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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总有无言以对的时刻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不远处,香港电灯厂三座巨型的烟囱,旁若无人地霸占着天际线。认识一位香港作家,成名后依旧住在离岛的山坡上。马来人的吊脚楼上,桌子上一盘清水煮出来的白薯。蹑手蹑脚的风中,携带着丁香、肉桂和鸡蛋花的味道。生命的花朵,也是在此刻盛开的。虽是有肉,却是没有油腻。她说,她母亲离开上海的时候,行囊里有一个金鸡牌的饼干桶,里面装了百代唱片公司出品的唱片。那是她对上海的全部知识了。

对岸——乌托邦,这么近。

渡轮把人们送去生存的另一端——离岸岛屿——南丫岛。

是假期,船很拥挤,大量情侣蜂拥而至。船舷处,一位绿裙女子,独自一人,怀抱一簇马蹄莲,透出与周围世界不相干的宁静。

靠岸,缆绳,吊板,太阳底下,流动的人潮,如同移动光标,涌向每一处铺着塑料桌布的海鲜排档。

挑了靠码头的位置坐下,听得见海水,看得见船上主妇晾晒出来的衣服。

岛上的食物旗帜鲜明——鱼、虾、蟹或者蚌类。

店家阿嫂殷勤地问:蒸的?炒的?还是炸?

一尺长的椒盐濑尿虾,剥了壳,剩得食指一般的玉身,比起吃阳澄湖的螃蟹,多出了一些雄壮。中午的阳光落在虾球盘里,透明的柠檬汁包衣,撑不住许多重量,破绽处,露出被炸成金黄的虾肉。

一只栗黄色的猫,妩媚的眼睛,趴在堤岸上,有人酒足饭饱,作势去逗它,它身子温软地一躲,轻轻唤一声,去了另一张桌子。

离开活色生香的海鲜酒肆,天地便不一样了。

礁石上,一紫衣人,古铜色的脸,扯起长长的鱼竿,一个飘逸的弧线甩出去,停顿,等待,下腰,收线,细长的手臂摘了钩子上的硕果,扔进脚边的鱼篓里。不徐不急,眯着眼,望一望对岸的香港岛,回转神,从腰间的包囊里掏出鱼饵,捻到鱼钩上,周而复始,又把鱼竿抛向浅蓝的海面,身子随着鱼线的方向有节奏地起伏摆动,如同一位技巧高超的舞者。

渐渐地,离海越来越远,树林里,一栋民居,门前供着神位,大约是门神。红线女的粤调从屋内飘洒出来,一直飘落进高高的榕树的藤蔓里。

山路更加陡峭起来。太阳斜挂在山凹间。山溪漫过绿被,流进岩石的缝隙。

按照指路牌的方向,直驱洪圣爷海滩。

路,细细的一条。

一边的植物遮天蔽日,肆无忌惮地疯狂生长。错综复杂的草丛里,一团一团肥白的地蝉,伏在绿的底子里。它们不飞,因为没有翅膀。

身后的狗一声尖锐的嘶吠,原来,一只蛤蟆跳将出来。

拐到山背后,一壁海滩,浪花像赶集的人流,急急地来了,又匆忙地退去。不远处,香港电灯厂三座巨型的烟囱,旁若无人地霸占着天际线。

一对情侣,在离海最近的礁石顶端,肩抵着肩,喝着啤酒。

有人下山来,抱着肩,思索状,世态都不存在的样子。

巷口,一张桌子,卖的是豆腐花。现卖现做,浅浅的一碗,凝脂白玉,配橙黄的杂果,不咸不淡,食材的本真。生意好不好,都在老板娘的脸上了。

日影偏斜,游人们加快了脚步。船上点起了灯,船民们彼此招呼着,纷纷离港。为了明天的生计,他们去深海狩猎。

夜岚在山野间浮动,叶子湿漉漉的。

夜比白昼更旖旎丰实。

狭长的榕树湾大街上,霓虹灯星星点点——酒吧,咖啡馆,龙虾,啤酒,威士忌,混合出兰桂坊的另一个版本。

电厂的英国工程师,将啤酒镇在冰箱里,趿了厚底拖鞋,踱步到得熟稔的渔摊,挑了红鱼和龙虾,任由卖鱼人一番侍弄,一条尺长的鱼,身首分了家,干干净净,拿回家去,在屋前的平台上,支起了烧烤炉,炭火中的炊烟滞留在暮霭中,很浓,不散。

一个声音问:“老板,青蟹多少钱?”

离岛是人们对庸常人生的短暂背离,而厨房的烟火气,把人们重新拽回按部就班的日常轨道上。

认识一位香港作家,成名后依旧住在离岛的山坡上。他说,在自家的阳台上,看得见红尘,又规避红尘,有隔离感、抽离感。夜晚,去沙滩散步,指甲大的贝类从松软的洞穴里钻出来,可以听见它们爬行的声音。海的光亮照耀着他的灵感,海的静默带他去文字的彼岸,繁复归于简约,心性回归本然的纯净。他不是陶渊明,不是王维、谢灵运,他是那种不放下,也自在的达人。他的状态使我认知,写作人最重要的或许并非功力和禀赋,而是懂得守住孤独。

生命里总有无声以对的时刻,那个时刻,便是写作的时刻。

我总是在一个一个的岛屿上,获得灵魂的至高境界。

新加坡的乌敏岛,一切都是分明的,蓝的太蓝,绿的太绿,紫的太紫。

到了黄昏,情形就很不同了。譬如淡的或浓的泼墨,轮廓渐次柔和、婉转起来。

海边,一个孩子在放风筝

马来人的吊脚楼上,桌子上一盘清水煮出来的白薯。蹑手蹑脚的风中,携带着丁香、肉桂和鸡蛋花的味道。房东艾伦说,新加坡的花,是在黑暗中开放的。生命的花朵,也是在此刻盛开的。

不远处,一栋老宅子,外廊上,亮着一盏晕晕的灯,那是岛上华人族长的祖屋。他已经很老了,脸上布满岁月的疤痕,封藏着人生的寒凉和酸楚。他曾经带领岛上的居民举手表决,通过了拒绝开发、保护离岛自然生态的重大决定。我们慕名去拜访,他请茶,然后稳稳地坐在那里,他会对人说:“我的孩子们都离开了,年轻人都离开了。我从来不曾离开。我不敢相信,我一向属于这里。”

我盘腿坐在木质的地板上,拿起在小店里买的弹弓,嗖的一声,小石子飞出了栏杆,只听得树林子里一阵忙乱——受惊的猢狲们,在枝杈间穿越,熟透了的椰子落到树下的植被上,嗡嗡的,结实而沉着。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山那边下来,坡道太陡,发出尖锐的叫喊。

可是好像什么地方不对了。在花的、树的味道里,我闻到了另一种味道——陌生,无法形容——蒜、茴香、甘草、八角、桂皮、酱油——越来越浓烈。终于辨明了方向,那是厨房里飘来的味道。

我放下正在写着的文字,寻着气息前行。

原来开斋节已经开始,房东大叔正在厨房里忙碌。

一个日本兰花碗端上来,酱油汤色,几块粉白的排骨,几个白玉般的蒜头。

肉骨茶,其实就是汤,放了药材的肉汤。

一问材料,不觉惊讶,都具强烈的个性,譬如中国民族乐器,彼此不让彼此,张扬跋扈,却全部被框在了一个粗瓷碗里,不得不努力寻找自己的出路。

喝一口,滋味丰满,配上虾饼,与南洋的溽热十分的贴切。

新马一带,客人一早就坐在凤凰树下喝肉骨茶了。虽是有肉,却是没有油腻。叫上一碗白饭,配在一起,那种食法,也算是平民的鱼翅捞饭了。

入夜,马来人在船上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准备着丰盛的食物,婀娜的女子们头上插着粉白的鸡蛋花,在餐桌间穿梭。

夜愈深愈黑,星光也愈灿烂。

房东女主人艾伦的乌发漆黑窈窕如夜。

她轻轻唱着老歌《苏州河边》。

她说,她母亲离开上海的时候,行囊里有一个金鸡牌的饼干桶,里面装了百代唱片公司出品的唱片。那是她对上海的全部知识了。

清晨,寥寥的星辰还不曾褪尽,院子里,鸡蛋花瓣落了一地,远的近的,吊脚楼里,响起晨祷的诵文,来不及多思量,桌上拿了一块班兰叶糕,赤足去了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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