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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桃花源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父亲要买母亲全部的五香粉,母亲说太多了,怕是要用好几年。甚至有时,我会觉得母亲也是这桃林里的一朵桃花。奶奶去世一周年,桃花依旧笑春风,她的七个子女携家属相聚于桃花林,饮酒话家常。摇着小船卖五香粉的少女和桃花林穿风衣戴墨镜的少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苍老于光阴的长河。

也许你经常吃各种桃子,但你并未亲近过一朵桃花,也未曾知晓桃花世俗的美丽与温暖。很多年份桃树有两次花期,一次是阳春三月的怒放,千树万树桃花开,结满树满园的桃子;一次是小阳春十月的绽放,千朵万朵桃花开,结的都是小桃,冬风一来,便都枯萎在枝头,若小小枯桃坚守枝头历大寒而不落,便谓之寒桃,可入药,治胃寒。

记忆中老房子还在,那一片桃花林还在,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母亲都会翻晒家中旧物,搬出她掉了漆的红木箱子,晒四季衣物,晒她只穿过一次的红嫁衣,樟脑丸的气味在落花风里流转,桃花在明媚的阳光下闪耀,蜜蜂嗡嗡嘤嘤,似满园的人在谈笑。

东风吹来,落英缤纷。若遇晚来风急,落花如雨,花瓣满地,人走过,落花会随人而动。人在桃林奔跑,空中、地上的落花都追人、撵人。若更凑巧有了一点旋风,则不仅空中落花,地上的花瓣也会随风而起,曼妙而舞,似乎那起落回旋的花瓣中间有一位看不见的长袖舞者。

艳阳下的桃花,美在明媚灿烂,艳阳下的花影让人想起杨万里的晴柔一词;若遇倒春寒,飞雪忽然而来,落满桃枝,于白雪里见绿叶粉花,则又是一种美丽,让人想起阳春白雪。

母亲喜欢桃花。她说,正是因为这片桃花,她才认识了父亲。母亲还是少女的时候,常摇着小船顺水而下,挨村挨镇卖五香粉。父亲还是少年的时候,常在这桃林里等母亲来,买她的五香粉。第一次见面时,父亲扮酷,穿了件大风衣戴了个大墨镜,很滑稽。父亲要买母亲全部的五香粉,母亲说太多了,怕是要用好几年。父亲就退了一半给母亲。父亲在河岸上给母亲挥手道别时,一阵东风吹来,大风衣和桃花瓣一起飞舞,母亲就记住了这个少年。

以后每年,父亲都在桃林里等那位摇船卖五香粉的姑娘,等着等着,那位姑娘就变成了他的妻子。

那些年,父亲每次买许多五香粉,是因为爷爷是集体饭庄的经理和大厨。母亲嫁过来之后的几年里,私营饭店渐渐多了起来,集体饭庄就倒闭了。之后年近花甲的爷爷爱上了打牌与喝酒,爷爷打牌只输不赢,输了钱他又心疼,要喝更多的酒,常常醉倒在桃花林里。没几年,酒鬼爷爷就去世了。

爷爷去世后,大家庭的日子越来越拘谨,经常吵着要分家。分家的时候吵得很凶。姑姑们帮着奶奶,婶婶们各自为阵,母亲一个人,她们却一起打母亲,父亲抱头蹲在一旁,我在桃花树下哭,恐惧而悲伤,那是我见过的最悲伤的桃花。

爷爷在的时候,父亲过着悠哉的日子,爷爷走了,分家了,父亲才发现自己无谋生之技。小家庭的日子更难了,父母经常早出晚归。

记得又是一年桃花开的季节,有一天父母跟我说他们天黑之前会回来。我自己在院子里玩,院门被风吹响一次,我就去看一次,可是总不见父母的影子。天一点一点黑下来,我在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桃树下转圈子,我说转完三圈他们就回来了,我转呀转,像个小笨驴一样绕着桃树转了三圈又三圈,天完全黑下来,星星全都睁开亮亮的眼睛对着我眨呀眨,父母还是没有回来,后来我就在桃树根边睡着了。据母亲说,找到我的时候她就哭了,因为我的身上不仅落满了花瓣,还爬满了小虫子。母亲说这些的时候,总不忘埋怨奶奶几句,因为那几年奶奶到城里去照看姑姑们的孩子了。

我的童年与少年,很多时间都是与桃花和桃树一起度过的。无人陪伴的时间,我与桃花玩,我追逐桃花的落瓣,我将自己隐藏在桃树间,想象自己是一只会变化的小猴子,变成了桃枝上的一朵桃花或一颗桃子。

母亲在桃林里劳作的场景,洗晾衣服,翻晒旧物,洗晒芋粉……母亲与父亲吵架的情景;母亲偷偷在桃林哭泣的情景;母亲一棵树一棵树地寻找寒桃为我煎药的情景,都在那些年里刻进了我的心灵。甚至有时,我会觉得母亲也是这桃林里的一朵桃花。

在我十七岁那年的一天,看到那个依旧在桃花树下的河边洗衣服的女人,发现她是如此瘦小,并且在年复一年的桃花的开落中苍老了容颜,我的心一下子纠结了,原来这朵桃花是会老去的。

奶奶临去之前,又回到了镇上,算是落叶归根。隔了十年光阴,母亲似乎原谅了她,原谅了那个在桃花林里活了大半辈子的更为瘦小的女人,并未冷脸相待,这点让我很欣慰。

在桃花树下给奶奶烧纸屋,翻飞的纸灰如雪花飘舞。大火灼伤了桃花,那几株桃树当年没有结一颗桃子,也算是纪念她的辞世吧。奶奶去后,母亲与姑姑婶婶之间也和解了,人生多风雨,往事不要提,似乎一笑泯了恩仇。

奶奶去世一周年,桃花依旧笑春风,她的七个子女携家属相聚于桃花林,饮酒话家常。这是分家后大家庭在桃林第一次完整的聚会,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此后不久,便有一位姑父辞世,而且老房子和桃林都被征收了,建成了居民小区和菜市场。

父亲像个钉子户那样做了最大限度的坚守,才留住一个很小的院子,栽了一株桃树,聊以纪念那片桃林。于是远走他乡的我,还可以常常想象母亲在桃树下洗衣服,父亲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的场面。摇着小船卖五香粉的少女和桃花林穿风衣戴墨镜的少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苍老于光阴的长河。

很多年后,我回到故乡去看桃林旧址,被那里的居民当成外来客打量,我淡然一笑,在那万年长存的太阳的照耀下,我分明看到了无数桃花的开落,每一朵桃花似乎都在诉说着一个光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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