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翼谋丹铅高寄

中国的历史学家，以正确的观点研究古史，以有条理的美丽文字著书，而获得国际声誉的人，今日自以郭沫若先生为首屈一指。郭氏之外，还有许多学者，例如陈寅恪先生、顾颉刚先生、柳翼谋先生等，皆是一时名宿。笔者今日，想一谈柳君近况，使海内外的学人为之一快。

柳先生大名诒征。他是江苏丹徒一带的人。他博览群书。三十多年前，中国忽然出了一个时髦的孩子“学者”，那就是鲁迅所说的“好向权门卖廉耻”的胡适。那时胡适甚么都不懂，却甚么都谈。章太炎把他教训了一顿，轶事犹在记忆之中。柳先生对于胡适的开口文化，闭口文化，也是看不惯的。他虽然不教训胡适，却不声不响地，写了一部文化史。这部书在今天已经是老书了。但在当时使得青年人认识甚么是中国的文化，是有功的。

他生平的工作作风，大都是如此的。他不好高名，不说大话，不作奇特的行动，只是老老实实地工作。他在那时的“国立东南大学”教授了多年，后来便主持南京龙蟠里的国学图书馆。除了经常应作的图书馆工作之外，他更勤勤恳恳地作了影印古书的工作，他所影印的书，都是图书馆里所藏的孤本精钞旧椠。由于这一工作，使得极多的极有价值的书籍，延续了生命，扩大了生命。他所影印的书上，都有“盋山精舍”的图章。至今这种书籍几乎又已成为学术界的珍本了。他更用图书馆节余的金钱，以铅字排印了许多书。这些书都是文史方面的好材料。而这种精打细算为文化的延续作不见声名的工作，尤其是一种坚毅卓立精神的表现，值得大家学习的。

老先生现在是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年将八十，身体很瘦。公家因此特别照顾尊敬他。他年纪虽高，精神甚好。走路极慢，而谈笑很有风趣。有一天，他架起眼镜看一件古物。他说：“这个不行。这里面的卞壸，变成了卞壶。卞壶不行！”因为卞壶二字的声音与“便壶”相近，老先生拖着一种扬州调子故意这么说，大家全都大笑起来了。

老先生最近开会还是必到。在任何有书的地方，必定看书，一看就不放手。有一个会中的同事，对他念着清朝诗人郑子尹的“老非对卷不为欢”的句子。他笑着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