡点上下波动,最后重回平衡点。你完全不需要知道其他一切。

如果仅有一个稳定的平衡点,那么人类能动性就没有多少用武之地(每个公司都会最大化自己的利润,每个消费者都会最大化自己的满意度),我们能做的最佳选择就是让市场自己到达那个平衡点。但如果有多个平衡点,且没有一个平衡点完全稳定,那么人类能动性就有了用武之地,它可以从众多的可能性中挑出一个平衡点,从而驾驭市场演化的动力学。在一些赞同放松管制的经济学大师看来,人类能动性的作用可以被完全忽略,他们顺从于一个虚拟而又神秘的永恒自然状态。这是一个深刻的概念性错误。它打开了魔盒,放出了错误的经济政策,引发了近年来的经济危机和经济衰退

我们还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错误。让我们来看看路径依赖(path-dependent)和路径独立(path-independent)的情况。在路径依赖系统中,系统如何从一个位形演化到另一个位形,会对系统产生影响——也就是说,目前的环境并不仅仅依赖于我们所处的位置,还依赖于我们抵达的方式,而且时间在其中扮演着关键角色。在路径独立系统中,所有事物只和自己现在的位形有关,而同抵达的方式无关,时间和动力学没起到任何作用。因为任何时间,系统要么处在一个唯一的状态,要么围绕这个状态上下略微涨落。

新古典经济学派将经济学构想成一个路径独立的理论。有效市场假说是路径独立的,仅有一个稳定平衡点的市场是路径独立的。在路径独立系统中,我们无法仅仅通过交易赚钱,除非我们制造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这类活动被称作套利。一个基本的金融理论宣称,有效市场中不存在套利的可能性。这是因为,在有效市场中,一切事物的价格不存在不一致性。你无法通过美元换日元、日元换欧元,欧元再换美元来获利。然而,许多对冲基金和投资银行都在外汇市场进行三角套利。在有效市场中,它们不可能成功;但是,它们的成功又似乎并没有困扰经济学家。

几十年前,经济学家布莱恩·阿瑟(Brian Arthur)7开始论证经济学是路径依赖的理论。[4]当时,他是斯坦福大学最年轻的讲席教授。阿瑟发现,在经济学中报酬递减法则并不总是正确的,这成了他路径依赖说的证据。报酬递减法则认为,你的产量越大,你能从每件售出的产品中获得的收益就越少。但这未必是对的。以软件行业为例,制作和分配一个程序的拷贝几乎没什么成本,所有的成本都在于前期投入。阿瑟的工作被认为是异端——事实上,如果没有报酬递减假设,一些新古典经济学模型的数学证明就不成立。

20世纪90年代中期,哈佛大学经济系研究生皮娅·玛莱妮(Pia Malaney)和数学家埃里克·温斯坦(Eric Weinstein)一起,找到了一个路径依赖经济学的数学表示。在几何学和物理学中,我们可以用一种成熟的技术来研究路径依赖系统,即规范场(gauge fields)。

规范场为我们理解自然界中所有的相互作用提供了数学基础。玛莱妮和温斯坦将这种技术应用到了经济学中,并发现,经济学是路径依赖的。事实上,我们可以用“曲率”来度量路径依赖度,曲率的计算非常简单。玛莱妮和温斯坦发现,在商品价格和消费者喜好不断变化的典型市场模型中,曲率不为零。因此,市场模型的数学空间是弯曲的,正如地球或时空几何。在毕业论文中,玛莱妮应用他们的模型提高了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IP)。她发现,此前的经济学家错误地计算了这一指数,他们没有将路径依赖纳入其经济学模型。[5]

学院派经济学家忽略了玛莱妮和温斯坦的工作。但自此以后,市场的路径依赖性被许多物理学家重新发现,他们非常自然地将规范理论应用于市场模型。[6]我们不知道有多少对冲基金通过测量曲率,也就是古典经济学中不存在的路径依赖度,发现了套利机会,赚了大笔的钱。但毫无疑问,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

在路径依赖的市场中,时间非常重要。真实的市场随时间演化,对科技和人们喜好的变化会作出反应,不断展现新的赚钱机遇。新古典经济学理论如何处理这些其模型中本不应该存在的事实?它会把时间抽象出来。在新古典经济学模型中,作为消费者的你是一个效用函数。这是一种数学函数,会给你日常购买的商品和服务的每一种可能组合赋予一个值。这个集合非常庞大,但再大也不过是数学上的庞大。让我们继续看下去。新古典经济学的观点在于,如果某种商品和服务的总和对你而言有较高的效用,你便会更多地购买这类组合。模型可以通过你的效用函数计算出某种商品、服务组合,来最大化你的需求。接着,模型假设你会在一定预算的约束下,购买这种组合。

时间又在哪里?新古典经济学认为,那列商品、服务清单包括了你在一生中所有可能购买的商品、服务组合。同样,你的预算约束基于你一生的收入。现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模型的荒谬之处:人们怎么知道几十年后他们需要什么、想买什么呢?又怎么知道他们一生的收入有多少呢?这个模型将意外事件——人的一生中可能会遇到无数的意外事件,一并归入商品、服务清单。也就是说,新古典经济学家认为,在每一个时间点上,在每一种可能出现的场合中,每一种可能的商品、服务组合都有一个确定的价格——即便这个时间点是几十年后。我们不仅有福特野马汽车现在的价格,还有它在2020年的所有可能价格。该模型假设,我们现在可能购买的每个商品、服务组合都在平衡点上有着完美的定价。模型同时还假设,针对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事件,任何未来的商品、服务组合都拥有完美的定价。此外,新古典经济学家还假设,市场中有许多持不同观点的投资者。他们的报价会覆盖所有意外事件和所有头寸。但是,真实的市场告诉我们,大多数交易员只会持有少数几种头寸。[7]

为了抽象时间和意外事件,新古典经济学模型的长度达到了荒谬的程度。这恰恰显示了时间的问题是多么重要。没有时间的理论对于理论学家来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他们自己可能尚未认识到这一点。也许,没有时间的理论让理论学家觉得自己生活在纯粹真理构成的永恒世界之中。与之相比,有着时间和意外事件的真实世界则相形见绌。

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中,大多数意外事件都无法被提前预测,无论对象是政治、发明、时尚、天气,还是气候,我们都不可能未卜先知。在现实的世界中,我们不可能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放入一个抽象空间中来研究。想要研究现实世界的经济学,想要摆脱各种神秘元素,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理论框架。这个框架要承认时间的真实性,要承认未来不能被未卜先知,即便只是在原则上承认。只有在这样的理论背景下,谈我们构筑未来的全部潜能才是有意义的。

进一步说,为了融合经济学和生态学,我们需要用同样的要素构建两个理论。这些要素包括:复杂的开放系统、随时间不断演化、路径依赖、存在多个平衡态、受反馈机制的约束。上文描述的经济学理论如此,生态学的理论框架也是如此。在生态学中,化学反应受基本生物循环的推动和约束,气候就是这个化学反应网络的总和与表达。[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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