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厨艺

妈妈曾和我讲起，她和爸爸结婚前，第一次去爷爷家时，爷爷奶奶为了考验这个未来儿媳的厨艺，点名让她做“炒豆芽”这道菜。那时妈妈刚高中毕业不久，哪里懂得什么厨艺，所以，满头大汗地一通忙乎之后，端上来的“炒豆芽”就像一盘“豆芽汤”，盖因为炒的时间长了，豆芽里的水分都炒了出来，味道也有点苦，爷爷奶奶边吃边摇头。好在厨艺不是爷爷奶奶选择儿媳的唯一标准，最后，爸爸妈妈还是生活在了一起。

在我小的时候，70年代的农村，生活普遍都不富裕。我家因为有四个孩子上学，就更是捉襟见肘。那时，家里饭菜的原料特别单一，菜多是白菜土豆不说，主食也多是玉米碴子、玉米面。因为总是要吃玉米面，妈妈为了调节全家人的口味，换着样的做东西给我们吃，光是玉米面，就分别做成玉米面饼、玉米面窝头、玉米面饺子、玉米面包子、玉米面面条、玉米面糊糊…虽然仍然吃得我们倒胃口，但毕竟让我们在这简单的变化中，体会到妈妈的一片苦心，并因为这片苦心中饱含的亲情，而让我们觉得艰苦的生活中，有那样温馨的甘甜。

我家搬到长春之后，虽然生活依旧贫寒，但我因为工作的关系还是有机会去各种各样的酒楼、饭店，品尝到南北、中西各式的菜肴，有时，回到家里偶尔会学着做上两道菜，经常得到妈妈的赞赏，说是毕竟比她做的土菜要好吃。我也曾觉得妈妈只会做那老式的几道菜，有点跟不上时代。

结婚之后，过一段时间就总是要回妈妈家里去吃上顿饭，坐上一阵子。有一次，妈妈说：人都说女儿大了留不住，可你呀，怎么总往家里跑？和我同去的先生笑了，说：她是想吃你做的饭菜呢，总说家里的饭菜没有你做的好吃。妈妈嘴里说着：我做的哪有什么好吃的，老人说，那是“窝子味儿”，就是从小吃惯了而已吧。脸上却满是藏不住的开心幸福，颠颠儿地笑着，到厨房忙乎去了。

前些年，先生一直在外地工作，妈妈就搬来和我同住。虽然有帮忙做家务的亲属，但妈妈还是经常会亲自下厨，做饭菜给我们吃。又能经常尝到妈妈的厨艺，我觉得，这个家，更有了家的味道。

去年年底开始，我有半年的时间在上海挂职锻炼。上海可谓美食天堂，来自五湖四海的美味佳肴，看都能看得你眼花缭乱，吃更是吃不过来。可是，我却还是经常会想念妈妈的厨艺，每次回到家里，先就会嚷着：妈，做点好吃的给我！妈妈便会应声进到厨房，不需问我要哪些好吃的，做了她38年的女儿，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我说的“好吃的”是什么东西。一通的忙乎过后，从小就吃惯了的一桌子“土菜”端上来，我兀自狼吞虎咽，妈妈则是在一旁笑得开了花。

前些天，妈妈七十岁的寿诞，去弟弟家住了几天。从弟弟家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我想吃什么东西。因为妈妈日益年迈，我已经不忍心让她亲自下厨，可是，如果我总是不让她做吃的，她便会黯然神伤起来，有时会一个人嘀咕：老了，真的没用了。弄得我得想方设法做她的思想工作，有时，仅仅为了让她开心，我还会偶尔嚷一句：妈，今天给我做点好吃的吧！于是妈妈就会开心起来，颠颠儿地跑到厨房去忙乎。

那天，妈妈又做了一桌“好吃的”给我们，我坐在桌前，不经意间，看到妈妈拿着筷子的手，有些不自觉地抖动，再看妈妈的脸，岁月的风霜已经在那里留下了那样深刻的痕迹，仿佛她70年里经历的坎坷、沧桑，都从那一张明显苍老的面容上显现出来。我忽然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把一口菜合着苦涩的泪水一起咽了下去。

其实，妈妈的厨艺说不上高超，可是，她做的饭菜，却因为有童年的记忆这份无法再生产的调料，而有着无法替代的味道。这种味道，因为三十几年的生命里，几乎从未须臾离开，而仿佛成为我血液里的一部分，流淌在我的身体里。妈妈的厨艺，烹饪出的，是一种温馨、幸福的味道，一种“家”的味道。

我多么希望，我总能够像现在这样，回到家里，对妈妈嚷一句：妈，给我做点好吃的！然后，看着妈妈带着孩子一样的开心笑容，颠颠儿地下到厨房去，自豪地，展露她的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