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手中的九枚硬币

一个给你曾留下“印象”

的人，不可能从记忆中消失，

但可以从精神和情感的世界里删除。

——题记

引　子

Z电视台文艺频道正在播出“首届高校学生电视主持人大赛”最后一轮的决赛实况。

童欣教授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比赛实况。他看得有点专注，因为有他的“高徒”也在参加本次比赛，而且进入前十名，获得了今晚的最后决赛资格。此刻，决赛进入最后的综合知识问答阶段，而且这一阵站在台上回答主持人提问的这个靓丽和气质不凡的女生，正是他的研究生郝诗慧。

可以看得出，无论台上的两位大赛主持人，还是台下的评委以及现场观众，已经明显流露出对这位选手的极度欣赏和格外关注——通过前三轮的比赛，郝诗慧在众多选手中一路胜出。她在每一个环节上的不俗的表现，给所有人留下的是“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印象。

如同比赛现场台上台下的人们一样，面对电视屏幕上自如大方、反应敏捷、对答如流的“高徒”，童欣看似平静的脸上隐隐露出比寻常意义上的“满意”要复杂得多的神情。

是的，这个眼下即将完成研究生学业的学生，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不是自己的“亲弟子”，如果不是亲历了三年来发生在这个学生身上的一系列“莫测晴雨表”似的变化过程，可能连童欣自己都真的难以相信，一个人，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发生如此显著又如此复杂的变化。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看起来神情灿烂，靓丽无比的女生，她的成长、变化或者这种成长变化中一些极为重要的方面，与自己的这位导师有着多么重大的关系。

让我们把时间的镜头倒回四个年头……

1

这是清明过后的一个上午，刚刚下过一场春雨的空气透着春的清新与湿润，伴着明媚的阳光从窗外飘进舒适优雅的客厅。

童欣教授正在钢琴上十分投入地即兴演奏。门铃突然响了。

童欣心想，大上午的，会是谁呢？没有人提前预约过的。

门铃听筒传来一位女子清脆的声音：“您好！这是童欣老师家吗？”

童欣：“是，您哪位？”

“我是夏沫老师给您介绍的一位学生。”对方答道，挺清脆的声音。

童欣想了想，像是有这么回事——大概是两周前吧，自己的同事夏沫副院长的确提到过有位学生想来拜访。当时夏沫好像只是随便提了提，也没说这学生叫什么名字。

片刻之后，适才说话的女子，出现在童欣的门口：“童老师好！”显得挺大方的样子。

“嗨，怎么？是你呀？”童欣脸上露出十分吃惊的神情。

“是的，是我，谢谢童老师还能认得出我！”女子一脸笑容。

“看你说的，怎么会认不出呢？快请进！”

女子满脸笑容地走进了童欣的家门。

……

这世上的事情啊，有时候还真就这么巧。说到这个女孩，话还得从头说起——

一个多月前，童欣去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看望因颈椎不适正在那里住院做康复治疗的好友余岚。结果那天据说来了上面的一位要人，去医院的路上因零时交通管制而严重塞车，童欣的车不得不绕道而行。

虽说童欣在这座城呆了这么多年，但这天车子绕道所经过的那条街却是童欣以前从来没有走过的一条道儿。就在快要到达医院的时候，不经意间童欣看见街道边有一家门面不大但看上去蛮新颖的、名为“知遇”的鲜花店。童欣心想，正好可以在这里买一束鲜花送给住院的好友。于是，他招呼司机停车，走进了鲜花店。

进得店来，见一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正在那里专心地打理一只香水百合的花篮。女孩的手艺看上去十分麻利娴熟。

见有人进来，插花女子马上停下手头的活：“先生，您好！要买束鲜花吗？”

童欣看眼前的女子，觉得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脸上透着一种十分聪明和机灵的神气。“我要一束鲜花，不知道多长时间可以插好？”

“很快的，一会儿就好。”女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犹如电视台的专业播音员。

“好的，那就给我来一束百合康乃馨吧。”

“好的。”

随后，女子和童欣一边聊天，一边按童欣的要求开始插花。

说是聊天，其实主要是那女子在问童欣。望了一眼童欣，女子随口道：“先生是当老师的吧？”

“呵呵，何以见得？”童欣笑着问。

“看着像。”女孩笑了笑。

“不对，我是做房地产生意的。”童欣开玩笑道。

“根本不可能。”女孩笑着说道，连看都不用看童欣一眼。

“为啥？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是当老师的而不是商人呢？”童欣现出很认真的样子。

“老师就应该是你这样。没有商人会是你这样。”女孩用一种挺机灵带调皮的神情和口气。

“看来你还真是好眼力。没错，我是当老师的。”童欣道：“这间花店挺不错，是你开的？”

“不是，别人的，我在这里给她打工。先生在哪所大学？”

童欣告诉了女孩自己所在的大学。

转眼间，一束造型漂亮别致的插花摆弄好了。付了钱，童欣谢过花店女孩，离开了花店。身后传来女孩清脆悦耳的声音：“先生，您慢走！欢迎再来啊！”

……

没错，此时此刻，站在童欣眼前的女子，正是一个多月前自己在“知遇”鲜花店遇到的那个女孩。

漂亮的女孩，一脸的玲珑，一脸的可爱——但于这一切中，她的眉宇中又似乎伴随着比这更多的内容，那是一种别样的、一时难以说得清的感觉。童欣很少见过如此风格的女生。

童欣感到十分好奇，心想：这女孩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处呢？——介绍她来的同事夏沫不曾来过童欣这儿的。

还没等童欣回过神，女孩说话了：“童老师，您是不是在想，我怎么知道您的住处的吧？”

“是啊！我是在想，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处呢？”

女孩笑了笑，简单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但真实的情况比女孩讲的要“丰富”得多。

世上的事情不光是凑巧或是奇巧，有时或许还真是带有那么一点天意吧——那天童欣在花店付钱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一张印有通讯地址的名片带出来落在了花店。正是从这张名片，女子知道了童欣的所在学院等信息。

十分凑巧的是，这女孩正好认识童欣所在学院的同事夏沫。那是一年多以前，女孩在市里一家五星级酒店弹琴。担任艺术学院副院长不久的夏沫，有人请客凑巧去了那家酒店，当下被女孩的靓丽动人所打动。为表达自己的倾慕之心，满怀兴致，亲自点了两首肖邦的乐曲以显自己的欣赏品位。随后又和女孩找话搭讪，算是从此认识了这个青春靓丽的女子。

更为凑巧的是，就在童欣光临过花店的第二天晚上，女孩在一家此前她从未光顾过的餐馆，遇到了夏沫——虽说是相识的“熟人”，但他们已经有至少一年时间没有见过面了，这就不能不说是“天赐的机遇”了。见到夏沫，女孩即刻反应过来，昨天光临她们花店且无意中落下名片的那位教授，不正好和这位夏沫是同一个单位吗？于是，好奇的女孩跟夏沫问起童欣其人。

从随后的闲聊中，女孩知道了童欣是夏沫他们艺术学院的一位知名教授。

或许就在那一瞬间，受到了命运之神的“有意点拨”——童欣教授那充满个性的气质神情和说话时和蔼可亲的语气，格外清晰地重又浮现在女孩的眼前。就在这一刻，女孩觉得有一道金色的光束，朝自己的世界、朝自己的人生路上照耀而来，并随即辐射着弥漫开来。女孩灵机一动——考研！或许，这是早已隐藏在她心底的念头，却于突然间清晰地出现在了脑际。就在这个念头产生的一刻，她即刻托请夏沫副院长向童欣教授推荐。

一丝欣喜的神情从女孩脸上掠过。

而得知女孩这一打算的夏沫，即刻表现出情愿为她帮忙推荐的热情，当即爽快地答应了女孩的请求。

为了届时能给给童欣一个小小的“惊喜”。女孩特意要夏沫不要将事情的原委告诉童欣。

真是一个机灵和聪明过人的女孩。

……

一切就像女孩所构想的那样——她终于来到了童欣的面前。

“谢谢童老师那天光顾我们的花店！真的非常感谢！如果您那天不来我们的花店，我根本没法跟您认识——我很感谢您落在花店的名片！我觉得这简直是老天对我的眷顾。”一脸明媚的女孩不无感激地说道。

从随后的交谈中，童欣得知，女孩的名字叫郝诗慧，家在距离省城不远的一座小城市。一年前，她毕业于本省一所二类大学的音乐学院，主修钢琴专业。毕业后刚好赶上全国范围内就业困难的高峰期，一时没有找到太合适的工作。

为使自己能够有事可做，得到锻炼，从中获得一些工作和生活的经验，过去这一年里，郝诗慧开始了她所谓的“居无定所”的打工生涯——做过好多种临时性的工作。比如：作为声乐和视唱练耳的教师，给一家私人开办的高考培训学校带过课；作为舞蹈老师，给一个豪华小区的少年活动中心暑期培训班的小孩子教过舞蹈；作为钢琴师，在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休闲吧为客人们弹过钢琴，等等。

尤其是作为个人的兴趣爱好，两个月前，又特意“自修一天”插花艺术后，开始在童欣遇到的那家“知遇花店”做起了插花艺术。十分有趣的是，那花店原来并没有名字，“知遇”这个店名，是她建议花店老板取的。

“那你觉得这些工作有趣吗？适合你吗？”童欣不无兴趣地问道。

“还行吧。他们每一家对我都还满意。不过，我这只是随便试试，玩玩，不想干就走人呗。”郝诗慧笑了笑，很利索地答道：“哪能长期干那些活呢？”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好像是个静不下心来的人，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毕业之初为啥不给自己找一份更满意更可靠的工作呢？”童欣以询问的眼光望着她。

郝诗慧又笑了笑：“嗨，这年头找工作哪那么容易？我们学这专业的人太多，据说研究生毕业在高校或比较好的单位找份正式工作，都得给人送上十万八万的。像我这样本科毕业的学生遍地都是，再说我的专业也不是很出色，根本没人要。”

“专业为啥不出色？”

“嗨嗨，不爱学，没动力。”回答得有点随意。

“难道不打算想办法找份工作？”

“眼下，要想在比较理想的单位找份工作，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钱。”

“那你就忍痛花它一大把，不就找上了？”童欣边笑边说。

郝诗慧耸耸肩，做了个浑身发抖的动作和鬼脸：“我们家没有钱。”

“对了，家里都什么人？”

“就爸爸妈妈和我。”

“爸妈都是做什么的？”

“爸爸原来是工商局的，但现在不干了。妈妈经营个体生意。”

“爸爸为啥不干了。”

“唉，一两句话说不清的。”

看了女孩一眼，童欣转了话题：“你今年多大啦？”

“二十三——不，再过两个月，二十四。”

就这样，远一句近一句地随便聊了一阵，他们终于言归正传谈到了正题——

郝诗慧来找童欣，是想要考他的研究生，也就是说，她要考童欣教授美学方向的研究生。但从郝诗慧的口气和神情状态中可以感觉得到，她是带有很大试探的成分。

童欣想，学了钢琴专业的学生，有了比较好的钢琴基础，只要能静下心来读书，读他这个方向倒是挺合适。再说，从初步的交谈，他发现这个郝诗慧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才思敏捷的学生——她的反应挺快，语言表达的能力也很好。而且从他了解到的情况看来，这个女孩对有关作曲技术理论的一些基础课程，学得也还不错。

为了了解到更多的情况，童欣又询问了一些自己比较关注的问题，比如她平时的业余爱好，阅读习惯，外语能力，电脑基础，音乐的鉴赏乃至创作能力等等。尤其是创作能力，听了童欣的提问，女孩马上显得神采飞扬起来，即刻表示愿意在钢琴上为童欣即兴演奏。

作为钢琴专业的学生，她的钢琴演奏技巧算不上特别好，但可以看得出，这个女孩还真有着不错的即兴创作能力——不，是有良好的音乐潜质，有着很不错的综合音乐感觉和表现能力。

“郝诗慧，你要是考取不了研究生，今后会有什么打算？”听了即兴弹奏后的童欣微笑着问道。

“考取不了啊？”郝诗慧快速地眨巴两下眼睛，想了想，又歪着脑袋看看童欣，带点调皮的口吻道：“那就继续到酒店弹琴，或是到商场卖服装、卖化妆品，或是去花店继续插花呗？嘿嘿，反正混饭吃呗。”说完了，一脸的轻松中透着一种无所谓。

“说得这么轻松啊？如果那样，这么聪明靓丽一个女孩，不是有些太可惜了？”

“嗨，有啥可惜的，我早已经觉得自己很无奈了。”郝诗慧有点摸不着童欣的话是真是假。

望着她那副既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当真的表情，还有那多少带点自暴自弃的口吻，童欣也有点一时摸不着边儿的感觉。心想，这个女孩真是有点难以捉摸，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她绝对很聪明。

“郝诗慧，这么着吧：只要你各门功课考试合格，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一定会考虑优先录取你。因为各种缘故，我这个方向每年不会招收太多的学生，可我真的愿意招收你这个学生。”

“真的？我简直都有点不敢想。”郝诗慧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既然不敢想，还跑来干什么？”童欣笑着说道。

郝诗慧觉得自己的话不够得体，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

童欣认真地点点头，随即说道：“如果觉得有必要，一些你认为需要加强的课程，比如艺术理论方面的课程，我可以给你必要的指导。”

“啊，太好了，谢谢童老师，谢谢！我多么希望我的愿望能够变为现实。”说这话时，此前脸上那种半开玩笑的神情和语气，一扫而尽全都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很认真的表情和满含渴望的语气。

盯着这个说话的口气和神情瞬息变化的女孩，童欣仔细看了一阵，随即说道：“是。我希望你的愿望真的能够实现。我也希望你真的能够成为我的学生。”

郝诗慧站在那里，放在胸前的两只手交叉着紧紧攥在一起，脸上充满了感激的神情。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童欣说道：“要准备那么多的课程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从现在开始，你没有时间和工夫做别的事情了，你必须得彻底静下心来，做好各门考试课程的计划和统筹安排，按部就班地复习准备才是。”

“谢谢老师，谢谢！我一定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2

让童欣感到满意的是，郝诗慧还真的没有让他失望。

自从他答应可以招收她的那天起，郝诗慧完全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以一种非常尽心和热情的状态投入到考研准备之中，而且成效十分显著。当年的研究生考试，从初试到复试，郝诗慧以优异的成绩，一路顺利通过，最终成了童欣名下一名正式研究生。

这年童欣原本可以招收到三名研究生——专业方面让他比较看好的另外两名学生，都因外语成绩而未能如愿。结果，这年他只招收了郝诗慧这一名研究生。

“老师，您知道，我打心底里多么感激您呀！今天给您说句心里话：自从花店邂逅遇到您，再到夏沫老师介绍来到您的门下，直到今天正式成为您的研究生，这一路走来，有时想起简直就像是在做梦。我不止一次地想，一定是幸运之神在引导着我。”——这是郝诗慧入学报道的第一天，特来拜访自己的导师时所说的话。

“哈哈，谢谢！以后就要正式做我的学生了，不要说这么多的客气话。”童欣一脸笑容地说道。

“不是客气，老师，我说的全都是心里话。您不知道去年找您之前，我的脑子里完全是一种懵懵懂懂的感觉，根本没报什么希望。记得当初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托夏沫老师介绍来找您的。”郝诗慧说道，一脸的虔敬温存，一脸的清新明媚。

“为什么会是那样的态度？”童欣现出不解的神情。

“我一直没有跟您说起：我早就知道，老师所在的这所大学是一所名校，眼睛盯上这座学府的考研学生太多。更为重要的是，此前我早就听说，您是众人皆知的名师，对自己打算招收的学生，各方面的条件要求极为严格。”

“是的，没错！我是要求很严格，可你不正好合乎我所要求的条件吗？”

“老师，您觉得我的条件好呀？”郝诗慧用疑惑的神情盯着自己的导师，很认真的样子。

“是啊！怎么？你觉得自己条件不好？”

“唉，不好，真的，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边说边摇摇头。

“郝诗慧，我不知道你这是故作矫情，还是说的心里话？”

“真的！心里话。”她不停地点着头。

“那你周围的人，你的朋友们怎么看你？”

“他们？”郝诗慧笑了笑，“他们就认为我长得漂亮，别的方面好像没有评价过。”

“漂亮，漂亮好啊。一个女孩子，天生漂亮那可是一份不可小觑的本钱啊，你说是不是？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现如今，女孩子模样漂亮就会拥有一切啊！”童欣笑了。

“老师就别开我的玩笑了。漂亮女孩子满大街多的是。你看看那些站柜台摆地摊的，一个比一个漂亮，顶啥用啊？”一副认真的表情。

“那倒是。可有一点你该不会不明白：一个长得漂亮天生丽质的女孩，如果有了内在的品格修养和出众的才华，那可能就会一下子变得身价百倍了。”

“那是！可我，除了爹妈给我的模样，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停了停，她声音轻轻地说道：“老师，给您说句心里话，在认识您、得到您的教导和鼓励之前，我其实挺没自信的。不单是没自信，而且还有种茫然无助、越来越自卑的感觉。真的。”

“呵，你好端端怎么会变得没有自信呢？我告诉你，郝诗慧，你的条件真的挺好的。”

“谢谢老师这样鼓励我。”

“你须得记住：这世上，有太多狂妄自大的人，对自己总是估计过高；而有的人则正好相反，总是莫名其妙对自己估计太低。依我看，你就是这后者——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对自己认识不足，你知道不？或者说，你对自己完全没有正确的认识，从而导致了你的不自信。说实话，第一次见到你，通过我们的一席交流，我已经认定你是一个‘可造之才’。”

“谢谢老师啊！您不知道，能够成为您的学生，我的心里有多么感激呀！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好的条件。我这人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副自信的样子，可实际上我心底里根本就没有自信。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往何处去。”

看那神情，说话进入状态的郝诗慧，这一阵显然说的是真心话。

望着这个学生，童欣一时沉默。他在想：该如何指点和引导这个学生、这个自己心目中的“可造之才”未来的人生。

“郝诗慧，说起来，你做我的学生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可你心里明白，只有从今天开始，你才成为了我真正意义上的学生。”

“是，我知道。”她十分恭顺地点点头。

“一个教授，一辈子其实也指导不了多少研究生。所以，我把师生之情谊看作是人生的重大缘分。过去，咱们有过一些交流，但没有太深层的内容。从现在开始，我将对你的学习乃至你的人生等等，不断提供一些我认为该有的要求和建议。我希望、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郝诗慧连连点头，眼眶明显有些湿润。

“我向来对学生有比较严格的要求，而像你这样有着良好的天资禀赋的学生，我定会对你有更多更高的要求，因为我不想浪费了你难得的才情。从今天开始，你当以良好的面貌和状态，进入你的研究生学习——进入你清新美好的人生新里程。我希望你在各个方面都能够拿出你和我都觉得应该有的、满意的答卷……”

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师的一席话，郝诗慧的神情显得越来越激动，终于，感动的、激动的眼泪忍不住从眼眶里流淌下来。

临别，童欣从书房拿来两篇打印好的文稿，微笑着，神情安详地递到郝诗慧的手中：“这是我两年前写给一位朋友在国外留学的孩子的书信，信中谈到一个想要让自己事业有成的人，该有什么样的人生目标，该如何立志，该以怎样的热情和付出，走向自己的人生目标。特别想给你说的是，我的这两封信，对那孩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今天特意将它们送给你看，你就把它们当作是老师写给你的。我希望写在这里的东西能对你有所启发。”

接过信，郝诗慧发现这两封信都写得很长，每封书信各自足有三五千字。两封信都有标题，看见上面的一封，映入眼帘的是：《美丽的人生属于心中有梦和会做梦的人》。望着这个标题，郝诗慧似乎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这样的书信里，将蕴藏着对她来说该是何等重要何等有意义的内容。

握着手中的书信，郝诗慧感动的、激动的、感激的心情无以言表。

3

就在拜访过导师的第二天，郝诗慧又给导师打来电话，说特别想见见老师，语气十分恳切。

童欣似乎能隐约猜得出其中的原因，但他还是不敢十分肯定。因为当天忙，童欣答应让郝诗慧第二天再来找他。

按照童欣的安排，一天之后，郝诗慧准时来拜访导师。

见到自己的导师，郝诗慧竟然给童欣九十度弯腰——深深鞠了一躬，神情中充满了无比的感激和敬意。

“嘿，我说郝诗慧，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童欣笑着说道。话虽客气，但开心是真实的——很显然，他也被“弟子”这多少有点严肃和突然的行为感动了。

“老师，我心中的感受，实在无法用语言表达。这一年来，您对我的关心和教导，我一直记在心里。可是，在阅读了您给我的两封信后，这一年来积聚起来的一切感觉，在一夜之间升华，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这一阵，我只想说一句话：这一生，能遇见您这样的一位导师，真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我把这样的机缘看做是上苍给我的恩赐。从今，我将您当作是我人生的再造者。”

“嘿，郝诗慧，你也太感性、太感情用事了，有这么严重吗？我只是在做一个老师应该做的。”

“不是，老师您根本不知道，当我读了您的信，当我走进了您的思想和精神世界后，您不知道对我的震动有多大！读着您的信，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人的身心，就像是巨大能量的储存体，如果没有高人贵人替你挖掘这种能量，或许它们在很长的时间、乃至永远都会处于沉默的状态，直至生命的消失。”

这话让童欣越听越感动，他庆幸自己的学生有这份性情，有这份感恩之心。他连声说：“谢谢你！谢谢！”

“老师，我把所有想要给您说的话，都写在这里了。您读一下就知道了。”边说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导师。

“老师，我就不打扰您了，您抽空看看我的信吧。我就先回去了。”

弟子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令童欣深受感动。他只觉得，站在眼前的这个郝诗慧，似乎跟一年多以前初次见到的那个女孩，完全判若两人了。

童欣心想，郝诗慧之所以急着要回去，其实是想要他尽快看到她写给他的这封信。

“你稍候，我给你一样东西。”童欣对郝诗慧一边招呼着一边走进自己的书房。

片刻，童欣重又回来，手里像是捏着什么东西。微笑着问郝诗慧：“你猜猜看，老师手里拿了什么？”

郝诗慧无比好奇地紧紧盯着老师紧攥着的手：这能是什么呢？手里根本就像是什么都没有。随即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童欣：“老师，您还跟学生捉迷藏呀，我真的猜不出来。”说完，竟然笑了起来。

这回，童欣没笑。他伸展开手来——展现在郝诗慧眼前的，竟然是默默躺在童欣手掌心里的三枚崭新的、一分面值的小硬币。

看看硬币，再看看老师异常平静的神情，郝诗慧再次疑惑地皱起眉头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给你的。”童欣说道，显然没有丝毫开玩笑、捉迷藏的意思。

郝诗慧脸上露出某种吃惊的表情。

“本来想过一段时间再给你，至少是在看了你写给我的这封书信之后。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提前送给你。请你别嫌它们廉价。”

“不会的，怎么会嫌弃呢，可是我不知道老师这样做的良苦用心啊！”

“‘良苦用心’，这个词用的很好。是的，这里真有我的良苦用心！有一天，你会懂得的。我给你说，我这里总共给你准备了九枚这样的“不同一般”的硬币。我希望你在结束你的研究生学业的时候，也就是说在你三年后离开我的那一天，拿到所有九枚硬币。”

“谢谢老师！我一定会的！可是，老师能告诉学生，这九枚硬币它们的含义吗？”

童欣笑了笑：“在你拿到所有九枚硬币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告诉的，但不是现在。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拿到所有九枚硬币，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老师，我虽然不知道这九枚硬币的确切含义，但我已经似乎能感觉到他们的意义——我相信它们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尽快拿到这所有九枚硬币。”

“我们想的一样，我也希望你能尽快拿到他们，谢谢！”

郝诗慧刚要出门，却又转过身来对童欣说：“老师，我特想请您出去坐坐，我们一起吃饭或喝喝茶，不知道老师有没有时间？”

“谢谢！你千万不用客气。我最近很忙，等有空吧。”

怀着前所未有的好奇之心，郝诗慧紧紧握着导师送给自己的三枚硬币，离开了童欣的家。

……

有关这“九枚硬币”，在不知情者眼里包括他的学生那里，肯定是个“迷”。对此，这里须得多说几句。

朋友们知道，童欣是个不同寻常的人，说得好听点是“有个性”，说得不好了可能就是有点“怪”。这不仅表现在他做事异常地细致、认真、一丝不苟，而且也表现在他处事风格上的“个性独具”。他时不时会有一些在常人看来“异乎寻常”的东西——看看他这个“九枚硬币”的故事，你就知道了。

“九枚硬币”这是他教育和培养学生模式中的一个环节或内容：

他为自己的学生准备了九枚硬币，自己特别赋予这九枚硬币以特殊的含义——它们依次分别代表一个有着良好素养的人所应具备和必须达到的九个方面，即：热情、机敏、志向、勤奋、善思、耐心、知识、学术、人品。为之，他特意准备了九个精美的小封套，每个封套内装有一枚硬币，而后在封口写着这枚硬币所代表的“素养科目”——学生通过一项，则颁发一枚硬币。

这天，他之所以一下子发给郝诗慧三枚硬币，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通过这一年来的表现，尤其是近两天的言谈表现，他已经深信，这个学生已经通过了他所要求和期望达到的前三项即：热情、机敏和志向。而在读完了郝诗慧写给他的书信之后，童欣更是确信了自己判断的正确。

郝诗慧走后，童欣回到书房，当下展开学生写给自己的信——

我无比尊敬的导师：

感谢您将我引上人生的正道！感谢您将我生命的激情点燃！

这里是我昨天听了您的一番教诲，尤其是读完了您给我的那两封书信后，写下的日记。随后，我将自己的日记又抄写成这封书信，特意送给您。我希望老师从这里看到您给予自己的学生多么巨大的影响；也希望老师看到您的学生是怀着一颗多么感激的心，给您写下这样的一封书信。下面就是我当天日记的部分内容——

我深信，我是一个幸福的人。一切皆因为一年前，我“巧遇”到了一个改变我的人生和命运的导师——一个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前世的修炼、还是受命运之神的怜爱与垂青，而让徘徊在人生路上的我，得以幸运地走近他的导师。在我阅读了老师给我的两封书信以后，我深信，自己这辈子是遇到了一位在我的人生路上前所未有的、点燃我生命激情的贵人。他是我的启智者，为我拨开了人生的迷雾，让我一夜之间，觉得自己的眼前变得豁然开朗起来。我感受到了我生命的清新和灿烂，我感受到了源自于精神的巨大能量。为之，我深深感谢上苍！

今晚的夜空是如此的宁谧和深邃，这是我生命中一个无比美丽的夜晚。我是那样的激动。我没有丝毫的睡意。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我一个人来到校园。此时此刻，这个对我来说并不陌生的校园，竟然显得如此的温馨和迷人，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动感觉。阑珊夜色里，我想对神秘的万物主宰者说：从今天开始，这里成了给我的身心带来幸福和愉悦的广阔天地。而这一切，都与引领我走上人生坦途的导师有关。我想说：我敬爱的导师，无比感谢您给予我的一切——是您帮我踏入学术和智慧的圣殿，让我浸染人类最美妙的思想与智慧，让我感悟人类精神宇宙的大爱与澄明。我无法言述我从您这里感受到的一切和属于这一切的点点滴滴，因为每一点每一滴都包含您的关爱、呵护和引领。亲爱的导师，人生路上遇到您，真好！

抬头仰望苍穹，初秋的夜空是这样的宁静和美好，万籁俱寂中，我觉得天上所有的星星和月亮，它们一定能够听得见我的这颗感恩之心——我要对上天感恩，我要对大地感恩，我要对这个世界感恩！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它们看得出，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有多么的幸福和激动，多么的清新和美好！这一切皆因为：一个从那样“困境”的家庭走来，又走过茫然不景气人生的我，遇到了自己人生的伟大导师……

……

老师，深深地感谢您啊！在我人生迷茫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我原本抱着一颗侥幸的心来到您的门下。结果我不仅如愿以偿实现了自己的研究生梦想，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没想到我竟然会遇到您这样一位让我不得不承认是改变我命运的人，而且我也相信最终会改变我的学识、我的心灵直至我的整个人生的伟大导师。为之，我深深感谢伟大的命运之神！

未来的日子，我知道我该怎样做。我将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无比敬仰的导师。

你的学生：郝诗慧

4

这真是一个令人欣然的良好开端——无论对郝诗慧，还是她的导师童欣，都是如此。

进入正常的研究生学习阶段以后，应郝诗慧的“真情提议和强烈请求”，除了正常的授课外，他们还有诸多定期或不定期的思想交流。在郝诗慧看来，从这种“课外交流”中获得的，甚至比课堂上获得的还要多，也更为重要。用郝诗慧自己的话来讲，那就是：每一次的交流都会在她的面前打开一扇步入知识乐园、通往精神王国、迈上智慧大道、走向人生未来的金色大门。郝诗慧一次又一次地告诉童欣：文化知识和美丽的智慧对一个人有多么的重要！而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像童欣老师这样，替她打开如此通往知识和精神王国的绿色门扉。

童欣是一位非常感性的老师。他的天真有时让一些不大了解他的人觉得，跟他的年龄有些不符。而只有那些真正走近他、懂得他的人心里才明白，这个叫童欣的人，是一位将孩子般的天真和思想家的聪明与智慧，何等和谐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非同一般的人物。

童欣喜欢学生，尤其喜欢勤奋好学的学生。而本年度所招收的这唯一一名研究生郝诗慧，可谓让童欣遇上了一个机灵、敏感、热情而又好学的学生。对于很多时候显得身不由己的童欣来说，其实，这才符合他“宁缺毋滥”的原则。在自己满意的学生面前，童欣仿佛永远都会表现得热情、坦诚，毫无保留——凡是自己懂得、了解和掌握的，他都会毫无保留地全部交给他的学生。

有人对教师这一行说过这样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很多人认为这样的理论并不是没有丝毫的道理，因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在现实中还的确不是没有。但对这一套理论，童欣向来不屑一顾——对他来说，他真是恨不得将自己的知识和智慧，倾其所有，全部掏给自己的学生而后快。

记得在一次“关于人类的智慧”主题交流之后，感动不已的郝诗慧说出了前所未有令童欣大为感动的话：“老师，记得开学初我那次给您深深鞠躬后，您嫌我做得太夸张。其实，在我的心里，我一次次真的想跪在老师面前，向您说出我的心里话：父母给了我生命，而老师您给了我生命之外的一切。是您真正打开了我的心灵之门。今生今世，我真的会拿我最大的努力，来报答您对我在文化知识、在精神方面的哺育和教导之恩。”

……

但话说回来，也并不是郝诗慧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童欣觉得那样的顺耳和舒服。比如有一次谈话结束之后，可能“因幸福和感动而忘了形”的郝诗慧，当着童欣的面说了一句无比感动之余的“至诚之言”——

“老师，我觉得你给予我的一切，简直就像是把大把大把的金银财宝，直接撞进了我的口袋。”

童欣感谢学生的感恩之情，但这样的话语，让他听着多少觉得有点不舒服。但童欣没有太过计较，只把它当作是学生在语言表述上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话说得不够得体。

机敏的郝诗慧，似乎看出了老师神情中那不易察觉的一丝不悦。于是，同样一丝因得意忘形说漏了嘴而显得不好意思的轻微表情，从郝诗慧的眉宇和眼神中淡淡滑过。

……

时间在继续。

学生在学业方面的努力和成长令童欣甚是满意。一个学期过去了，对童欣来说，他前后收到自己这位弟子一封又一封如同作业一样，表述自己的思想、学业和人生理想的、无尽感恩的书信；对郝诗慧来说，她已经获得了来自老师手中的六枚硬币——如此快捷的速度和进步，在童欣研究生培养的所有教学经历中，属前所未有。

不仅如此，对于郝诗慧专业以外的特长，童欣也给予了热情有力的关心、帮助、扶持和引导，为她做了大量力所能及的工作。童欣发现郝诗慧在节目主持方面极富兴趣和才艺特长，于是，借机在传媒学院的朋友余岚教授面前极力推荐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要余岚做她的老师，给她辅导节目主持。

说起来，这个郝诗慧可真是一个太有福气的学生——记得那次，刚从东方电视台访问交流回来的传媒学院教授、专门讲授播音与主持的余岚老师来家里和童欣聊天。余岚进门还不到一刻钟，郝诗慧也正好有事来了老师家。

“是您的研究生？怎么觉得这么面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看着郝诗慧，余老师说。

“也许吧，说不定你们在校园里见过。”童欣道。

“不对，你是不是主持过一次研究生晚会？上个学期。”余岚问道。

“是的，”郝诗慧即刻答道：“我主持的不好，老师您看了吗？”

“看了。条件挺好，挺有做主持人的灵气。”余岚道。

“太好了！怎么样？那你就再教教她，给她培养培养这方面的能力？郝诗慧非常喜欢主持，挺灵的。”童欣顺势道，话语中满含欣赏。

“哈哈，这么关心偏爱自己的学生？看来是受导师欣赏的得意弟子！”余岚对着师徒二人道。

童欣笑了笑，转向郝诗慧：“郝诗慧你要知道，余岚老师在主持播音方面，可是国内大名鼎鼎的专家。”

得知余岚老师是教主持播音的，再听自己的导师这么一说，郝诗慧心里一下子乐了——对她来说，这无疑是意外的惊喜！

被突然掀动的激情，像小兔子一样跳动起来。郝诗慧即刻动起了自己的一番心思——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位好老师在主持播音方面给她指导。只是碍于初次见面，怕被余老师拒绝，所以没好意思当即表达自己的愿望。

第二天，她便急切地请求自己的导师介绍她同这位余岚老师学主持。见学生如此执著，童欣当即拨通了余岚的电话。但余岚告诉他：这个学期实在太忙，根本没有时间课外辅导学生，再说，她从来不辅导课外的学生。

但是鉴于老朋友的面子，在童欣的再三坚持下，余岚最终还是不得不答应了。

随后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郝诗慧便成了余岚老师门下唯一一位业余“播音主持”学生。随后的学习进展非常顺利，师生两人间的教学配合很有成效——依照余岚一贯的做事风格，一旦答应了的事情，她向来都会尽心去做的。

5

寒假，郝诗慧和父母一道去了一趟海南三亚。回来的时候，弟子送给童欣一件在他看来“不俗”的礼物——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万宝螺。

收到这份“厚礼”的童欣，显得非常高兴。看到导师竟然为这样一件小小的礼物、一只贝壳而如此开心，现出一脸的欣喜表情，郝诗慧也同样觉得开心和高兴。

之所以如此，说来是有一些原因的——

郝诗慧有个“特点”或者可以称之为“习惯”，那就是每过一段时间总要以某种形式向导师表达一点“敬意”。

学生偶尔给自己的导师送个小纪念品小礼物什么的，表达自己的一种感情一番心意，原本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对郝诗慧的此举，童欣觉得不是特别习惯，原因是郝诗慧在自己觉得“必要的时候”，动辄就会这样做。但鉴于这位得意弟子的一脸恳切，一般情况下，童欣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除了送小礼物之外，在郝诗慧这里，还有一样沟通感情的方式，也让童欣感觉不是很习惯，那就是：打一开始，郝诗慧就特别乐于请导师一道去喝茶、进餐。郝诗慧的理由是：可以借此机会、可以在一种休闲放松的感觉与状态中，与老师做更多的交流。而童欣的回答是：交流思想，书斋比任何地方都好，而无需到那些消费场合破费。所以，每到这样的时候，他总是会再三地推脱。童欣这样做没有丝毫想剥学生面子的意思。他的理由很简单，一来，向来爱好清静的他嫌麻烦；二来，也是为学生的经济负担考虑。但有的时候，他还是拗不过这个费了心思、想着法子邀请自己“赴宴”的、“伶俐到家”的学生。

常言道“饭桌上比任何地方更能沟通感情”。尽管童欣从很多人的做法早已看出这句话的理论与实践意义，而且从郝诗慧的感觉与言行中，他也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的这位学生也似乎相当明白和深信这个理儿。但他不行，他深知自己天生不具备这份爱好和兴趣。对于童欣来说，如果心里没有那份感觉，与话不投机之人坐到一个饭桌旁，那无异于坐了针毡。而话说回来，依了他和自己的弟子这样亲切的师生关系，丝毫用不着以这样的方式！

童欣是个天生好简约爱安静的人。尤其在饮食方面，一向粗茶淡饭的他，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他一向无比反感乃至瞧不起那些动辄就要自己的学生请吃请喝的老师。作为大学老师，他觉得那是一种很没品位、也很没意思的表现。他不止一次给郝诗慧讲这样的道理，想必自己的学生早已理解了导师的心思。可即便这样，郝诗慧也不会因之而改变自己认为“合理有效”的做法。

再后来，童欣越来越明确地意识到，或是从郝诗慧偶尔含蓄的言谈中听得出，对于郝诗慧来说，“饭桌规则”那是她的一种近乎天然的处世哲学。在她看来：“礼尚往来”是必须的——尽管是自己的导师，但导师的“额外知识”“额外观照”不是白学白得的，必须时不时给导师一点“好处”作为一种变相的交换和补偿，这样才显得公平合理，才显得心里踏实。

年纪轻轻的郝诗慧在这方面显得很有见地，而相比之下，童欣倒是显得很不成熟。郝诗慧懂得物质世界里等价交换的道理，但却忽视了精神和灵魂的相通比物质的交换更为重要这一属于更高境界的人生道理。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十分看好的学生坚信并热衷于这样的一套人生哲学，童欣的心里有时不免郁闷不爽。童欣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理解，每个人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处事方式和行为习惯，如果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大可不必太过在乎。而对于有些他觉得不可以迁就的东西，他曾一再或旁敲侧击或直言不讳地提醒过郝诗慧，但收效甚微。童欣心里明白，有些属于骨子里头的东西，可能不是你想要改变就可以改变得了的；不要想着眼前的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观念和模式运行，即便是生活中与自己走得比较近的人，即便是像郝诗慧这样一旦感动起来便可以给你讲出最最激动人心的话语的弟子。

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切顺其自然的好……

比起以往的吃喝送礼，唯独这一次不同——童欣非常喜欢弟子送给自己的这个万宝螺。他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可爱的礼物，它的美丽是天然的，它给予童欣的感觉是自然和纯粹的。送这样的礼物比送他任何东西都好，比“大把大把的金银财宝”装进他的口袋，更令他欣喜和舒适。

……

6

第一学年结束，学校组织了一次优秀研究生暑期赴美交流的活动。赴外交流的成员名单上有郝诗慧，这让她有种幸福得心花怒放的感觉。获得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郝诗慧即刻打电话告诉了自己的导师。童欣从电话里听得出，郝诗慧的那份激动和幸福，通过电话，叽哩咕噜直接滚落到了自己的面前。

带队老师中有艺术学院的夏沫副院长。郝诗慧从来没有到过国外，这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件令人大为心动和值得激动不已的喜事。

……

不长不短一个月时间的境外交流活动结束了。

童欣知道交流团回来的时间。那天下午，坐在书房的童欣心想，凭着自己这位学生的天性、凭着她对外部世界的没完没了的好奇，这次出国交流一定让她大开了眼界、增长了见识。童欣几乎可以肯定，郝诗慧回来肯定会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或者直接来找他，滔滔不绝地谈她国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想到这里，童欣自己先有点乐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不由地看看搁在一边的手机，总觉得即刻就会听到电话的铃声。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郝诗慧并没有打电话过来，更没有“直接跑到他这里来”。按理，这不是郝诗慧一贯的做事风格，这不免让童欣觉得有点纳闷。

直到第二天的晚上，童欣才接到弟子的电话。郝诗慧在电话里重重地咳嗽着，以不无歉意的口气，给导师说自己身体有点不舒服，病了，但只字没提美国交流访问的事，就像是从来没有过那么回事。打电话的声音和语气听上去觉得不很自然，带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倦怠、苍白和提不起精神的感觉，丝毫感受不到国外观光所获得的兴奋和喜悦。童欣心想，这的确不是郝诗慧原有的风格——即便她真的病了。

郝诗慧的表现让童欣觉得不可思议。但即便如此，童欣也不愿再多想——他宁愿相信自己的学生。他不由自主地打开电脑，开始翻阅自己的这位“高徒”一年来写给自己的一封封书信。透过书信中的一行行文字，童欣觉得，一路走来有着这样“心灵感悟和热情”的郝诗慧，不应该有什么令人不解的“变化”。

随后的几天，童欣没有接到郝诗慧的一个电话。

他想主动给弟子打个电话问候她的“病情”。可就在他翻出那个熟悉的号码想要摁下发送键的一刻，突然间掠过心头的一丝说不清的、伴着淡淡凉意的感觉和自尊，让天生不无敏感、不无尊严的童欣，最终没有摁下那个发送的按钮。

然而，到了第二个星期，也就是预先安排好该讨论论文选题的时候了，还是不见郝诗慧的音讯。童欣觉得她似乎把这档子事给忘了，于是再也等不下去了。这一刻，他不再是觉得奇怪，而是觉得学生可能真的有病或是有了什么打紧的问题。一想到这里，童欣开始责备起自己来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学生计较，而是早就应该给她打一个电话。

这一次，电话终于打通了。然而等拨通了电话，当他听到对方的答话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一种伴随着难以抑制的伤心、失望和疑惑不解的感觉，像没有河道的水一样无声地漫上他的心头——他觉得自己的后心有点胀。郝诗慧在电话里给导师说：“我的病好了，刚才正拿着手机准备给老师打电话，结果老师的电话就来了，真是太巧了。”

电话里那种不大自然的声调，一听就是假的。

童欣百思不得其解，仅仅过了一个假期，不就去了一趟美国吗？怎么就会变成了这样？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通过电话的第二天，郝诗慧来上课了。她说了说赴美交流的见闻，但却没有丝毫的动人之处。童欣怎么都觉得这学生不再像以前一样，明显没有了以前的那份热情和注意——尽管她一再的想要做出如同以前的、热情和感动的样子，但那份源自心底的分心走神状态，根本无法掩饰其内心的真实。总之，一切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然而，更让童欣感到奇怪的是，又过了两个月之后，郝诗慧突然打电话要请导师一起吃饭，而且那种热情，那种语气状态，一切又好像变得跟过去一样了。面对“复原”了的神清气爽的郝诗慧，要说童欣心里没有别扭，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就此拒绝郝诗慧，童欣觉得自己太没有导师的风度，于是便“痛快”答应了。

就是在这天的饭桌上，在“坦诚”表白了这段时间身体怎么不舒服，怎么影响了自己的情绪等等三五六九之后，郝诗慧又开始言归主题了——她又开始不停地说，她一个人呆下的时候，总会想导师对她有多么重要；她的心底对老师有着多么的感激不尽之类的话。

说心里话，几个月来留在童欣记忆中的不愉快，时不时会浮上心头。在童欣的心中，他时常想起郝诗慧写给他的那些书信，尤其是第一封信，他实在不能也不愿意怀疑流淌在那样的文字中的人性该有的美好与真实。然而，这段时间郝诗慧的“阴晴”变化，留给他的不可能是完全没有痕迹的记忆。

但童欣终究是个通情达理的宽怀之人，心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一本难念的经——他力图说服自己，删除心头的不愉快，原谅自己的学生。

……

夏沫是艺术学院的副院长，但由于处事风格上的不合泾渭，童欣与他没有太多深的交往。

这天，夏沫来到童欣的工作室，像一位多年的知友一样，和他套起近乎来。东拉西扯半天，最后终于转到了他此番的要义。

“童老师，咱们都是当教师的，您是一位受人敬重的教授，心怀坦荡，为人正直……”

“哈哈，谢谢，你太高抬我了，别给我高帽子，不敢当。”童欣打断了夏沫那些听起来别扭牙疼的话。

“不，我说的实际是大家的声音，”夏沫一脸的严肃认真，“您在广大师生心目中的形象，那可是有口皆碑、异口同声的。”

“谢谢，谢谢。”童欣应付着。

“但话说回来，人人都知道，您是一位很实在的人，有时候还是需要留个心眼，不要被人利用了。”夏沫边说边扫了一眼童欣的表情。

“哈哈，言重了，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好利用的？”

“不，比如说……”夏沫定定望着童欣的眼睛，压低了一点声音道：“你要提防你的那位高徒郝诗慧，这个女孩可是不一般！她做事从来都是有所图的，目的性极强。”

——夏沫特别加重了“提防”两字。

童欣笑了笑：“提防一个学生，可能有点言重了吧？郝诗慧做事有无‘目的’有无‘所图’这一点，或许我发现得比你更早。虽说不好，但尚属人之常情吧。”

“有发现就好。至于是否属于‘人之常情’，嗨嗨……”夏沫点着头笑着说道，笑声中明显带有嘲讽的味道。

“不光郝诗慧吧，这世上有很多人，恐怕做事、待人都有某种目的性吧？”

听了童欣这句话，夏沫的脸上现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但他还是附和着点了点头。

对于夏沫这个人，童欣之所以不是很感兴趣，主要在于他的过分势利和浮躁。而且一段时间来还有传言，他跟自己的学生郝诗慧有说不清楚的关系。不过在夏沫来找童欣的这段时间以前，据说两人闹蹦了。这一切原本都在此前童欣的观察和预料之中。但两个人相互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感情交往乃至带有某种“目的性”来往纠葛，童欣不愿多想，更不愿多说。

童欣知道，夏沫在他面前说郝诗慧“葡萄变酸”的坏话，也是因为两人关系的僵化所致。但在童欣这里，他既不会因为夏沫的“提醒”而对郝诗慧增添一份偏见；也不会因为对夏沫的反感而忽略了郝诗慧这边让他所看到的确确实实的缺点。

是的，不仅别人风言风语，而且童欣自己从多个方面观察到，自己这个原本“十分看好”的学生，看来不像自己曾经所认识的那样，离自己理想中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远了。

7

时间不快不慢地进入到郝诗慧读研的第三个年头。

童欣越来越不习惯自己的弟子郝诗慧的“饭桌规则”。但是这一次，他还是去了——一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答应学生的这种请求了；二是因为郝诗慧十分认真地说，她的确有非常要紧的事要同导师“交流”，要向导师“请教”。

聪明的郝诗慧鉴于导师的情趣，这一次主动将吃饭改为喝咖啡。

他们聊了好一阵，凭了童欣的淡然宽容，凭了郝诗慧的机巧伶俐能说会道，他们的谈话倒是挺随意。但童欣心里明白，他们的谈话很难找到或者再也找不到曾经的那份感觉，因为他难以找回曾经的那种心境和语境。

“老师，您觉得夏沫这人咋样？”本来在聊别的话题，而若有所思的郝诗慧却突然跳跃式地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童欣问道，很平静的样子。

“我觉得这是个很不靠谱的人。”郝诗慧说完这话，轻轻瞟了导师一眼，脸上难以掩饰地露出一丝愤愤然的神情。

“什么靠谱不靠谱？不懂。”童欣没有任何表情地说了这么两字。他既没想过也不愿意迎合学生这个有关于夏沫的话题，对此，他可以说没有丝毫的兴趣。

终于，郝诗慧非常“坦诚”地给导师道出了自己的重大心事——

“老师，现在有两件事，真是太折磨人了。”她故作难为的、腼腆地笑了笑。

“什么事？”

“童老师，您是我最最最敬爱的导师，一直以来我把您当作自己的亲人，真是说不尽对您的感恩之情。学生嘴笨，今天给您说的事情，学生要是说错了，老师千万不要生气。”说这话时，郝诗慧现出一脸的单纯和诚恳。

“别这么客气，有什么话好好说。”童欣很平静的。

“我最近听说，您的一个关系特别好的老同学是一所大学的人事处长？您一定知道我说的是谁。”脸上再次或真或故意的、略微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童欣笑了笑：“你是‘最近’才听说的吗？”

这下郝诗慧真是有点难为情了：“哎呀，老师别生气，我没说对，是比‘最近’早一点点的时候，嘻嘻……”

“是早一点点的时候吗？”童欣看着自己的学生。

“……”郝诗慧看了一眼童欣，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有啥打算？说吧。”童欣望着郝诗慧。

“我是想，那个大学挺好的，如果可以的话，您给我帮帮忙，我真的很想进那所大学。”

“我一定会尽力替你推荐。但最后能不能成功，还要看你自己的能力，因为他们学校用人考核挺严格。”

“谢谢老师！”很真诚的样子。

“不过我想凭着你的实力，应该是很有希望的。问题在于他们提出要的都是博士。”

“是啊，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要老师给我帮忙、疏通的。”一副恳请的表情。

“想必这就是困扰你的大事情吧？不过找工作确实是大事情。”童欣道。

“是，不过这是其中的一件，”郝诗慧笑了笑，带点嗲声嗲气的，“还有一件事，我说了，您千万千万不要生气。”

“别这样故作客气，好好说吧。”

“我还听说，您可能马上就要当博导了。老师，如果真是这样，我将来可一定要做您的第一个博士呀！”一脸的灿烂笑容。

“哈哈，即便我真的当了博导，我哪能带得了你啊？”童欣瞧着郝诗慧，笑着说道。

“老师您这是在骂我啊！谁不知道您的知识就像大海一样，您的人品和心怀就像蓝天一样，这世上能有几个人……”郝诗慧还要继续往下说，但被童欣打断了。

“哎呀，好了好了，谢谢！”童欣说道，一副没有调料的淡然表情。顿了顿，童欣接着问道。“对了，你从哪里听说的？”

“从一个比较可靠的渠道。”她紧紧盯着童欣回答道。

“从夏沫那儿吧？”童欣道，依旧是平淡的表情，“我告诉你，绝对没有的事，我不会的。”

“您没在蒙我吧？”她露出一种询问的神情。

“不会的，我没有蒙你。”童欣以平淡而严肃的神情和口气说道。

郝诗慧脸上的兴奋立即消失了。

回想这三年来，一路走来走到今天，郝诗慧像天气预报的“晴雨表”一样的表现，她的起伏多变不稳定，她潜藏在心里的重大目的和用心，在这一刻算是比较清晰地呈献在童欣面前了。

看着郝诗慧，在童欣心中生长起来的是一种难言的失望和痛楚。他的记忆中的那个聪明、好学、口口声声充满“感激”“感恩”的学生，竟然成为如今这样，竟然会展示给他如此“目的和实用”的处世之道和人生价值。这，是他真不愿意看到的。

8

就在最后一个学期临近论文答辩的前一个月，Z电视台举办高校学生电视主持人大赛。这对于郝诗慧来说，真是梦寐以求的大好机会——凭着她的机敏，一夜之间就能学成插花手艺的她，而经过两年多的播音主持学习，就更不用说了。在余岚和童欣的眼里，郝诗慧在这方面的潜力得到了很好的挖掘，才艺大有长进，就差没有更大的平台和机会一展身手。这下好了，可以让她“一展风采”的机会终于来了。

与她周围的许多人相比，郝诗慧真算得上是一位幸运儿。当然，这其中没有人否认她自身的条件。

经过几轮的比赛，郝诗慧的表现获得非同一般的反响——她一夜之间获得了来自多方面的赞誉。说实话，这在她简直是不曾预料的，尽管她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过充满信心的期望和估计。

比赛结束，即刻有炒作的记者采访——如果郝诗慧的导师童欣先生知道了自己“高徒”采访现场的这番表现，真不知道他心里会有怎样的感慨？

先让我们看看郝诗慧是怎么面对记者的——

记者：“郝诗慧同学你好，我是****报纸和**杂志的记者。祝贺你在这次大赛中取得这样骄人的成绩，获得冠军。”

郝诗慧：“谢谢！”

记者：“整个比赛过程，你的表现极为出色。尤其是最后的综合知识问答部分，显得异常的才思敏捷，眼界开阔。可以看得出，你在艺术方面有非常好的综合知识基础。你能就这方面给我们谈谈吗？”

郝诗慧不无自喜地答道：“谢谢！如果说才思敏捷，那是父母给的；如果说眼界开阔，那是因为，因为我读书比较多的缘故吧——我可是天生喜欢读书的。谢谢！”

记者：“那你真是太令人佩服了。我看你在回答主持人提问的过程中，多次提到家庭对自己的影响。请你谈谈你的成长经历好吗？”

郝诗慧：“我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我们的家庭有着非常良好的文化氛围。我从小受到家庭的熏陶，我自己非常喜欢读书，读各种各样的书。谢谢！”

记者问：“根据介绍，你目前已是研三快要毕业的学生了，请问读研的经历对你有什么影响？”

郝诗慧淡淡地笑了笑：“读研？读研对一个人来说确实是一个重要的学习经历。但现在大学里的风气不是很好，老师不管学生，很多东西都要靠学生自学的，尤其是研究生，一切都要靠自己。总体上，我的读研生活跟其他同学一样，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比别人更喜欢读书，平时下的功夫更多。谢谢！”

记者：“请问你学习的动力从何而来？”

郝诗慧：“动力？对我来说，我觉得那似乎是天生的。我天生爱学习，爱读书，天生热爱艺术。谢谢！”

如今很多大学，教与学的风气的确有问题，教师不负责任，学生厌学。但无论怎样，就导师的关心与否以及在学生身上花费的心血等等，郝诗慧恐怕是没有资格这样讲的，如果她还有起码做人的良知。

……

回答完了记者的提问，郝诗慧打开一张捏在手里早已有点汗津津的纸条——那是记者正好找到她的那一刻，大赛组委会张评委递给她的。

纸条上面写着这样几句话：“郝诗慧，祝贺你获得大奖！如果可以，如果愿意，请按纸条上的这个号码打个电话。这是我的一位身份尊贵的好友，他很想跟你认识。请不用担心，说不定他会成为你人生路上的一位贵人。”

郝诗慧将这几句话反复读了两遍，不无兴奋的她有点纳闷：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我呢？难道……

一种强烈的好奇窜上她的心头——依了她的“热情而又强烈”的性格，是定然不会放弃这个神秘又好奇的机会的。

……

原来，主持人大赛进入决赛的这天晚上，在童欣、在无数电视观众观看大赛实况的那一刻，还有一个人也在怀着极大的兴致观看这个节目。这个人，就是当今商界颇有影响的大富豪苏氏二公子——当今苏氏商业集团的副董事长兼财团总经理。苏先生因家族董事会重大业务刚刚从美国来到北京。他在自己下榻的“锦都大酒店”，看到了这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一旦错过遗憾终身”的节目。

苏先生从头至尾看了这天晚上的决赛节目。从模拟主持、现场应变、才艺展示直至最后的综合知识问答，这个叫郝诗慧的漂亮而又性感的靓女，给他留下了撞击情爱的神经、令他心动不已的印象。

说实话，对于大名鼎鼎的富豪家族出身的苏先生来说，钟情于他的美女，真是有如花丛中飘来飞去无家可归的蝴蝶，真是要多少有多少，要啥样的有啥样的。但人这东西，有时候真是比什么玩意儿都奇怪——送上门来的菜，无论啥样的山珍海味，他总觉得意思不大不带劲、缺盐少醋没味道。这下感觉可是来了——财大气粗年轻有为的苏先生，他情海深处的那根麻木的不易激动的弦，一夜之间，被电视屏幕上这个伶俐异常的靓女硬是给拨响了。

苏先生发现自己的好友、某传媒大学的教授张某正好坐在评委席上，苏觉得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于是，大赛接近尾声的时候，早已热血沸腾激情奔涌兴趣猛增按捺不住的他，给此时坐在评委席上、色迷迷一个劲望着郝诗慧的张某发了一条短信——意思很明确：要他牵线，让自己与郝诗慧认识。

关于这个商界几乎无人不知的名人苏先生，还得多说两句。苏氏家族财团不仅在国内外有巨额资产，而且社会背景也是非同一般。据说苏先生的一个舅舅曾是部长级的显赫人物。苏已年过四十，第一任妻子于六年前离异以后，一直是“独身”一人。

面对这个亿万富翁，远到海外近到身边，不知道有多少美女明星富家名媛都在寝食难安地做着盘算打着主意，但他却始终没有看上眼的。而在看到郝诗慧的那一刻，他动心地笑了。他庆幸自己此前没有为那些为他大动心思的女人开绿灯。

原本很少看电视的苏先生，偏偏这天晚上有心思打开电视，偏偏正巧看到这个节目——他以为这是天赐机缘。

……

主持人大赛早已结束，郝诗慧于一夜之间在自己所在的大学乃至这座城市，成了“名人”。一些追风的报纸已经有了有关于这个一夜成名的才女、靓女的许多或真或虚的报道。这是令熟悉她的很多人所料不及的。

然而无论怎样，郝诗慧本人却许久未归——既不见她给学院请假，也不见她给导师和同学朋友任何人打一个电话。学院给她打电话询问，却始终是关机，俨然就像是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样。

正在有人开玩笑提出“该登寻人启事”的一刻，学院终于接到了郝诗慧给办公室打来的一个“请假”的电话。电话里只说了很简短的三两句话——自己身体不适，需要请几天假。

一夜变成了“明星大婉儿”的郝诗慧，俨然一副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感觉和架势。

9

现在的媒体真是不得了。

没过多久，熟人们所猜想的一切都已经不再是秘密——报刊杂志互联网上热炒：电视主持人大赛上获得冠军的郝诗慧，成了众人皆知的富豪苏氏二公子的女友。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获得大赛大奖的当天晚上，不顾时间已晚，受好奇心的促使，激动、幸福和兴奋、陶醉不已的郝诗慧，当即按张评委递给她的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没过多久，一辆豪华轿车在他们电话约定的地点，接郝诗慧去了锦都大酒店。

后来的故事是：第二天，郝诗慧消失一天；第三天，郝诗慧以苏先生女友的身份，小范围与苏在上流社会和商界的好友，公开聚会。

殊不知，此时此刻如同生活在近乎飘然梦幻中的郝诗慧，在美轮美奂般享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属于“精神和物质世界”的丰硕成果的时候，她有着何等一步登天、居高临下的人生感觉？只要她的脑子得以闲暇的片刻，她便十分明确地只想一个问题：如果可能，我真想把自己过去的一切，连人带事，全从记忆中删除干净。

郝诗慧认定：是上天给了我阳光普照的人生平台。在这个为我拥有的人生平台上，我要让世人相信，我要让世人明白，我的一切全都来自我非同凡响的天才禀赋，来自我的聪明我的天生丽质我的魅力无穷我的幸运无限！而不是因为别的。我要让世人们知道，我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我的成功，就是因为我个人的一路奋斗不懈努力！一句话，我的一切，跟别人没有任何的关系！——这，就是我的不同凡响。

这就是郝诗慧的人生哲学。她以为，人生就是这样；她以为，做人就是这样——管他别人想什么说什么。再说，到了今天这种如沐春风、潇洒风光的境地，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对于他人，对于他人的说法等等，她压根连即便“应付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做法，一般人肯定觉得很奇怪。但在事实面前，你不得不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存在——至少眼下就有这么一个：郝诗慧。

……

自从参赛至今，郝诗慧不曾给他自己的“恩师”、不曾给学院、不曾给任何一个同学打过一个电话，这本来已经让大家觉得不无异常。而她于一夜之间成了苏的“女友”的消息，无疑成了令他们所有人难以置信的重大新闻。

通过报纸、网络，听着来自方方面面的传闻，童欣不得不相信：获了大奖，做了富翁的女友，一切都应该是真的了。

童欣的心里在想一个问题：郝诗慧，这么年轻的一个学生，没想到，从最初的看似“清新单纯、阳光热情”，到后来的“阴晴不定、变化无常”，再到现如今的“一夜走红、目空一切”，她的人生观念和处世哲学怎么竟会如此的复杂？她是有意藏得太深？还是天生地不按常理出牌？

想到这里，近四年来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再度浮现在童欣的脑际……

此时此刻，童欣静静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他的眼前摆放着一样东西——那是他给郝诗慧准备的那些“硬币”中的最后一枚，也就是“第九枚硬币”。此刻，它无声无息静静躺在封套里，封口上写着“人品人格”。

童欣知道，只有这枚硬币，那是一个人最难获得的一枚，因此也是他培养人才的过程中，最最看重的。

……

10

除了硬币，童欣给自己的学生还有一项规矩，那就是：凡是毕业之际不穿学位服跟导师合影留念者，从此不再承认是自己的学生。

有关这一项规矩，一般情况下，入学之初，童欣就会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广而告之。但在郝诗慧进校之初，童欣并没有对她讲——因为对这样一位自己十分看好的聪明、伶俐、异常懂事又无比崇拜自己的学生，给她讲这样的话显然是多余和不当的。

一年一度的研究生毕业典礼的日子到了。

这天，学校规定所有获得学位的博士、硕士，在参加典礼之后，要同校领导合影。同时，按照多年来约定俗成的习惯，每个研究生还会特意请自己的导师一同合影。

每年的这一天，童欣都会认认真真地穿戴整齐，等待自己学生的“邀请”电话。今年也不例外——尽管近来发生的一切重大变故，已让童欣的心情形成巨大落差；尽管此前论文答辩的时候，他已经明显感觉得到，郝诗慧这位“高徒”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变化，甚至把一切都满不在乎地写在了充满傲慢乃至不可一世的脸上。

这天早晨，童欣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衬衣，虽然天有点热，但为了庄重起见，他还是郑重其事地打上了一条崭新的领带。然后又特意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相机，确定前一天晚上充过电的电池中有足够的电量……

童欣这样做没有别的意思，在他的心里，只希望做事能够善始善终，而绝不是因为自己的“高徒”出了名，而想借此沾点她的什么“荣耀”。善始善终，这是这个叫童欣的人一贯的做事原则。

然而，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却始终没有接到郝诗慧的电话。

这一下，一向心境平和的童欣，心头突然间冒出一股无名的火气来——那是一种不能接受的感觉！他觉得这真是有点太过分、太不合人之常情了！因为，鉴于此前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鉴于郝诗慧难以掩饰的自我感觉，在论文答辩的那一天，童欣在郝诗慧面前特意提到毕业典礼的一天，着学位服合影留念的事。而郝诗慧当时也是满口答应“恩师”的。

童欣的心中有种前所未有被亵渎的感觉！

……

难免想不通的童欣，目光突然落在了眼前不远处博物架上的那只寂静无声的万宝螺上。原本让他觉得无比美丽、他深以为值得珍藏的这只“海螺”，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那上面也落上了一层看不见的污渍——人性的污渍。

童欣突发奇想——拍卖这只万宝螺。

一旦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童欣当天找到市里一家有名的拍卖行，并向拍卖行的老板说明自己的来意，说明拍卖万宝螺的缘由。

这位老到在行的拍卖行老板，从未遇到过这样有趣的事情。他望着童欣看了好久，确定他没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病症之后，他笑着答应了童欣。虽说是一只海螺，但拍卖行的老板觉得这样的拍卖很有意思，相信一定会招来一番不同寻常的“热闹景象”。

当天晚上，童欣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独自静静坐了好一阵，然后给郝诗慧写了如下一封信——

郝诗慧：给你写这样的一封信，我不敢确定在不在你的意料之中。

回想这四年来你的前后变化——学业上的成功和为人处事方面的“变化长进”，我不得不说，确实给我不小的触动和冲击。我是个心里搁不下事的人，故特书此信，将许久以来渐渐累积起来、而今明确浮出我脑海的一些“梗结”，说出来，权当你毕业前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交流吧。

我曾经有一个理论，同时也是我长期的一则人生信条，那就是：作为一个从事教育事业的大学教师，我多么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乃至优秀的教育工作者。但正是从你这里，我深深意识到，我是一个多么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我终于明白，要让自己成为理想中的那样一个人，谈何容易？就你而言，对于他人你向来是一个有着极高要求的人，对你的导师也是如此。我不得不承认，以你要求他人的标准来衡量，我想要成为一个“基本合格的教师”，恐怕都不是一件简单和容易的事。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得不降低自己的人生标准——我不可能成为什么卓越的教育者。充其量，尽其所能做一个合格的或是接近合格的教师，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回想你曾经满怀感恩的神情以及携着这样的感恩之情，随之而来的学习热情所作所为等等一切，而今就像是无可救药的沙漏一般，正在从我的视野、从我的心中、从我的感情世界里无声无息地消失着，有一天说不定会消失到荡然无存的地步。如果你还有起码的良知，那么你应该承认，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或者说主要原因，不应该在我这里。允许我说句心里的话：国人常说的那句“人走茶凉”，在你这里让我获得了至深的认识和体悟。

多少年来，我从未有过一个学生像你一样，与我有过如此多的肺腑交流而最终却又变得如此的陌生。我原本以为那样不同凡响的交流，让一个走近和面对过我的学生获得的，不仅仅是文化知识，同时更应该有其人品人格的影响、变化与提升。然而，面对着你，最后让我在践行我的教育理念并最终获得的教训面前，我的灵魂所面对的，是如此巨大的、原本不该有的落差和失望。我觉得这是我教育人生最痛心的失败。这是命运给予我的最大的愚弄和讽刺！

我深以为：人，可以有作为人性该有的弱点，但不可以有人性不该有的硬伤。你曾经让我看到了一个人身上甚是可贵的东西，但同时也让我看到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没想到，人性中原本分裂和冲突的一些东西，在你的身上于巨大的反差和不协调中竟然会显得如此的默契与粘合。对此，我真不知道造物主自己该怎么解释？

世界上有许多看似重要的东西，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重要。无论人、事，无论是亿万富豪还是总统大员，其实想要放弃和忘却都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我不得不告诉你：曾经与我有着如此深切交往、视我为自己“人生的再造者”而又幸运出人头地的你，而今在我的心中正是处于这样的地位——我们的师生情谊曾给我留下过美好的记忆，但是当这一切变质的时候，我真的甘愿把它从我的记忆中彻底清除出去。之所以不能够无声无息地清除，不是我难以舍弃，而是在我要将一切的不美好从我的记忆中删除之前，特意给你通告一声。

我要你记住我一句话：一个原本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不可能从记忆中消失，但可以从精神和情感的世界里删除。

——童欣

信写完了，童欣又反复看了两遍。然而，就在他准备点击“发送”的一刻，他突然听见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提醒：童欣，你可以这样做吗？你可以如此的天真和感情用事吗？你还是童欣吗？

听到如此质疑和提醒的童欣，改变了自己的主意。他最终放弃了发送的念头，而摁下了“保存”键钮。

……

拍卖的日期定在周六上午。拍卖大厅坐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各色人等，其中不少是童欣的熟人。

拍卖行老板作了如是的开场演讲：

“今天我们在此举行一场别有意味的拍卖会。拍卖的藏品是东方大学知名教授童欣先生的弟子、也就是当今商界富豪苏氏二公子的女友、聪明伶俐美丽动人的郝诗慧小姐送给自己导师的一只漂亮的海螺——一只封存着他们‘无比动人的师生情谊和故事’的万宝螺。现在，拍卖正式开始，起价五千元。”

“一万元。”

“一万五。”

“三万。”

“三万五。”

“五万。”

“六万。”

“六万五。”

“八万。”

“十万。”

一锤定音——“成交！”

看看，这就是听说了藏品“来由”之后，一路竞拍所达到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巨额”身价——一个普通的万宝螺，身价竟然会飙升至十万。

然而，像是悠闲地坐在一旁的童欣教授发话了：这价，他不卖。

“真是个大神经病，这根本不符合拍卖规则。”观众席上有位疑惑者没好气地大声叫道。

“你随便怎么着吧。”童欣依旧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人堆里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我出二十元。”

童欣望着此人，随即问道：“小伙子，怎么可以出如此低的买价？”

陌生人道：“我是您的大作《人性之力》的读者。”

童欣：“成交！”

11

夜深人静。童欣独自坐在自己的书房。

童欣在自己的面前点燃了一支红蜡烛。烛光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随即，这个“自己”又奇妙地分解成了两个人。

之后，童欣看见分坐两边的两个“自己”开始辩论起来，而且相互间的辩论越来越激烈——

童欣甲：你怎样看待自己的“拍卖”行为，作为一个导师，如此的做法你觉得合适吗？

童欣乙：有啥不合适？

童欣甲：还记得自己推崇的教育理念吗？

童欣乙：我的理念多了，不知道你指的什么，说吧？

童欣甲：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话是谁讲的？还有，你极为欣赏的某某人的那条——“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世上只有不善教和不会教的老师，而没有不可教和教不好的学生。”我说的没错吧？

童欣乙：没错。

童欣甲：那你怎么解释自己崇尚的这些“理念”“名言”？你是善教的老师吗？

童欣乙：你认为我不是善教者吗？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圣人耶稣算一个善教者吧？可这位善教者的十二门徒中还有一个犹大，你说那能怪耶稣吗？

童欣甲：那么，你是要否定自己的“理念”了？

童欣乙：我曾经的确是一个“教育万能”的偏激者，但我现在已经发现，而且不得不说，教育根本就不是万能的。我用不着自欺欺人。

童欣甲：你能认识到自己的偏激不错，但是你也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童欣乙：我不是走极端，而只是自己质疑自己的理论！我放弃我以前的某些理论了！不可以吗？

童欣甲：就这么随便放弃了？你不是讲耶稣吗？可耶稣没有因为他的门徒中出了一个败类而就此放弃他的信念。

童欣乙：即便是信念，部分的放弃，部分的修订调整！不可以吗？

童欣甲：当然可以。但问题不在这里——你应该认识到，人性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人性中既有可变的要素，也有不可改变的因素。你不要以为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理想主义人格的培养原本就是一种“理想”。我们只能努力使其达到我们理想中的境地，而不是让每一个人都必须达到我们以为可以达到而实则根本达不到的那种境地。

童欣乙：没错。但是，我不能容忍像郝诗慧这样突破底线的人格疾病、人格分裂。

童欣甲：什么叫人格疾病、人格分裂？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就算人格分裂？你以为你自己的人格就十分完美吗？

童欣乙：我的人格怎么了？我的人格没问题！

童欣甲：没错，你的确是一个人格高尚的人，但这不意味着你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你就可以给别人制定“人生准则”！

童欣乙：我怎么给别人制定人生准则了？

童欣甲：你的九枚硬币理论！不对吗？

童欣乙：我的“硬币理论”怎么了？我告诉你：它没有错误！

童欣甲：你的理论没错。这样的理想和要求固然是好的，可你想过没有，那诸多的方面要真正做起来谈何容易？每一个方面达到什么程度算合适？请问你要求学生的那些方面，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十全十美的地步？

童欣乙：我告诉你，我所要求的东西，有些可以打折扣，而有些则是绝不可以忽略的，比如人品人格！我不敢说我已经到了十全十美的地步，但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了。我时刻都在反省自己，我以为这样足够了！你总该承认，教师也是人吧？我这样的做法，已经问心无愧了！

童欣甲：没错，教师也是人，但是给别人制定了的东西，自己一定要首先身体力行。

童欣乙：我身体力行了，这方面我问心无愧！

童欣甲：其实，我挺感兴趣你所信奉的教育理念——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世上只有不善教和不会教的老师，而没有不可教和教不好的学生。但我们应该认识到，这不是绝对的。常言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郝诗慧就是林子里一只特殊的鸟，但她只是万千之一的例外。做教师的，一个学生在做人方面出了问题，不能因此对所有的学生失望。退一步，即便是郝诗慧，你也不可以因此而否定她的所有。

童欣乙：我没有否定她的所有，但我不能忽视一个人在最要害的关节上出问题。请你最好不要提这个人，郝诗慧这个名字，在我童欣的情感世界里已经淡化和远去了，我知道她很快就会在我的世界里消失，烟消云散。

童欣甲：你不要如此地绝对和偏激，你要知道你的这种思想是错误的。你凭什么要这样厌恶一个人呢？

童欣乙：因为她那让我不能认同和接受的人品。你不知道郝诗慧这样的学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如果不是我亲历，根本就没有人相信生活中会有这等人。尤其是学生们恐怕更难相信，他们完全以为我是一个不公正的老师，是这个不公正的老师在瞎编乱造。

童欣甲：你永远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就拿郝诗慧来说，她身上也有很多值得肯定的东西，比如以前留给你的那些美好的记忆，她的勤奋努力，还有她参加大赛的出色表现等等。她的人品的确是有一些问题，但有些东西，你难道不觉得它是由这个追求物质金钱名利的社会，由生活在这个时代和社会的人们所极力奉行和普遍认同的实用主义、实惠主义价值观造成的吗？

童欣乙：我不否认她身上的优点。但在我看来，她的优点包括她起初的所谓勤奋努力和热情与感激等等。现在看来，很多东西她的出发点从根本上就是有问题的。她为人处事的动机有太多的不纯因素。她的身上存在的问题是致命的！——人品问题，是一个人的身上所存在的所有问题中我最不能容忍的问题。

童欣甲：即便如此，你这样对待也是不应该的。一个教育者不仅要有高尚的人品，还必须要有宽广的甚至是无比宽广的胸怀。

童欣乙：你认为我的胸怀不够宽广吗？我告诉你，我的胸怀可以装得下大海！

童欣甲：哈哈，不能说你的胸怀不宽广，但是否已经到了无限宽广、到了能装得下大海的境界还真不好说。因为一个有着真正宽广胸怀的人，也许他就不会在意别人就这个问题怎么看他了。在郝诗慧的问题上，如果你真的有无比宽广的胸怀，你就应该坦然面对这个问题，你就应该认识到：任何一种人，他都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原因和理由。

童欣乙：我懂，但有一个问题，恐怕是你应该搞清楚的——我说我的胸怀可以装得下大海，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可以明白、不可以区别大海里包藏着些什么——石头和海玉、乌贼和鳗鱼，那是不一样的！

童欣甲：说得没错，但你应该理解和容忍各色人等在这个世界的存在。一个千真万确的真理是：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没有坏人的存在。至少，郝诗慧还算不上个坏人吧？

童欣乙：我承认你所讲的道理，但是在我的学生中、在我付出了如此心血的学生身上，我最后看到的是这样的结果，真是太令人痛心了。生活中，有些矛盾在你的心中恐怕是无法调和的——我可以容忍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存在，但我不允许她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存在！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童欣甲：事情还没到最后。如果你真是一个有着使命意识的教育者，你未来还有足够多的问题需要面对，它需要的是你的永远不可动摇的教育理念，即便是将来还会有一个又一个郝诗慧这样的学生。

童欣乙望着童欣甲，嘴唇紧闭不再说话。

童欣甲：你必须想起你自己的那句话：在培养人的问题上，一个真正伟大的教育者，他必须是一个无怨无悔、一心为了教育、为了人类灵魂的奉献者——一个地地道道的殉道者！

童欣乙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之中。

童欣甲：你该意识到自己从郝诗慧这件事上反映出的某些偏激和极端的问题了吧？

童欣乙：我可以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吗？

童欣甲：不可以，你无权保持沉默。

童欣乙：可不可以保留意见？我总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吧？

童欣甲：意见可以保留——如果你要坚持的话。

童欣乙：……

望着眼前燃烧着的、流泪的红蜡烛，终又合而为一的童欣觉得自己走向了前所未有的升华。在红彤彤的烛光里，他的身心缓缓飘然而上。他仿佛站到了月球之上——于一派浩然与宁静中，童欣力图看清自己目力所及的一切。

此时此刻，童欣觉得自己的心境是那样的平和，心头一片圣洁与澄明……

2012-08-25简要提纲

2012-08-29开始写作

2012-09-14完成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