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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饶的大不列颠

时间:2022-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那片生机勃勃的大自然里似乎有一种原始的诱惑力,吸引他们把这里作为新的生命体验之处。新英格兰人带着可怕的预感,发现在他们自己的陆地上出生率迅速下降,在他们的后代里家族的血脉正在收缩,就像当地的溪流处在干旱的夏季一样,因此他们对种族的延续感到担心,他们也许在大不列颠岛上发现了可以安慰他们的东西,把这里的丰饶视为生命的母体!二者都仍然具有一个新国家的清新活力和丰硕果实。

1

从西半球横跨大西洋到达东半球,当一位旅行者正在接近一个陌生的海岸,一个古老而人口稠密的国度,最先提醒他的是更加勇敢、与人更亲密的一大群海鸥。它们开始盘旋在船尾,俯冲向海面彼此争夺从轮船食品室抛出来的果皮和食物碎屑;在我们的船后立刻表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样子,那么大胆和不知疲倦地追赶我们的船只,从黎明到黑夜。它们距离我们那么近,当你俯身于挡浪板上,它们几乎可以从你的手中夺走食物。那是某件事情悬而未决的迹象,它讲述着你正在靠近的那个人口稠密的国家以及它全部的饥饿的传说。海鸥蜂拥地从杂食的欧洲飞来与你会面。你离海边一片生活富裕的陆地近了,那片陆地构成客观存在的生命主体的物种的确不多,但是这些生物的数量最大,竞争达到最激烈的程度。在那儿,鸟类和动物的数量不仅比我们国内的更大,而且更加专横和好斗,与人类的联系更紧密,它们与人类争夺土地上的果实,用它们的方式获取丰富的资源,以增强繁殖力和顽强的生命力,由此不会轻易地受到控制和被驱逐——事实上,它们已经表现出了持续和多产的特色。这个事实迟早会打动身居英国的美国人。在那片生机勃勃的大自然里似乎有一种原始的诱惑力,吸引他们把这里作为新的生命体验之处。正是旧大陆,在物种的繁殖力和强壮上似乎真正体现出了一个“新”字。

新英格兰人带着可怕的预感,发现在他们自己的陆地上出生率迅速下降,在他们的后代里家族的血脉正在收缩,就像当地的溪流处在干旱的夏季一样,因此他们对种族的延续感到担心,他们也许在大不列颠岛上发现了可以安慰他们的东西,把这里的丰饶视为生命的母体!在新大陆中一些比较古老的地方,进攻它们的干旱,似乎没影响到这些岛上的资源。它们显然像三世纪以前一样丰富而取之不尽。英国可能更适合爱默生四行诗中的后两句:

“没有数字能算出我的账目,

没有部落能充满我的房子;

我坐在发光的生命泉边,

洪水还在不停地灌注。”

按照洪水的字面意义,陆地已经被人类淹没了。我们的一个较大的州,其中拥有三千万人口,有谁会说它还没达到高水位呢?每一件事情都预示着一个种族仍然年轻,仍然走在通往帝国的路上:那充盈的优良血统,巨大的手足,突出的牙齿,强健的胃和强壮的肌肉,健康的女人,怀有残忍嫉妒心的权力欲,成群的孩子和年轻人高兴于户外活动和体育运动,喜欢刺激和冒险。某个空气清新的早晨,青年人带着喜悦的面容,好像充足的食物和睡眠使他们更加健壮,他们带着某种动物性和愚蠢的想法聚在一起——所有这一切都表明,人的旺盛的生命力没有被减弱,生命的风帆也没被落下。陆地和人种都没显示出任何耗尽的迹象。二者都仍然具有一个新国家的清新活力和丰硕果实。你会认为人类正在占有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他们拥有开拓者的顽强和丰饶的土地,家族就像在我们的早期边疆殖民地里一样不断增加。让我们引证泰纳笔记里的一段话:

“一个英国人几乎总是有许多孩子——富人和穷人都一样。王后有九个孩子,堪称典范。让我们快速浏览一下这些家庭,我们知道:一个领主有六个孩子;侯爵有十二个孩子;N爵士有九个孩子;S先生——是位法官,有二十四个孩子,他们当中有二十二个活了下来;个别的神职人员,有五个、六个到十个、十二个。”

如此,人口普查的数字持续上升。在这片陆地上,小镇和城市像蜂拥而来的时间的疹子,不错,一只繁殖力强大的蜂皇后和众多蜂巢!若不是美洲、非洲和澳洲的荒野,使蜂群得以找到迁徙的去处,人们将会彼此践踏或窒息而死。一座苏格兰或英格兰的城市,跟我们的城市相比,差不多是双倍的和叠加的,它的内部是双重的,——城内房屋密集,街道都是小胡同,房屋里面和外面的人群多得就像苍蝇。每一个乡间的村庄同样是密集的,街道在两排树木之间,村庄里容纳了一部分卑微的人口。隐秘的人性涌向世界的各个角落,随之也携带着民族的美德。步行穿过爱丁堡比较古老的城区,不知何故使我想起一群在家乡见到的悬崖燕子,它们群集在农夫的谷仓檐下,占据了每一英寸空间,房屋拥挤并彼此重叠,布满了裂缝,每一处有利的位置都被利用上了,悬垂的床和象征繁殖力的摇篮,一个垒在另一个的上面,显示了全部离奇有趣的风格和富有独创性的结构,以及对环境的适应性。在伦敦和爱丁堡,两个城市都有“街上街”,或者说,是巨大的高架桥把一群人流载到另一群人流的头顶上。他们利用斜坡和下陷处为蜂拥的人群制造更多的表面空间。

一天,我在漫游中穿过高地上的特鲁萨克斯,我走近两个相邻的蚁丘,它们引起了我的注意。蚁丘是那样的一种国家。它们总体上不大,几乎大不过一配克[1]的量,但是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人口和如此具有活力的居民。它们是群居的蚂蚁,由于数量之多,简直可以使几码的范围内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了解家乡的蚁丘,并仔细地做过记录,它们能装进一个手推车厢,但是跟这里的蚁丘相比,它们像似一间一间的空房子,是以一个连守卫的堡垒,而不是以整个军团。这些蚁丘位于路边的森林之间。每一个蚁丘有五条主要的向外辐射的大路,像车轮的轮辐一样。这些大路无疑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得到,只是稍微地被草和落叶遮盖了。沿着每一个蚁丘周围有两条蚁路——其中,一条路线是通向外面寻求补给的路线,另一条是载着战利品返回的路线——蚯蚓、苍蝇、昆虫,源源不断地运进国会大厦。假如搬运蚯蚓或者臭虫的蚂蚁在半路上陷入困境,那些先通过的蚂蚁就会回去找帮手。在两条主要路线之间的地方,各个方向上都被单独的蚂蚁穿成了线,它们正在你来我往地打斗。当然,那些小路的终点距国会大厦都在方圆几码远以内。假如我在一个地方站上几分钟,那些蚂蚁将爬到我的鞋上,并一直爬向大腿。我抖动一下腿只是想警告它们,却激怒了它们整个阵营,以至于我不得不很快撤退。这时我看见一只横跨过来的甲虫,我把它抓住丢到蚂蚁穴上。蚂蚁开始袭击它,就像一群恶狼可能袭击一头大象那样。它们附着在它的腿上,爬到它的背上,抢先攻击它。当它匆忙穿过它们的队列,从土墩边滚落,它的腿随即被其它的蚂蚁抓住,直到六条腿上的每一条都排满了四五只蚂蚁。狂怒的甲虫跳过土墩,爬到树叶和草梗下面以便清除死死缠住它的敌人,它终于像似逃离了劫难,将自己埋进泥土里。接着我拿起一只又大又黑,没有硬壳的蜗牛,这片陆地上有大量这种蜗牛,它的大小跟我的拇指差不多。我用同样的方式将蜗牛丢在蚁穴上。蚂蚁立刻蜂拥而上,把嘴巴凑上去。蜗牛很快醒悟到这种可怕的境遇,只可惜他把自己完全展示给敌人,却没有办法去抵御它们。逃跑,像甲虫那样?它做不到,但是它带着一个无形的装甲,它开始从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排泄一种黏稠的、发白的东西,转眼之间黏液束缚住每一只接触到它的蚂蚁的手脚。当即兴表演的黏鸟胶大量渗出来,蜗牛便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外套里,忽左忽右地蜿蜒行进了一会儿,部分黏液脱落下来,从而使上百个对手陷入深渊。也许以前还从来没有蚂蚁或人的军队陷入这地狱般的沼泽。重新集结的蚂蚁一方贸然尝试攀登上这团怪物,它们当中大部分像先前的同伴一样陷进去了,但是有少数几只成功地占领了蜗牛的背,于是蜗牛开始准备另一场黏液的雪崩,这家伙好像把身子缩小了,决心鼓起勇气投入战斗,它让蚂蚁陷入深渊的速度跟那些蚂蚁到达它身体的速度一样快,它愤怒地倾泻它的黏液瓶,直到为自己建成一个十分牢固的壁垒,令蚂蚁对它无计可施。新的黏液不停地生成,给蚂蚁设置了鬼门关,至使它们常常不得不停在半路上。我在那儿逗留了半小时或更长的时间以便看个究竟,但是,在这个场面结束之前我最终还是被迫离开了。我猜测蚂蚁会取得最后的胜利。而蜗牛几乎耗尽了它的弹药,每发起一次新的进攻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取得的成效却越来越小;而蚂蚁有着无穷的智谋,它们可以用沉下的大军造一座桥。但是我多么想知道它们最终是怎样获得解脱的,而那个黏糊糊的怪物最后又是怎样了呢。

但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蚂蚁的数量和它们的生机勃勃,而是它们的那种攻击行为所具有的海盗倾向。当我来到伦敦,我已记不起在北方见过的蚁丘了。我想说,这是至今我见过的最大的蚁丘。我看见那些巨大的汽轮向着罗盘指向的所有方位高速行驶;看见无数人云集在每一条拥挤的街道上,并从周围所有的乡村涌出来。看见地下通道和走廊以及地上的高架桥,看见活动的人群和他们的供应品,整个尘世就如同一个角逐场,这些卑微的人像昆虫一样发出各种各样沙沙的响声。诸如伦敦所呈现的上述这种庞大的人类集合体,如果一个人由此联想到昆虫,他是应该得到原谅的。男人女人似乎都变得低贱和渺小了,好像大苍蝇产的卵转变成了人的存在。这是怎样一条由密集的人群组成的没有尽头的河流!街道就像河床一样,而人流一直涨到河岸。一个人仅仅代表了个体的单位——他看见的只是黑色的潮水。他迷失了自我,成为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当他穿过长廊和地下通道走向地铁,一路上他被推来搡去,像大海中的一滴水,被裹携着往前拥。我习惯于到这个国家做短途旅行,或者在圣保罗的一些无人的隐蔽处寻找我的感觉。但是在圣保罗,你需要付出非凡的努力发现自我,而且在这个国家你必须快速行走,否则伦敦将会压倒你。每当我正考虑自己将要走一段长路,一群骑自行车的伦敦人就会偷偷从我后面赶上来,像幽灵一样突然擦身而过。整个伦敦是一片被敲打过的陆地。无论在何处,你总会觉得这个巨大的城市会把你吸进去。它像拖曳的飓风,每一股人流都将被它卷入。城市和城镇似乎不断地从它们停泊的地方脱落,朝别处漂流,然后又自己连接到一处。你发现小城市的每一边都被牢固地焊接了。它蔓延开来,恶性生长,它吞没第一个器官,然后是另一个。但它不是恶性的。正相反,它像这个地球上拥有的城市一样正常而合理。它是富饶慷慨的土地,是勇敢的繁殖力旺盛的民族固有的成果和表达方式。与我至今见过的任何其它城市相比,这里的商业和贸易的成果似乎不大,更大的成果来自于家庭需求和住宅建筑的本能。我曾经感觉到并且仍然感到它的吸引力。这样一种实际的人类住所的集合体,给人的感觉遍布每一个空间。它所有巨大、多元的工业,它的交通,似乎都是家庭式的,就像围绕着一个家庭的家务杂事。我习惯于从西北边界,从汉普斯蒂汉斯和海格特周围对它瞥上一眼,温和的泰晤士河流过宽阔的地域。它像一个庞大的村庄——村庄里几乎有四百万个灵魂,那里的人们感到生活甜蜜而健康,保持了乡村清新的面貌和庄严的风格。我看见它巨大的公园和游乐场;看见在阳光明媚的星期天里,人们在泰晤士河上愉快地划动船只去参加聚会;看见人们在所有的乡村附近郊游。的确,在夏天,一种社交的甚至是喜庆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巨大的宿营地。当然,也有很多贫穷和不幸,并且是太多了,但是它们统统给抛到洞穴或角落里了。

2

繁殖力旺盛的种族,丰饶的大自然,挤满了这些岛屿。五月的气候有几分被拉长了,春天的生机和活力在各种事物上呈现出重要特征。生命繁茂而丰满,充沛的体液和血液十分有利于繁殖。海水里的盐活跃在脉络里,产卵的水域给陆地提供了生殖力。一种热带和寒带的自然结合,使得大自然一方面果实累累,另一方面生机勃勃。

在国家诗人莎士比亚的身上,我获得了与这个国家的自然和人民一样丰富多彩、原汁原味、有趣的文学艺术享受。这说明,莎士比亚的伟大艺术正好需要这样的土壤和背历史景。翻开他的诗篇,你会发现他的诗歌价值一方面体现出节制,另一方面表现了放纵和挥霍。

丰富的人口资源反映出一条普遍规律:生命在比较低级的形态下同样丰富,同样奋发和顽强。自然主义者认为,占主导地位的欧洲比南半球或美国形成或产生的时间要晚,因此,根据达尔文定律,它应该更加有能力占据主导地位。欧洲很好地控制了这最终的局面,而目光短浅的观察者看不到这一点。当欧洲的动植物与美洲的动植物竞争,后者在极大程度上会失败,好比澳大利亚土著一样。或者,我可以这样表述。在文明到来之前,本地种就从它的森林里裸露的土地上逃离了,于是欧洲种进来了,并发生了本该发生的事情。然而事实上,本土依然保留了固有的障碍物的面貌特征和倾向,新的物种只有拼命坚持,以新的权宜之计准备迎接挑战,在其它物种饿死的地方茁壮成长,在其它物种衰落的地方繁荣兴旺,在其它物种毁灭的地方得以繁殖,像某种野草一样,如果你阻止萌芽,只会使根部粗壮,因而来自欧洲的物种比本土的物种形态更加显著。几乎从东半球来到这个国家的每一种事物,都准备好了对抗方式并占领了阵地。欧洲或旧大陆的人,旧大陆的动物,旧大陆的草和谷物,杂草和害虫,为这片大陆所拥有,在它们到来之前本土的物种已经让出道路。贪婪、勤劳、云集的蜜蜂属于余下的类型。我们煞费苦心引进的英国麻雀,到头来它们像害虫一样繁殖并使人类受到威胁,成为这片陆地的灾难。我们所有的野草几乎都来自欧洲。当一个新物种在这获得立脚点,它就像火一样蔓延。若不是我们繁殖了欧洲猫,欧洲蚂蚁和老鼠将会把我们吃掉。在一些古老且人口稠密的国家,像法国和德国,狼不仅保住了它的立脚点,而且后来在前者的国家里不断地增加,以至于政府不得不提供一项额外的资金用于捕杀它们。在我们的定居人口相当稀少的东部和美国中部诸州,什么时候看见或听到过一只美国狼?它们像海狸一样彻底消失了。然而可能的事实是,在像我们这样一个新的国家里,一种倾向在野生动物中缓慢地发展,即在改变了的条件下野生动物会朝着收复失地的方向迈进。植物是这样,动物大概也是如此。因此,烟囱燕放弃了在树上筑巢转而寻找烟囱,悬崖燕放弃了悬崖转而寻找谷仓檐,松鼠发现它们可以生活在田里和田野周围,等等。在我们的区域里,围绕在建筑物周围的本地老鼠的数量比从前变得越来越多,在这个国家较古老的聚居区,鼯鼠通常在房屋里繁殖;狼在西部似乎还像在东部一样没放开;黑熊正在恢复在这个国家里的部分地盘,在这里它们已有三十年没被发现了。

我在英国的动物和飞禽当中注意到许多显著的特征,这些特征看起来好像是由于它们自身密集的种群内部激烈竞争,以及与人类相处带来的结果。因此,鹌鹑不仅伪装她的巢,而且小心地整理周围的草丛,以便掩盖她来往的行迹。田鼠把收藏谷物的储藏室安置在地下的洞穴里,然后从里面把入口堵死。山鹬在受到骚扰的时候,总是在两腿之间携带她的幼崽飞走,然后再回来把其余的幼崽一个一个带走。海鸥在田野里狼吞虎咽地偷食谷物;野鸭靠燕麦提供食物;乌鸦和寒鸦拔食刚长出来的马铃薯的新芽;松鸡、鹌鹑、鸽子、田鸫袭击萝卜地;鹰常常在猎人的枪口下攫取受伤的猎物;乌鸦栖息在住宅的烟囱顶上;在东部地区,鹳把巢筑在城市之中的屋顶上;在苏格兰,老鼠跟随鸟类和高地人到沿海的青鱼渔场,当捕捞季节结束后它们又四处分散开来;鹰因了每一枚蛋价值一几尼[2]的奖赏,继续在山脉中繁殖;野兔的缩减与捕兔网和雪貂有关;野味的鸟类——松鸡、鹌鹑、野鸭、野鹅——继续成群地面对天下最热衷于打猎的民族,据说在有的地方,乌鸦比这个王国里所有的猎枪毁灭的野味还要多。

许多野生的鸟类,当它们孵卵的时候,允许自己被手触摸。狐狸通常在隐蔽的排水沟或者农场建筑物边的棚架下面度日。水獭在很久以前就从我们的溪流中消失了,它们仍旧坚持让自己待在苏格兰,尽管陷阱和子弹随时等待着它们。一只母水獭懂得如何大胆地应对一个可能夺去她幼崽的人。

托马斯·爱德华,一位皮鞋匠——阿伯丁[3]的自然主义者,他讲述了许多关于他在夜间考察动物的冒险经历,鼬鼠、臭猫、獾、猫头鹰、老鼠,等等,这些动物显示出了令人惊异的胆量和无礼。有一次,一只鼬鼠居然袭击了他;而另一次,一只臭猫再三尝试在他睡着了的时候,从他外套的胸袋里夺走一只雌红松鸡。还有,在另外一种场合下,他正在打盹的时候,一只猫头鹰从他身边抢走了一只老鼠,那老鼠他本打算把它活着带回家,所以用一根细绳将它拴在了马甲上。他说他曾经把步行中使用的手杖插进一只狐狸的嘴里,只为了把它从窝里唤醒,而那狐狸闷闷不乐地将手杖从嘴边拨走。一次,在走下悬崖的时候,他被守在岩石层上的两只狐狸逼到了绝路上,这两个畜生朝他咆哮,并且露出它们的牙齿凶狠地威胁他。当他勇敢地向前将它们从路上踢开,它们才擦着他的身体从悬崖上夺路而逃。沿着苏格兰海岸,你会发现乌鸦通过将贝类带到高空中,然后再抛到岩石上,把贝壳砸开。它们大概像南非的某些鸟类一样进行有思想的行动,那些鸟飞行在迁徙的蝗虫黑压压的云团里,用它们锋利的喙将蝗虫的翅膀夹断,以便使蝗虫掉在地上,然后它们再落到地上从容地将那些蝗虫吞食掉。在高地,鹰盘旋在野兔和小羊羔之上,一旦牧羊人猎杀鹰,野兔的数量就会迅速增加,以至于吃光了所有的草,使羊群遭受饥饿的痛苦。

查尔斯·圣·约翰在他的《自然史与海鳗运动》一书中,描述了沿苏格兰海岸在青鱼捕捞期的独特景象。青鱼无以计数地出现,被数万只空中的鸟类和它们自己的深海中的宿敌所追踪。大马哈鱼和狗鲨从下面掠杀它们,海鸥、鲣鸟、鸬鹚和塘鹅则从上面捕食它们,与此同时,渔民们大量的船队将它们无数地打捞上来。海上充满了鸟儿们扎向水中的尖叫声,人们劳动时的呼喊声,大海被受到驯服或是受了伤的鱼所覆盖,海滨散发着腐烂的碎鱼屑的气味,并因此吸引更多的鸟类和害虫,一同构成了彻头彻尾的欧洲景象。然而青鱼的供应量没有让人失望,当鱼群进入狭长的海湾,人们会说他们捕获了同一个海洋里的两拨儿青鱼。

在英格兰和苏格兰,我观察到的一种最重要的情况是,鸟巢中蛋的数量。我看见的第一个鸟巢是属于草地田云雀的,里面有六只鸟蛋;第二个鸟巢是柳莺的,里面有七只。那么,我想问,这些大不列颠的鸟类也像人一样真的比我们的鸟类更加多产吗?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我观察到的鸟巢并非属于例外,当一个男孩儿告诉我,他知道某个鹪鹩巢里有二十六只鸟蛋,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普通的英国鹪鹩跟我们的冬鹪鹩几乎相同,但是我们的鹪鹩只产下五到六只卵,而他们的一般要产下二十只以上。长尾山雀产十只到十二只卵;沼泽山雀产八到十只;大山雀产六到九只;矢车菊鸟产六到八只;蚁鹬通常产十只蛋;五子雀产七只;褐色啄木鸟产九只;戴菊鸟八只;知更鸟七只;京燕八只;等等,所有的鸟类,或者在这个国家几乎所有相应的鸟类产下了过多的卵。而我们的鸟类大部分最多产下五只卵,一些鹪鹩、啄木鸟和山雀产六只卵或者更多,但是一个人通常在普通的鸟巢里只见过三只或者四只鸟蛋。我们的鸟类似乎对于产下比欧洲种的鸟类更多的卵感到恐惧,只有我们的雨燕是个例外。

同时,这些过多的鸟蛋在如此温暖而简洁的鸟巢中得到了保护。柳莺的巢,我已经提到过,它是一种用茅草覆盖屋顶,并装饰了翎毛的小别墅,它的屋顶做成圆形,安置在地上,像我们的牧场老鼠一样,把入口留在旁边。花鸡是大不列颠最丰富最普遍的鸟类,它把巢建在白蒺藜里,那巢可以称之为致密整洁的奇迹,它主要用精美的苔藓和羊毛做成。雌鹪鹩的巢里有一打或更多的卵,那是一件过于完美的艺术品,保留了过于可爱的自然状态。我看见的那些雌鹪鹩巢,安置在路边陡峭的堤岸上的树根之中,一团精美的绿色苔藓嵌入一个不规则的树根的框架之中,中间有一个圆洞,其深度刚好为你的手指触摸得到,它十分柔软舒适,样子格外观美。当雌鹪鹩离开它的住所,便只在树根中间留下一大团苔藓的巢。

由于存在许多困扰我们的鸟巢的危险——这些危险来自于松鼠、蛇、乌鸦、猫头鹰、鼬鼠,等等,以及强烈的暴风雨,于是需要增加一些措施以便在某种程度上提高安全性——这也正是一个人可能很快就会了解,为什么英国的鸟类如此繁荣,以及数量如此之多的原因。每一棵树上都有一只花鸡,每一平方杆的范围都有一只白嘴鸦和一只八哥。我想,还应该有更多的八哥,假如它们能够找到筑巢的地方。但是每一处可利用的场所都被占领了,包括每一个墙洞,或者塔、树、树桩;每一个农场建筑物周围的壁龛;每一个古老的教堂附近裂开的怪兽状滴水嘴的缝隙;每一个城堡、塔尖和城墙的裂缝,每一个排水口的水嘴和它们可以找到的任何一个排水槽。

古老的城堡废墟为许多物种提供了一个港湾,那些地方最显而易见的是麻雀、八哥、鸽子和燕子。罗彻斯特城堡,其主塔或堡垒仍保持着非常好的状态,它是一个巨大的鸽子窝。看管城堡的一位妇女告诉我,当时那儿有大约六百只鸽子。当它们飞起来在四围盘旋,使整个天空都变白了。有时它们被宰杀了拿到市场出售。日落时分,当鸽子归巢之后,雨燕会出来寻找它们栖息的裂缝。过了一会儿,夜空会将它们带进黑暗之中。

你同样可以看到白嘴鸦。它们像小鸡一样跟在农夫身后,刨食地里的幼虫和蚯蚓,它们的确是那样的小鸡,是一些在宽阔的山脉农场里穿黑貂皮的家禽。白嘴鸦幼雏被认为非常娇嫩柔美,妙不可言。童话里说,二十四只山鸟被烘制在一张馅饼里,放在国王的面前。其中提到的山鸟便是二十四只可爱的白嘴鸦幼雏。白嘴鸦馅饼是这个国家特有的美味佳肴,看样子这些幼鸟似乎被屠宰得太多了,如此几年之内就将消灭这个物种。但是,由于它们像人一样不乐意搬家,就必须像野兔那样保持在一定的数量以下。我隐约听说,我们家的一个英国亲戚除了白嘴鸦馅饼以外,不吃其它所有的馅饼,直到我看见那里的人们射杀白嘴鸦幼鸟并运到市场上交易,我才对实情有了完全的了解。一个白嘴鸦的群居地安置在某个人的小树林或树荫里,对于这个人来说可能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利润来源。小白嘴鸦仅仅长到会飞之前,当它们第一次冒险走出鸟巢,或者头一次尝试站在稍稍远离树枝的地方,它们就被宰杀了。在顿河岸附近的一个白嘴鸦群居地,我亲眼目睹了杀白嘴鸦的场面。一座古城堡的废墟顶上,森林中的树木绿叶丛生,在这些树林里面,白嘴鸦筑了巢,那些巢大都模仿野鸽子窝的式样。一位年轻人正端着来复枪,摆开运动的架势,为猎场看守人射杀小白嘴鸦。与一百只鸟巢的数量相比,小白嘴鸦的出现显得少了些,然而我被告知,在这个季节已经有三十打小白嘴鸦在这里遭遇了子弹。当我们围坐在高处烧烤一对老白嘴鸦夫妻期间,其余的白嘴鸦发出了哀伤的悲泣。然而,白嘴鸦们显然不想尝试把它们的巢建得隐蔽一些。它们被安置在新生的树枝上,几只巢围拢在一起,呈现出一个大大的锯齿状树枝堆或嫩枝团。年复一年,小白嘴鸦被屠杀了,然而这个白嘴鸦群居地却不被放弃,老白嘴鸦们也不气馁。另外,这种白嘴鸦不是吃腐肉的乌鸦,尽管外观上看与乌鸦是如此的相近。它依靠在田野里掘食生存,却不被那些不洁的鸟类所尊重。在英国,吃腐肉的乌鸦是非常稀少的种类,它是一种体格健壮的凶猛的鸟,经常攻击羊羔和野兔。

符合于鸟类的状况,同样符合于野兔以及其它的小动物。英国的野兔一年要繁殖七次,在一次产仔中通常生产八只小兔,而只要我能够观察得到,我发现在这个国家里相关的种群最多繁殖两次,每次繁殖的数量是三到四只幼崽。西部的灰兔据说每年生产三窝或四窝小兔,每窝产崽量为四只到六只。据统计,在英国,一对儿野兔在四年当中,其繁殖量将达到一百二十五万只。假如在一个季节里不加抑制的话,那么这种猎物就会把农场主给吃掉。在汉密尔顿的杜克园林里,野兔如此之多,以至于我认为一个人只要随便开一枪,就足以使一只野兔闭上眼睛翻倒在地。当我在园林中往前行走的时候,它们忽左忽右地奔跑,像风吹落叶一样。它们那棉花团一样的尾巴在林中闪烁,比我们夏日夜晚的萤火虫还要稠密。在高地许多耕作过的田野里,以及我所游历的英格兰和苏格兰其它各种各样的地方,它们的数量都超过了我们的山毛榉树森林中的花栗鼠。在某些时候,得自于地面猎物的出售成为国家税收的一个重要项目。遍布在这个岛上的无以计数的野兔被捕杀。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捕杀野兔,利用白鼬搜寻它们,用网、枪、陷阱捕捉它们,而且它们是其它动物入侵者的主要猎物,然而在这片岛屿上它们依然那么活跃。每年在英国除了几百万张兔皮以外,有三千万张兽皮被消耗。这些毛皮被用作制床的原料,也被用来纺成毛线,以及用作衣料。

科罗拉多甲虫是我们所特有的,它在许多方面体现了欧洲人的美德。它十分丰富,而且能够持久稳固地满足任何标准。但是我们不能强求它的所有品质,直到它越过大西洋在另一边定居下来。

然而,我们拥有另外的生命形态,并且在某些方面超过它的发源地的水平。当我在英格兰的时候,我似乎没听过青蛙或蟾蜍的叫声。他们的沼泽地是寂静的,他们的夏日夜晚沉默不语。我渴望我的沼泽地里那成群的歌队;渴望我们的雨蛙银铃般细小的叫声;渴望听到我们的蟾蜍在黄昏时发出的持续不断、抚慰心灵的呱呱声;渴望听到我们的池塘青蛙发出快活的瓮声瓮气的男低音。他们的昆虫世界也远远落在我们的昆虫世界之后,没有演奏提琴的蚱蜢,没有咕噜咕噜叫的树蟋蟀,没有发出刮剥碎屑声的纺织娘,没有急匆匆喊叫的蝉。在夜晚或白天,当我经过草地或小树林,我从未听到过任何来自于这些发声源的声音。而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却拥有一支庞大的昆虫音乐家管弦乐队,每到夏日黄昏,悦耳的音乐从袖珍表演者的一系列发出优美琴声的乐器中排列开来,直到收割机尖声刺耳的渐强音。一位游历过我们国家的英国青年告诉我,我们具有世界上最吵闹的大自然。英国的仲夏,大自然处于另一种极端的沉默之中,漫长的黄昏不为声响所打破,除非在“叮叮当当的白嘴鸦的群居地”。英国大黄蜂,是一种多毛短腰的家伙,它像我们本地的蜜蜂一样有着轻柔、圆润的男低音,它所表现出来的习性也与我们的蜜蜂多有相似之处,除了能够更好地抵御寒冷和潮湿(我惯常发现它在日落之后显得十分活跃,而那时我正颤抖地披上我的外套),它像野兔一样为自己挖一个藏身的洞,这样的事情我们的蜜蜂是不做的。一天,我正坐在森林里,一只大黄蜂落在我身边的土地上,它拨走表面的壤土,开始又啃又挖地开辟一条进入地下的路——像一位忠实的英国人,能够为自己挖一个洞。

就松鼠的生存而论,我们的松鼠也远远走在了英格兰的前面。我相信我们有更多的红松鼠,当然更不用说灰松鼠、鼯鼠和花栗鼠了,它们在距我的房子半英里以内的范围,其数量比在英格兰任何乡间都要多。我在英国漫无边际的闲荡中,喜欢向人打听那里的森林和小树林,而我只见过两只松鼠。这种松鼠比我们的个头儿要大,长着更长更柔软的皮毛,它们表现得有几分傻笑的样子,快活,且有着美国式的装腔作势。但是,英国是蜗牛的天堂,到处都有蜗牛的踪迹。有一棵孤独的树,我数了一下,它的树杆上足有一打蜗牛。我看见它们像水果一样挂在矮树丛和树篱上。我听见一位女士抱怨说,蜗牛进到她的厨房里,晚上爬行而白天隐藏起来,令她感到不安地努力使自己摆脱它们。画眉鸟吃蜗牛,总是先将它们的硬壳在石头上摔碎。据说蜗牛有时候会成为花园中的有害物,因为它们在夜里吞食鲜嫩的植物。可你什么时候看见美国蜗牛吞食东西,除了也许偶尔会吃一颗草莓。鸟或其它的动物靠这种大个儿的英国蜗牛为生,假如是这样的话,它们从来不需要挨饿,因为我甚至在山顶上也看见了这些蜗牛。

在英格兰,表现在动物身上的生存特征同样表现在植物身上。给我印象特别深的是,就野花的数量之多和分布之广而言,英格兰野花的种类不是很多。牛眼雏菊和毛茛科植物是比较具有说服力的例子,它们是欧洲数量最多最丰饶的植物。毛地黄、鸡眼罂粟、婆婆纳、野风信子、樱草花、野豌豆以及其它各种各样的植物,几乎同样繁茂。勿忘我草非常普遍,而那种小雏菊就像草一样随处可见。的确,正如我在另一章中已经描述的,几乎所有英国的野花都以一种开放的风格生长,其丰饶多姿如同我们的一枝黄和紫菀。她们显得既不害羞,也不狂野。大自然对她们不吝啬,而是充分赋予她们的每一朵花以优美的姿色。一些珍贵且精致的植物,像我们隐藏在森林之中的五月花,以及某些兰花和紫罗兰,在山脉中因为非常挑剔环境而受到了限制,所以在英格兰大概没有与她们比肩的花卉。英格兰岛屿不大,各种各样的植物合理地紧凑地混生在一起,它们拥有十分相似的土壤和气候;土地、森林和河流的条件以恒久的存在状态而存在,恒久不变,分布均衡。每一种动物都建立了自己的地盘,每一种植物都给自己安了家。没有新的体验需要尝试,没有新的风险要冒,所有的生命形态都已约定俗成,这种趋势维持着一种稳定的力量和充实的状态,这是来自我们那间歇性变化着的半球上的观察家实际觉察到的。

【注释】

[1]英制重量单位,约合二加伦或九公升。

[2]英国的旧金币,值一镑一先令。

[3]阿伯丁(Aberdeen),英国苏格兰一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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