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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样子

时间:2022-02-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妈妈考上北京林学院时,刚进校门,同学们给她起的外号叫“胖崩豆儿”。胖崩豆儿,言外之意,就是说圆滚滚的胖妞儿。妈妈的身高接近一米六五,在南方人群中算是高个子,在北方人群中也不矮。妈妈一辈子没有为她的身高而烦恼过。这些都对她的胃口,不到半年就催胖了,催成了一个“胖崩豆儿”。那时节,妈妈的笑容永远是最灿烂、最招牌式的。妈妈对家庭史的记忆,非要伴随着手中的照片一并叙述不可。

我一出生,妈妈就已经把辫子剪了,梳起了短发,利利索索。我记得,如果有条件,她晚上就用塑料棒裹上海绵,把前后两组头发做上五六个卷子。次日把塑料棒放开,用梳子一顺,头帘和后发际自然弯曲。如果没有条件,妈妈就用木梳狠狠地把头发梳通,在有风地方,让头发左右摆荡,使之顺从。倘若再没有条件,她便用五指梳(手指)将头发摆弄成型,不让头发看上去过分毛糙。

妈妈考上北京林学院时,刚进校门,同学们给她起的外号叫“胖崩豆儿”。她对此毫无恶感,欣然接受。胖崩豆儿,言外之意,就是说圆滚滚的胖妞儿。妈妈的身高接近一米六五,在南方人群中算是高个子,在北方人群中也不矮。妈妈一辈子没有为她的身高而烦恼过。用她自己的话说,1950年,从成都初来北京,一进校门就吃北方的粗粮:窝头、红薯、小米粥……这些都对她的胃口,不到半年就催胖了,催成了一个“胖崩豆儿”。中年到老年,我妈妈基本属于中等胖瘦身材。她身体健壮,身手敏捷,为水土保持走遍了山西的上百个县。

在我看来,妈妈18岁上了大学,找到了心仪的男朋友,凡事有了依靠,一定很开心,也很享受。开心自然多吃,心宽则体胖。在我家的相册里,有不少妈妈与同学、同事的大合照,大家都一样,一律穿着整齐的干部服,性别不分,粗手大脚,朴素、黯淡,不过这单调的色彩正好作为陪衬,衬出她的笑容。那时节,妈妈的笑容永远是最灿烂、最招牌式的。相反,隔了一些年,孩子们不断地出生,她和我们家的人照相,笑容反倒有所收敛。笑与不笑,穿插其中,离异之后,若有所思,不一而衷。

妈妈带我们去照相馆照相的时候,就不再深沉,总会教我们整理衣领袖口,照着镜子归拢头发,咬咬嘴唇,使之充血发红,显得饱满,照出来有朝气。甚至用手抹上点儿她的口水,擦去孩子们脸上的污垢。

妈妈是个照相迷。她对拍照片上瘾。她是一种用特殊材质构成的人:不论环境如何,也不管心情怎样,打雷下雨出太阳,刮风刮沙尘暴冰雹,只要谁的照相机对准了她,我妈妈会马上进入情境。这情境是固定的,不加修饰,不用导演,无须酝酿,召之即来,瞬间即成。她很知道自己的漂亮之处,拿出正面偏右45度的侧面,把嘴角弯成一丫西瓜皮的形状,颈项直挺,胸部起伏,内里提起一股气来,每一根汗毛都加入到照相的表演中来。她体察、纠正着影响她美与不美的每一个细节,力求做到最好。妈妈保持这种姿态30秒、45秒、60秒……90秒、120秒,如若不按相机快门,她的照相表情绝不改变,无论时间长短。她自己愿意照相,也愿意和任何不相干的人拍合照,只要照,只要被照,就开心。

因此,我家传统的“三多”里(照片多、家书多、板凳多),照片保留得最为完整,近百年来的照片,张数不可计量。照相簿是历史,它承载着一部家族史。从相册的制造、压膜、外形、纸张、相角、膈膜、题字、挖空,以至于磨损,都写满了时间的印迹。家里如果有人发脾气或心血来潮,否定照片上的自己,找相册的茬儿,妄图销毁证据,敢撕照片,她敢跟你急眼、敢跟你动拳头。妈妈独身半个世纪,越是独身,越发害怕孤寂。离婚五十三年来,除了半导体不离身外,妈妈每一次赴美,抑或是回国,行李箱再重再满,她也不忘记要带上一大包“照片精选”。这些照片的精选标准,自然以她为主,辅以她的双亲、她的儿孙、她的歌友、她的玩伴,她的旅途,等等。

电子数码照片的发明,摧毁了老人们的习惯。我妈妈和别的老人一样,他们总喜欢触碰、把玩、抚摸、端详、收藏“物化的历史”。有了照片,待客的话题就好比舞台上有了支点。照片如果没有冲印,存在某人的电脑中,因为妈妈不会摆弄现代化阅读工具,看照片总觉得不方便,要求人帮忙,总好像低人一等,不能像往常那样畅快地一舒胸臆。她认为,看照片,就是看纸质的照片!荧屏上的图画不算照片。妈妈对家庭史的记忆,非要伴随着手中的照片一并叙述不可。她对照片有编排,对照片的时间早晚有规定,哪些照片先出场,哪些照片做铺垫,哪些照片是故事的主干,早已安插在一本一本的相册里。对照片所反映的事件的年代、背景、地域、环境、感受、插曲、笑料、言语……杂糅其间,人物之间的关系、前后因果、脉络桥段,或详或略,不可颠倒,不能混淆,一丝不苟。有实物照片,与只有电子版照片,个中差异对于八十几岁的妈妈来说,实在太过悬殊。

妈妈和老照片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展露出谁也拦不住的快活样儿!她丰富的内心活动,伴着一张张老照片,起伏飘荡。她的柜子里物件众多,照片排序第一,家书第二,歌片第三,药品第四……写至此,我下决心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再去照相馆冲洗一批近五年来的照片,装满几十个大牛皮信封,给她消磨时间,满足妈妈的喜好,免得日后后悔。

与妈妈共处多年,我的体会是,给她36张照片(一个胶卷的最大拍摄张数),足以让不安分的妈妈安静一个下午。

凡女人,当然喜欢穿新衣,妈妈也不列外。但她又不是那种对穿着过分挑拣、苛刻之人。妈妈在山西省水利厅工作期间,虽说在太原,是省城,但和农、林、水、牧沾上边儿,下乡的时间多于坐办公室的时间,收入又低微,孩子多,负担重,没有条件支付女人的这笔开销,所以,妈妈没有什么华贵的衣服,但有一两件上台演出、出门见客的衣服,洗得干净,熨烫平整。妈妈有一件黑色鸡心领的白毛线掐腰短袖,配以白点黑长裙,黑点白袜子,浅跟黑皮鞋,显得热情稳重、动感十足,这套衣服保留在与我们五姐弟的合影中。还有一张照片,妈妈身着一件紫红色人造革黑滚边中式对钮夹衣,眉眼上化着妆,摄于柳巷太原工农兵照相馆,这张单人照保留在妈妈个人的相册里。到了晚年,妈妈冬天最喜欢穿人字呢灰外套,围红白相间的围巾,戴黑尼龙手套,每年一下雪妈妈就穿上,而大姐、二姐、三姐、姨妈们送的新的好的大衣、围巾等,任你说破嘴皮,也换不下来。有了多年的经验,她知道红色对胶片感光的独特效果,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拍照片,她定会在画面里往自己身上加一点儿红色。

妈妈待客喜欢边做饭边聊天,说着说着就唱起歌来。所以,在我家,不论何方来客,听妈妈唱歌,吃好吃的饭菜,有说有笑,总是最放松不过的,留下的印象也最好。以笑颜待人,是妈妈生活的武器;以歌声会友,是妈妈交友的长项。

妈妈走路、骑自行车的速度都很快。她有一套自己的思想体系,别人的主意轻易进不去、搞不乱。她是完全按照自以为是的思路生活,一路行进。我们这些当孩子的,喜欢在街上边看风景边聊天,跟不上妈妈的车速与步伐。

妈妈喜欢跳舞,喜欢那些带得好的男舞伴。妈妈在舞场上表现得比平常更意气风发,更不知疲倦。退休以后,妈妈参加中老年模特比赛,在训练的几个月中,妈妈赚得了人气,出够了风头,成了山西的知名人物。

我欣赏妈妈的腿部线条,也时常当面夸赞,妈妈常笑着对老朋友说:“你们看我儿子,晓莱说我小腿最漂亮!说我最不怕穿裙子!哈哈哈!”

我的朋友卢望平是摄影行家,知晓我妈妈爱照相的特点,三年前金秋的一个晌午,专程开车来邀我们去北京天坛,在祈年殿周围,给我妈妈拍摄过一组好照片。八旬老人,一头银发,皱纹舒展,精神抖擞,红墙衬托,黄色的银杏叶摇曳,人和物都凑手,那次拍的照片很好,加上电脑美图工具的贡献,其中一张她认为最拿得出手。妈妈的脑袋那时已经有点糊涂,得了好照片,哪能私下快活,按照她的脾气,好东西最宜大家分享,于是腾出时间、精力,开辟桌面,找信封,写地址,买邮票,到处分发。第一次印了35张,过春节当作贺年片四下里寄,自然不够用;第二次再印30张,光是给南开中学的同学就寄光了;第三次,补印了10张,分寄亲朋,数量上感觉仍有欠然。有一次,妈妈再见到卢望平,她忘记了拍摄的事,居然说:“阿卢,我要送一张我的照片给你。”(她要送的就是卢望平拍摄的那张。)阿卢浅笑一下,不予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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