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不可使尽

势不可使尽

“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

这四句俗谚本是《警世通言》“王安石三难苏学士”一文中的篇头语。但是当我在日本京都“今日庵”见到用行草书就的这四句条幅时，不胜惊讶，印象极深。那是1985年3月10日，天清气朗，当时的全国青联主席胡锦涛带领中国青年代表团，造访了日本京都的著名茶道里千家。其茶室“今日庵”，古朴典雅，已有350多年的历史。挂在茶室的“和敬清寂”四字中堂，被称为日本茶道“四规”，是16世纪日本茶圣千利休提出的，他要求人们通过饮茶进行自我反省，彼此沟通思想，于清寂之中取掉自己内心的污垢，以达到和敬的目的。现在的主人千宗室为千利休第15代传人，他秉承祖训并提出“一碗清茶出和平”的理念，并为实现这一理念而向欧美国家弘扬茶道。千宗室对茶道故乡中国有着深厚的感情，曾60多次亲率和派遣里千家茶道友好团访华。2007年4月13日，千宗室在为访日的温家宝总理准备茶道时说：“中日两国喝茶风格不同，但通过喝茶，我们可以敞开胸怀。在这点上，两国人民的传统是相同的”。

身穿和服，足蹬木屐的日本青年热情地从道具、水及使用方法等演示了茶道的全过程，并说里千家茶道饮用的抹茶（即用新茶研磨成的绿色粉末）是12世纪从中国留学回国的禅僧带到日本的。当我们按演示认真操作一遍之后，回味着淡淡的茶香，思考着“和、敬、清、寂”这表示茶道精神的四字箴言，并在娴静而礼貌的氛围中细品着做人的真谛时，也就理解了里千家为什么要挂上“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的条幅了。

势不可使尽，势如使尽，大祸必至。有些有权势的人，损人害人，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八月潮头，也有平下来的时候。《红楼梦》讲到的所谓“护官符”：“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官，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概括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豪华生活和显赫声势。但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一旦失势，“呼啦啦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秦丞相李斯，与赵高篡改秦始皇遗诏，逼死太子扶苏、大将蒙恬，后又为赵高所忌，在咸阳市上被腰斩，死前与其子抱头痛哭说：“我还想和以前那样，和你一同带着黄狗，到家乡上蔡东门外去猎捕狡兔，可是现在哪儿还有这种日子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权倾朝野的赵高，指鹿为马，逼死秦二世，最终也免不了身首异处，得个遗臭后世的骂名。北宋末年的蔡京，官至太师，封鲁国公，前后掌权23年，位极人臣，却祸乱朝政，借生辰纲搜掠民财，被称为“六贼之首”。后遭弹劾，被放逐岭南韶关。80岁的蔡京把平日搜掠的金银财宝装了满满一大船，带着三个佳丽上路。在他看来，没有了权，只要有钱，还照样可以潇洒地做“寓公”。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才走了一半路程，就在潭州（今湖南长沙）遭遇灭顶之灾。原来，从开封到长沙的三千里路上，旅店不给他“开房”，酒店不给他“开餐”，开再高的价也没有用。到了长沙，只能歇在一所破庙里，最后病饿而死。死前，他叹道：“京失人心，何至于此？”蔡京作为北宋书法名家，与苏轼、黄庭坚、米芾并列，狂傲的米芾曾说，自己的书法不如蔡京。蔡京倒台后，由于名声太差，以至人们都以收藏其书法作品为耻，因此其书法作品很少传世。明嘉靖年间，同样是把持朝政二十多年的内阁首辅，同样是书法名家的严嵩，倒台后想给“六必居”题匾名，但店主死活不肯。严嵩说：“想当初，我为人题字，人皆引以为荣，现在则避之不及，悲哉！”

福不可享尽。唐代有个丞相王涯，官居一品，权压百僚，僮仆千数，日食万钱，享不尽荣华富贵。其府第厨房与一佛寺相邻，每日厨房涤锅净碗之水，倾倒沟中，穿寺流出。一天寺中长老出行，见流水中有白物，近前一看，原是上白米饭。长老说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便叫来火工捞起沟内残饭，用水洗净，摊于筛内，晒干后用瓷缸收贮，两年之内共积得六大缸有余。那王涯只道千年富贵，万代奢华，谁知乐极生悲，触犯了朝廷，待罪受审，其时宾客散尽，僮仆逃亡，仓廪尽为仇家所夺，家人二十三口，米粮尽绝，忍饥挨饿，啼哭之声传震邻寺，长老于心不忍，便将缸内所积米饭，浸软蒸后赠之，王涯丞相吃后，甚以为美，遣婢女答谢。长老说：“这不是贫僧家常之饭，乃府上洗涤之余，谁知济了尊府之急。”王涯听罢，叹道：“我平日暴殄天物如此，安得不败？今日之祸，必然不免”。当夜即服毒自杀。

便宜不可占尽。清代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载：天津某孝廉与数友郊外踏青，皆少年轻薄。见柳阴中少妇骑驴过，欺其无伴，邀众逐其后，嫚语调谑。少妇殊不答，鞭驴疾行。……俄某与三四人追及，审视，正其妻也。西汉文帝宠信邓通，将严道铜山赐给他，准许他自行铸钱，由是邓家钱遍布国中，占尽了天下的便宜。但好景不长，景帝时有人告发他出塞外铸钱，被籍没家产，身无分文，病饿而死。

聪明不可用尽。《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嘴甜心苦，两面三刀，脸上一堆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她说她从不信什么阴司报应，凡什么事说干就干，利己、实用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结果不得善终，还被讥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北宋大诗人苏轼一生三次贬官，投荒万里，一次入狱，几乎被问成死罪。这虽与他为人正直陷入党争有关，但他的过人聪明也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有次他去拜谒王安石，见其书桌有一首未写完的《咏菊》诗：“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遍地金”，苏轼认为菊花开于深秋，最能耐久，虽焦干枯烂并不落瓣。于是，兴之所发，便依韵续了两句诗：“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王安石想煞煞苏轼的傲气，便借“乌台诗案”，将其贬到黄州。刚到黄州，便遇到重阳节连日大风，他与来访的好友陈季常一道去后花园赏菊，没想到只见菊花棚下满地遍洒黄灿灿的菊花，枝上全无一朵，苏轼这才知道王安石所咏之菊便是黄州的特殊品种。不久，其妻王朝云为他生了个儿子，满月这天，他写了一首小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2008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