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随笔

我来自天山脚下西域古丝绸之路的吐鲁番

我来自雪域高原拉萨

我来自美丽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我来自大凉山

我来自彩云的故乡云南

当别人这样介绍自己时，我知道了贺兰山这一座山脉对于我的意义。

多年来我一直是爱水的，一条河，一片湖，一道溪流，那奔涌的波浪，那粼粼的水光，那一种汩汩而流的动感，都是我曾喜爱的。而现在，我却爱山。想放逐自己在山中，让坚硬的山石磨砺双脚；让眼睛在大山的深沟峭壁间读山重水复，读柳暗花明，读山风可能给予你的意想不到的感受。

山是有生命的。看那峭壁上独立的树，看那山石间蜿蜒的水，那大山腹地亿万年太久的煤，山的动是在水的奔腾的声音之外，是在树的俯身大地之后，太久的沉积和太久的运动之后，大地站起来了，成了山。

山是丰厚的，它的亘古不移，它的绵延广大，它的无限包容，都是人生中百思不得的许许多多的答案。山的沉静像一位伟大的哲人，它教会人思索，它静静地告诉你关于时光，关于生命，关于苦难和欢笑的源远流长的故事。

人很渺小，面对大山的宽厚和伟岸，人是微不足道的。在大山的岁月中人是匆匆一瞥，是俯仰之间，但人的胸怀是可以宽泛无沿的，是可以无止境的。人可以拥有的就是这能够无限宽阔的胸怀。

在幽静的山中放开自己的眼睛，让目光在山的起伏中走远，目光走远了，心才会张开。

看山是一幅画，尤其看我们的贺兰山。在朝晖夕阳里生动地变化着色彩和表情的贺兰山，太阳下是一幅工笔素描，雨雾里是一幅丹青水墨，在年复一年的展望中，它总是一幅画。

走进山中，不该借助任何的现代化交通工具，像原始的牧羊人一样只凭借自己的双脚，在那或宽或窄的谷底，一步步走在山石上，直走得精疲力竭。一次次的进山出山，你会发现自己总是沿一条山泉水攀援而上。沿途的风景总是很美，是一幅长卷的画。如果你只是一个旅游者，一个观望者，如果你只是想看看那画意的山，你的视野里就总是一幅画。

十五的夜晚留在世外桃源的罗家园子，只是为了看月，听泉。

山里的月亮在十五，那是别有洞天的明亮。朗朗月色漫过山的幽静，把夜幕里的山峦点亮了，每一个山头都成了一盏蒙眬的灯。那一树树的山杏花宛若住在山里的天使，在十五的夜晚才走出来，在山间漫步。

月上中天，听流水潺潺。城市的灯红酒绿遮蔽了深远的夜空，也听不到曼妙的天籁之音。完全放身心于大自然之中，给繁忙人生一份悠闲和超脱，给心灵一刻放飞的自由，是生命的必需。

酸枣沟并不深，走进去约两公里就是头了。这条闭锁不通的山沟更像一个庭院，有着天然的高墙和石阶，有着开阔的院子和石头的餐桌，更有山壁上红红的酸枣，遍地开放的狗尾巴花，满山野的芬芳，正适合野餐，谈天说地。

山里的那个野鸡娃，

红冠子呀，

我给我的尕妹子，

打簪子。

山里的那个野鸡娃，

白脖子呀，

我给我的尕妹子，

打镯子。

这一首有名的“花儿”，就是来自于山里。

还有那一树刚结出的榆钱儿，摘下来嚼在口中，童年的记忆瞬间就来了。

星期六结伴游韭菜沟，却不想天下起了雨。在沟口，看见有一些车纷纷开出来，问起，说怕遇上山洪。我们也犹豫了，大家互望着，但几分钟之后，都一直地认为，进吧，雨毕竟不是很大，大家的兴趣又浓，兴致又高，不去心里是不甘的。然后就顶着细密的雨丝，进山了。开始的道路是较平坦通畅的，车很顺利地开了进去。一段路之后，在一面陡峭的山体的近旁，在那条只够两辆车子轻轻错过的路上，我们的车停下了。那条路停止了，消失了，面前是满铺着山石的比较宽阔的沟底。下车吧，但雨越下越大了，哗哗的声响，敲击着车顶。只好先逗留在车中看山或听雨。两旁山壁在雨中呈现令人惊奇的朱红色，峭壁上的树木又是一派葱茏绿色，好浓烈的色彩之美，美得大气，美得热烈，这就是进入韭菜沟给人的第一印象。

等雨稍小一些，大家就撑起伞毫不犹豫地向山中前行。脚下那密密排列的石头也那么吸引人，不时有人因捡到了精美的石头而欢呼。雨又急骤了，我们就在一块岩石的下面躲雨，有几人在沟的另一面树下躲雨。那块岩石像伸出去的屋檐，只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却没有一滴雨落在我们头上。

这雨，在雄奇挺拔、高耸入云、绵延如海的大山中，是那么一种如泣如诉、柔情似水的韵律。雨声像是一首远古的歌，唱出了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恍若隔世之感。大家都屏住气息在想着什么，好一阵的若有所思。雨中山更幽，在这幽静的山中，感觉像一下子走过了自己的今生今世。

面对这万古不移的山，才知一个人的岁月是多么短暂，短暂的等不到一棵树长老。人拥有的只是这短暂的古老的时光啊！在山里，在聆听山雨之时，就有了这种对于时光的恍然大悟。

到贺兰口，感觉是那么静，静得能听见山风呜呜掠过耳旁的声音。很空很空的山谷，静静的，一只鸟的鸣唱清脆响亮，掠过山崖上的树，消失在高远的云天深处。谷底的泉水有着轻轻浅浅的响声，响在空旷寂静的陡峭的大山的脚下，是那么巨大和那么纤细的相依相随。那些鹅卵石，铺陈在清澈的泉水里的鹅卵石，一路密集地铺下来，沿泉水的流向一直地铺下来，那么清澈透明的泉水。鹅卵石是光滑圆润的，那是被泉水冲刷了千年的石头吗？把脚踩上去，踩在叮咚作响的泉水里，溯着水向山里走，脚心在密集的鹅卵石上的感觉令人心情愉悦。听人说，那山泉经年不息，从来都是那么一种声音，那么一种流动，山洪以外的任何日子，它都不改它的模样，冬天了也仍是流淌。

它是从远古的日子流过来。是与大山一样远古的从前吗？是沐浴着远古的时光流到了现在吗？一定是的。因为正是这条山泉，像是一个熟路的孩子，把我带到了岩画的面前！

瞬间穿越了千年风云，没有了一丝的阻隔，我很近地站在了千万年以前的岩画前。那一刻怦然心动的感觉令我眩晕，像是一道时光的滑轮抛向我，让我俯仰之间跨越了千万年时空的隧道，一下子回到了很久很久的从前。那酝酿了许久的看岩画的情绪，那种兴奋，那种激动，在真正走近岩画的一刻全都没有了。看见岩画的第一眼，我是从未有过的猛烈地被震撼，那震撼几乎令我失掉了语言。

石头上的那一张张熟悉的和我们一样的脸，那盘着花髻的美丽的女人，那骑马射箭的男人，那男人和女人至今仍熟识的身体的爱的语言，那乖巧的羊，那漂亮的梅花鹿，还有那凶猛而来的并不陌生的野兽，以及人们勇敢的追赶……那每一幅岩画，每一个线条中饱含的生命的力量和心的声音，即使是在千年万年之后，我还是听到了！我听到了那么多的岩画都在响着同一个声音，一种千年万年以前的声音，也是千年万年不改的声音，那就是人的生活的声音。

一次千年之约，静静地，岩画就坦然在正午温煦的阳光下，四周是那么寂静。也仿佛看见那峭壁上攀援的背影和凿刻的双手，听到了响在空寂的大山之中石头上的叮当声。千万年前那峭壁上不经意的抒写或有意识的凿刻是等待我们今生的相见吗？

寂静里，我久久地等待着一种来自远古的诉说。

曾经会不假思索地说，家住贺兰山下。我生活的城市，背景就是如画的贺兰山。我每天都看见贺兰山在不同的气象里变幻它的形象。家住贺兰山下，这一排文字说出来是多么的流畅自如，悦耳动听。可是，对贺兰山，我又知道多少呢？

从古时的传说，很早的也不仅仅是传说，看那藏于山中或深埋地下的化石，当它被眼光猎取或出土之后，它就不再是死掉了的树木、动物的牙齿或骨脊，而是曾经的一片树林、一群放逐山中奔跑追逐的动物。它在沉积了万年之后回来了，开口说话了。它在告诉我们，那是曾经的贺兰山，那是真实的贺兰山，一片丰美的水草，一方温暖的绿洲。

从坚实的贺兰石上的凿刻，我们知道了相对较早的贺兰山人。他们的生活、放牧、狩猎，与同伴合作对付一只凶猛的动物，甚至他们的音容笑貌，还有爱情，都没有泯灭，即使是在千万年之后，仍然告诉了我们。从这里，我知道了不朽，生活是可以不朽的。

从山中的烽火台，我们知道这块土地上曾经金戈铁马的日子。尤其贺兰山，以它坚实的身躯抵挡狼烟烽火。岁月悠长，大漠边关，一曲弦歌，唱不尽的悲壮，唱不尽的豪迈。是古边塞人的血性铸就了贺兰山魂。

太多太多的不知，需要我最虔诚地倾听和汲取，需要我打开心上的空间去接纳。说到底，它需要我迈开行走的双脚去采集，而不是走马观花似的一路看景。

我必须走到大山腹地去。在大山深处，把脚步遁入山里人的步伐中，我才可以说我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