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我们的李达老校长

陶德麟

李达同志是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驱，是我们党的创始人和早期领导人之一，是杰出的革命家、理论家和教育家，也是中国现代史上的重要人物。在1990年李达同志百年诞辰纪念会上，中共中央党史研究领导小组副组长胡乔木同志作了题为《深切地悼念伟大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李达同志》的讲话，对李达同志的功绩作了准确的评价。作为他晚年的学生和助手，我在这里只谈几点个人感受。

李达同志自1918年开始，对马克思主义著作的翻译介绍的杰出贡献是众所周知的。用侯外庐同志的话说，是“无一人出李达之右”。但他并不是仅从书本上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学者，而是学者型的战士和战士型的学者。他最可贵的贡献是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方面。他在建党前后的大论战中发表的那些影响巨大的论文无一不是密切联系中国实际的。他1926年发表的《现代社会学》，是联系中国实际阐发唯物史观的第一部专著，再版14次之多，革命者几乎“人手一册”。大革命失败后他在白色恐怖中写的《中国产业革命概观》、《社会之基础知识》、《民族问题》等著作，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对中国革命的性质、任务、动力、前途等作了非常正确的论断，给苦闷中的革命青年极大的鼓舞。他在1935年写的《社会学大纲》，毛泽东同志作了极高的评价，认为是“中国人自己写的第一本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写信称他为“真正的人”。他在同一时期写的《经济学大纲》绪论中尖锐地批评“从来的经济学专门研究外国经济，却把中国经济忽略了，我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是极大的缺点”。他对毛泽东非常敬佩，把研究和宣传毛泽东思想作为己任，认为毛泽东思想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

李达同志也是杰出的马克思主义教育家。他一生都在办教育。建党初期他创办了“平民女学”，培养了丁玲、王一知等一批女革命家。1923年他创办“自修大学”，夏明翰、萧劲光、吕振羽等同志都是他的学生。以后他在上海、北京等地大学讲坛上坚持宣传马克思主义，又培养了大批革命战士。后来成了重要领导干部的段君毅、任仲夷、陈沂、黄逸峰、陶白、陈星野等许多同志都是在他的直接影响下接受马克思主义，投身革命的。他们对李达老师一直充满了崇敬和感激之情。

李达同志是武汉大学历史上任期最长的校长。他任职十三年半，付出了大量精力，直到献出了生命。他有自己的办学理念，绝不随波逐流。我个人的体会，主要有这样几条:一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坚持百家争鸣。二是按教育规律和科学规律办事，决不搞违背规律的新花样。三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确保大家安心治学，不断提高学术水平和教育质量。四是加强团结，反对内耗。他对当时“教育革命”中的“拔白旗”、批教师、师生“打擂台”等错误的做法坚决抵制，向省委和高教部负责同志提出尖锐意见，向毛主席当面陈述自己的看法。抵制不了就提出辞职。当时的大环境使他的正确主张不可能完全实现，“文革”时期反而成了他的“罪状”。不过他的正确主张毕竟发生了作用，武大在那段时间里尽管一波三折，总体上还是有很大发展。

重建武大哲学系是李达老校长的一大功绩。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有三十年历史的武大哲学系没有了。1953年2月李达校长到校后，认为这是一大错误。那时我还是学生，在校报兼做编辑，组织上派我帮老校长整理哲学讲稿。有一次他正在感冒发烧时叫我到他家谈了三个小时，除了讲到许多为人治学的道理，要我跟着他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之外，就是强调武大必须重建哲学系。他激动地说，没有哲学头脑的人别的学问也做不好；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正确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应当是首席科学；像武大这样的著名大学没有哲学系简直是荒唐。他的话震撼了我，至今还在耳边回响。从那时起他就准备重建哲学系了。没有教师怎么办?他采取了几条措施:一是在校内物色人才，由他亲自培养；二是选送青年教师到人大、北大进修；三是亲自到人大、北大和其他学校去登门拜访教师，动员他们来武大任教。经过几年的努力，1956年武大哲学系重建起来了，他亲自兼任系主任。那时哲学系只有他一位教授，副教授也只有两位，讲师也只有两三位，其他全是二十几岁的助教。老校长对这支队伍充分信任，认为只要方向正确，团结奋斗，哲学系一定能办出特色。他的办系方针非常明确:第一是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他提出“一体两翼”的思想，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体”，以中外哲学史为“翼”，带动其他学科全面发展。第二是排除干扰，不遗余力地提高学术水平和教学质量，鼓励大家以“登山”精神做学问。第三是重视人才，放手让青年教师挑重担，同时关心他们的生活和身体，保护那些受到不公正待遇的老师。他不顾当时所谓反对走“白专道路”的“潮流”，鼓励教师成为名教授。第四是提倡学术争鸣。他以身作则，从不以权威自居，青年教师和学生都可以同他当面争论。第五是强调要自己编出适合学生需要的高水平教材。1961年毛主席要他主编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他为此建立了毛泽东思想研究室，带领我们全力编写。他要我一边写稿，一边讲课，听取学生的反映，反复修改书稿，他为此带病整整劳累了四年。在他的带领下，哲学系各学科都高度重视教学与科研结合，编出了自己的讲义。就这样经过十年奋斗，教师队伍迅速成长，学科逐渐齐全，武大哲学系在全国声誉卓著。令人痛心的是，“文革”到来，老校长被诬陷为“武大三家村黑帮”的“总头目”而含冤去世，哲学系和毛泽东思想研究室被打成“李达反毛泽东思想的黑窝”，12位骨干教师被打成“李达黑帮分子”，还有二十几位骨干教师也被打成各种“分子”，哲学系受到惨重的摧残，实际上停办了十年。

但是，浩劫之后，李达老校长的精神还在，他培养的人才还在，他倡导的学风还在，武大哲学系立即恢复了生机。这三十年薪火相传，一代一代新人茁壮成长，建立了哲学学院，更加发展壮大了。历史证明，没有五十年前李达老校长的决策和擘画，不可能有今天的武大哲学学院。展望未来，追思既往，我们不能不深深缅怀为重建武大哲学系而筚路蓝缕惨淡经营直到以身殉道的李达老校长。(作者系人文社科资深教授，曾任武汉大学校长)

（原载《武汉大学报》，2006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