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娃娃艺术团，送女儿上舞蹈课。下午2点40分，她们乘坐楼下的公交车去。她把红舞鞋和练功服塞进舞蹈包，女儿这才磨磨蹭蹭离开画板开始穿外套，手里握着彩笔，意犹未尽。她扬起胳膊，巴掌带动气流，发出很响的忽忽声，看她脸黑着，女儿迅速转身，提了鞋子跑过去，坐在餐厅的拐角楼梯上，仰着老高老高的胖脚丫使劲往上套，嘴里咕哝着：“妈呀，你能不能高兴点儿啊？我已经很乖了。”
是的，孩子已经很乖了，出门时，她抚了抚孩子的脸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或许是她生命里最开心的时候。那天，她三跑两颠地跑到单位，想着是该换宣传展板了，因为每月都要更新一次。跑到办公室的刹那，她有瞬间的恐慌。明明是同事坐在靠窗的位置，哗啦啦地翻看着报纸，饶有趣味地说着当天的新闻趣事，可她眼前看到的却是灰蒙蒙的阴影。
是职业性长时间阅读引起晶体损伤导致的白内障。她知道，视力在逐渐下降，看东西模糊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了，只是她忙着赚钱，一直没有重视。一般白内障的症状是视力逐渐下降，最后失明……是个年轻的女大夫，坐在她的对面，叙述检查结果，脸上挂着清冷的表情。
那时，她视力还好，但并不影响生活。只是，没有被离婚打败的她，却在眼疾面前输的一塌糊涂。健康，也许是唯一能够给她和女儿带来生活保障的支柱吧。她崩溃，她绝望，任女儿旋转的舞姿，像花儿艳艳地兀自开放着，她精神恍惚，丢三拉四。患眼疾的那段时间里，她变得像个受伤的刺猬，拒绝参加任何聚会，闲时窝在家里，听低沉的曲调，喝苦味的咖啡，和自己做一些不切合实际的较劲。
失明，失明，脑海里无数次闪过这将要带给她疼痛的两个字。
四岁的女儿倒像是一夜间长大。童年，更应该似一束灿烂的花朵。自从患了眼疾，她就没有注意过眼前的这朵花儿，或者，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注意春天里，还有哪些花儿在开放吧。而女儿，却没有因为她而变得郁郁寡欢，相反，每晚做完作业，就过来趴在她的床前，用小手指引导她做晶体操，用纱布蘸菊花水给她热敷。有时，还帮她捏捏胳膊，捶捶腿，而孩子的笑，时常被淹没在她轻微的叹息里。
那一天，她做白内障现代显微囊外手术。洁白的病房里，像大多数时候一样，只有她和她的女儿。女儿牵她的手，掌心里的温度，足以融化掉她内心所有的不安。像以往陪她做晶体操一样，女儿趴在床边，握了握她的手说：“加油！妈妈，别怕。”多动听的话语啊。那是她听过的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
术后，她的视力恢复效果非常好。
此刻，她就紧挨着我，坐在舞蹈室旁边的坐椅上。她女儿和我女儿都在旁边的教室里，跟一个叫司司的女老师学中国舞，舒展的舞姿，像许多花儿开放。孩子，大都是同年的，每次来上舞蹈课，我们这些妈妈们，都会默契优雅地坐在一起，用聊天的方式一点一点融化掉等待孩子们下课的时间。她说，孩子就是春天的花朵，娇嫩却知冷知热呢。而她那时候却固执地认为，小不点儿就是小不点儿，怎么可以体会作母亲的辛苦呢？
我们聊着健康饮食，突然她就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我其实很想说你的眼疾算不了什么，人生有许多的坎儿要迈。它们，在我们的周围随时存在着，根本用不着因此而影响彼，整天停在自设的陷阱里固步自封，对自己，对亲人，都是不公平的。
窗外，有绿意在蔓延。我想，不用我提醒，明天，她肯定会注意到窗外的柳树发芽了。
（原载于2009年3月26日《陕西邮政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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