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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东马旺村古山茶记

时间:2022-01-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西行不远,第一条北去的水泥小路,通往村庄,村名东马旺。中午近十二点,至村中茶树所在院落,进出铁门已上锁。院落为东马旺村委会办公之用,内设村办卫生室。两百年前,一位为东马旺村夏姓人家打工的长工,从遥远之地带回一棵树苗,栽于夏家客厅前。一百个冬天的雪花,一百场鹅毛大雪,从我无法揣测的时空,纷纷扬扬落在“帝国”高密东马旺村古山茶树梢。东马旺村不分老幼,倾巢出动,带着剪刀,精心裁剪。

高密城,沿平日路往南,过柴沟镇,继续南行,往西拐上一条水泥路,忽高忽低的长坡,大片麦田,波浪起伏,这里是青龙山麓。青龙山高八十二米,站在山上不见山,满眼丘陵,高低错落,不再是大平原风光。西行不远,第一条北去的水泥小路,通往村庄,村名东马旺。村里有株树龄超过两百年的古山茶树,友人说茶花正开,树枝堆雪,香溢数里,并发图为证,我以为奇。

中午近十二点,至村中茶树所在院落,进出铁门已上锁。院落为东马旺村委会办公之用,内设村办卫生室。问打院门西来村弹棉花、缝制蚕丝被的河南小伙,小伙夫妇走出工棚,答道:“茶树在院内,栗大夫已下班,下午两点再来。”既来之则安之,见时间尚早,便把这村庄走了一遍。

许是山茶树先入脑的缘故,想象中东马旺不是古树参天也是浓荫不缺的村子。刚进庄,便印证了想象。村南入口高大的钻天杨、梧桐、刺槐搭建的顶棚,把翻滚的阴霾挡在村外,空气顿时洁净,终于可放下车窗玻璃,来几口大的喘息。过滤后留在体内的,是一茶碗一茶碗的槐花和桐花香,运行于心肺,神清气爽,行走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不能不说槐花,在这个季节。桐花飘零,槐花盛开。那些紫色的铜铃往下落,桐花的蜜香也在落。落在红瓦的房顶、青色的墙砖、干枯玉米秸秆的草垛,也落在窄而悠长的土巷,仿佛听到花瓣摔碎的响声,望见淡淡的香雾在村庄游走。而槐花们,正值盛时。它们高举在村庄上方树叶拉起的绿网中,是些细白的颗粒,被一根根丝线串起来,被无数灵巧的手,悬挂上刺槐树的短枝长条,无论密集还是稀疏,看不出刻意,又无半点随意,只能说恰如其分地悬浮于树冠,像无数天使露白的牙齿,潺潺地笑。

而那些香味,并非持续,也并非垂直落在我的脚前身后,它们似乎预谋已久,粘在红瓦屋檐的滴漏边缘,藏身堂屋门吱呀一声打开的门旁,或从门楼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我经过,便扑过来,舒展长袖,驻足在我行走的弯角跳舞,躲是躲不开的。我只能眯起眼,用鼻息,用最长的屏息,与野草,与浓荫,共享这些时光。

如果说我在东马旺房前屋后游走,感受到时光在巨大梧桐树、刺槐树、榆树、杨树们体内借助花香的流淌是一个发现;那么在村庄东西和南北壕沟沟底的逗留,感受了岁月在一个村庄的流逝便是另一发现。

我站在村前东西壕沟和村中偏西南北壕沟交汇处,向北望到连接村子东西主要道路的石桥,壕沟穿桥而过,继续北去,经由滚水坝通往五龙河。从元朝末年立村至今,有多少流水经过了村庄恐怕难以计数了。如今,沟底只有在雨后,在更低洼处,才能积攒一弯弱水。已经不能想象过去流水的样子,无论潺缓还是浩荡,滋润抑或水患,它们几乎流出了我们的记忆。回忆也苍老了,稀薄的阳光下,回忆是发白的背景,白得看不清两岸是人还是树。

清晰的是现在,生命依然顽强地存在。我的眼前,低处是葱绿的植被,叫不上名字的野草和野花,一两声虫鸣,斑斑驳驳的树影。中间,沟坡石缝,看上去无法附着生命体的荒凉上,爬满苔藓,几株纤细茎叶的植物,勾住干涩的石壁,居然枝繁叶茂,光彩照人。往高处生长的,依旧是探索生命本源的古老树木,有的直立,有的歪斜,它们总能找到合适的空间,最大限度地伸枝展叶,拥抱光明,并将低处弱小植被需要的阴凉轻描淡写地挥洒。大自然和谐一体,宛如神明。

蹲下,一座村庄漫长的历史覆盖了我,我感受到流淌的力量,被它冲刷为一个浓缩的点。

距离下午两点,还有点时间。我走去村北,在一座石头垒砌的院子外面停住。在这里和稍后驻足的山茶树下,我发现了自己的无知,一滴冷汗从骄傲的心上滴落,不得不摘下眼镜,仔细擦拭。

院子不大,荒废已久。门楼矮小,门内上了锁,无法进入院内。院内一棵大树,高出周围房屋。树冠陡峭,缀满白花,在我视线内,突兀又凌厉。我叫不上它的名字,但我隐约知道它不是稀有树种,一定是北方的常见树木,只是如今不多见了。几乎求证了半个村子,一位耳聋的耄耋老人大声告诉我,那是楸树。

楸树,我见过很多楸树,一律矮小,也见过很多楸木家具,一律宽大,但从未见过楸树的花,便有了楸树不开花的概念。那些满树白花欺骗了我,不,应是无知欺骗了我,还有那颗无知而冷傲的心。这个发现,让我在这棵楸树面前,在荒废的院外,在一片明亮中,汗流不止。

时光飞逝。两百年,对于一棵树,对于流转的历史,只是一把尺子的距离。而对于无知与愚昧,却很漫长。两百年前,一位为东马旺村夏姓人家打工的长工,从遥远之地带回一棵树苗,栽于夏家客厅前。风雨中,它慢慢长大。两点二十分,我站在它面前,像失语的孤儿。

如今,它有五米高,占据三分之一个院落。它的树干苍老,那仅仅是我认为的苍老。它的花朵年轻,也仅仅是我认为的年轻。时光在它苍老的身上留下伤疤,时光在它年轻的花上雕刻洁白。时光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而我认为它在流逝。如果它在流逝,却带不走深深刻入我灵魂的无知之刺,即使它刮走了我年轻的面容。

那是些怎样的花瓣呢?一百个冬天的雪花,一百场鹅毛大雪,从我无法揣测的时空,纷纷扬扬落在“帝国”高密东马旺村古山茶树梢。落下来,就不再融化,就住了下来,像场盛宴,像生命的团聚。

那不仅仅是花瓣,花瓣早已无法形容它的花。那是一匹白色的丝绸,由一万年的蚕丝编织而成。东马旺村不分老幼,倾巢出动,带着剪刀,精心裁剪。丝绸被剪开了,一条一条的白,簇在一起,成了花束。他们取来梯子,爬上房顶,将一束一束的花,编织到山茶树的每根枝杈,它们在树枝上活了,摆脱了时间的束缚。

栗大夫走下诊所的台阶,抬头望向白茶花,自言自语又是对我说:“你来得稍晚了几天,现在的花香淡了,前几天,半个村庄能闻到香味。”我用力翕动鼻翼,闻到了久违的青草香,淡淡的,执着地进入了我的灵魂。我似乎了解了这棵孤独的古茶树——而它真实的名字叫流苏,但是我们还是称呼它茶树吧,为了那些流逝。

逗留多时,还是离开了。驱车向西数里,通马旺水库。那儿,有面映照日月的湖。

20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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