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温柔地挂上林梢,小院便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晓月支着身子,呆呆地望月。
她喜欢被母亲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那块小小的玻璃。晓月的心思母亲最清楚,母亲不点破就是了。母亲擦呀擦,把晓月感动和温暖的泪水擦得咕嘟咕嘟往外冒。
“妈,别擦了,玻璃干净着呢!”
“没事,这又累不坏人。”
老槐树上的乌鸦不知上何处聒噪去了,晓月不无快乐地想。山月高挂,明星隐闪,夜色真美,美得让晓月忧伤。晓月迷惘的目光穿过宁静的夜色……
“晓月,你不懂。该你知道的事妈会让你知道的,不该你知道的事最好别问。”母亲责备晓月。
“我十五了,不小啦!”晓月赌气说。
母亲笑了:“哟,不小啦,不小啦,我女儿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不过,脾气得改一改哟,不然将来嫁不出去。”
“我不嫁我不嫁,我要守着妈妈,看有人敢欺负妈妈不!”晓月捂着耳朵尖叫。
“唉,你这孩子……”母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晓月的父亲多喝了几杯酒。
几杯酒之后,晓月的父亲美滋滋地说:“晓月长得越发像她父亲了。”
母亲说:“老头子,你喝多了,赶快到里屋躺一会儿。”
父亲摆了摆手:“没醉没醉,晓月是愈来愈像他从前的父亲了。”
晓月听得真真切切,十五年了,晓月第一次听说她还有另一个父亲。
晓月身子软软地靠在墙壁上。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像塞满了杂草。
“晓月晓月,你爸爸在骗你呢。你还不知道他的德行吗?喝了几杯黄汤就胡说八道。”母亲使劲推摇着晓月,竭力想说服晓月相信她的话。
晓月很不自然地对母亲挤了个笑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了屋外。
新月如钩,勾出了晓月的千头万绪。
有几次,晓月不是听不明白父母的对话吗?母亲朝父亲挤眼色是什么意思?他们在合伙儿欺骗我,不让我明白事情的真相。我曾经有过一个父亲呀!晓月泪水潸然:“爸爸,你好吗?”
那次父亲醉酒之后,晓月的意识中就有了另一个父亲。眼前这个可爱的父亲渐渐地模糊了,遥远的那一位父亲正在向她走来。晓月对着镜子看呀看,想看出父亲的形象。晓月像她先前的父亲。他一定高大英俊,慈眉善目,晓月怔怔地想。
先前的和谐氛围轰然崩溃,母亲对晓月说话总是很不自然,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起初,晓月对眼前的这位继父只是有点反感,后来又演化为憎恶甚至敌视。这一切都得有个过程。然而过程完成得也太快了。晓月觉得父亲在她面前总是虚情假意的,一切都像在演戏。
那天,父亲下山回来,特意给晓月买了一套《安徒生童话全集》和一本《夏洛的网》。
父亲兴奋地说:“晓月,看爸爸给你捎的书!”
晓月轻描淡写地说:“我最讨厌这两种书了,都看腻了。”
父亲很尴尬,不知所措地说:“不是你要我买给你的吗?”
晓月说:“我说过吗?我记不起来了!”
母亲斥责晓月:“晓月,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对你爸爸这样?”
晓月说:“好,我不喜欢爸爸买的书,很简单。”
晓月对抗父亲,捎带了母亲,她做完这一切后心里空荡荡的,直想哭。
晓月抱着老槐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树皮。
“月月,回家吧,外面凉。”不知何时,母亲悄悄地站在了晓月的背后。
母亲喊晓月的乳名,让晓月怦然心动。她偷偷抹去泪花说:“好,你走吧。我们老师布置了一道作文题,叫《今晚的月光很美》。我得在外面好好观察观察,不然,作文没法写呢。”
母亲说:“好好,早点进屋,啊!”
母亲走后,晓月又仰脸望月,今晚的月亮弯弯的,如一把镰刀。
晓月转身,发现母亲的脸庞贴在那块小小的玻璃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晓月心头热乎乎的。
屋里,烟雾弥漫。
晓月刚进屋,母亲就开始数落父亲:“你少抽点好不好,咱月月能受得了吗?”
父亲慌忙掐灭烟头,敞开窗户,用扇子不停地往外赶烟。
晓月说:“我睡了,明天还得上学呢。”
其实,晓月没有一点睡意。月光透过玻璃,洒在晓月憔悴的脸上。父母以为晓月已睡熟,他们开始聊天。
母亲说:“都怪你,谁让你喝黄汤。”
父亲说:“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这种事情,月月迟早会知道的。月月现在已明事理,有些事该让她知道了。”
晓月屏住呼吸,伸长了耳朵。
母亲说:“月月瞅着你别扭哩!”
父亲说:“我看得出来,人之常情嘛。”
母亲说:“你受委屈啦!”
父亲说:“你看看,老夫老妻的,还来这个。好像我不把月月当亲生女儿一样。”
母亲说:“咱月月脾性变了。”
父亲说:“女大十八变嘛,不奇怪。”
母亲说:“我跟女儿开不了口哩。”
父亲说:“这有啥,照直说呗。唉,真可惜,月月从没见过她亲爸爸。她亲爸爸呢,也从没见过他亲闺女。”
母亲说:“他倒好,刚有了月月,就撒手西去,自个儿享清福去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过?十五年哪,要不是咱们搭了个伴儿,我真不知和月月怎么过呢!”
晓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父亲和母亲惊慌地吹熄了油灯。
一月清新,凉凉地爬上了晓月的脸。
晓月望着窗外的老槐树,不知怎的,她竟认为那株树就是她父亲的幽灵。他站在那儿,也瞅着晓月,似乎在问:“月月,你继父对你好吗?”
晓月用牙齿咬着被角,轻轻地点了点头,眼角滴出两颗很大的泪珠。
晓月脸贴在玻璃上,望着窗外的老槐树。
“月月,”母亲叫她,“我想和你唠唠。”
“唠什么呢,妈妈?”
“你先前的爸爸!”
晓月挨着母亲坐下。
母亲拿出一块手帕,抹了抹眼角。母亲说:“我跟你爸爸是别人介绍的,我们认识不到半个月,就结婚了。怀你六个月时,你爸爸上山去打猎,想给我补一补身子。不料你爸爸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当场身亡。要不是你现在的爸爸帮着把他找了回来,你爸爸的尸骨我们恐怕都见不着呢。”
“妈妈,我爸爸在哪儿葬着呢?”
“就在老槐树下。”
“你不是说那儿葬的是我爷爷吗?”
“孩子,那是骗你呢。那时,你还小,我们不想把这个不幸告诉你。”
“就这么简单吗?”晓月有点失望。
“你爸爸是个好人哪,就是命不好,妈妈的命也不好。天灾人祸,没有办法呀。”
“为什么要把我爸爸葬在老槐树下面?”晓月想多知道一些和父亲有关的事情。
“那是你现在的爸爸的主意。他说,离远了,你爸爸的亡灵会觉得孤独。你爸爸仍然是家庭里的一个成员。他可以看见我们母女俩呀。”
晓月恍然大悟。以往清明,父亲和母亲带她在老槐树下上坟时,父亲总会喃喃低语:“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女俩。”然后,父亲让晓月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磕三个头。
那是一种虔诚的仪式啊。
母亲把玻璃又擦了一遍。晓月这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擦得这么认真卖力。那是为了让晓月能更清晰地看到父亲。
月儿上林梢,蟋蟀“”地叫着。
睡梦中,晓月梦见了父亲。父亲就是继父,继父就是父亲。他俩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晓月看不真切了。
晓月突然被父母的谈话声惊醒了。
“哟,打了三只野兔。”
“今天运气好。咱月月近来瘦了许多,我们给她好好补补。老婆子,你打点热水来!”
“哎,小声点,别惊醒月月。”
晓月使劲搂着被子,一股暖流溢满周身。那种温暖的、幸福的感觉又回来了。晓月的嗓子像塞了团棉花,鼻子酸酸的。
月光如水,漫过晓月的睫毛和头发。晓月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就睡在那片小小的月光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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