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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高潮

时间:2022-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按照日历,夏季应该在六月二十一日达到顶点,但是夏季的高潮则要延后一两个星期。我们的秋天平静的时日,总能和印第安人联系到一起。远远的,印第安人点燃的野营篝火,似乎又在空中冉冉升起。春天是灵感萌发的季节,秋天是灵感成熟的季节。秋天的太阳好像在燃烧着炭灰,而春天的太阳则是在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木柴。这是一种垂死的出生,秋天里的春天。秋天奇特的风貌,在下午晚些时分看得更加清楚。

在我们北美的气候之中,太阳总是略略领先于季节,就像潮水总是略略领先于月亮一样。按照日历,夏季应该在六月二十一日达到顶点,但是夏季的高潮则要延后一两个星期。六月完全是一位处女,热烈而温柔,整个六月份没有中午之酷热,七月份的第一或者第二个星期,气候才会出现酷热的高峰。当板栗树开花之时,整个年份就到达了子午线,一年的时间,在这个时刻划分成平均的两半。如果把一年比拟为一天,八月份的第一天,应该等于下午一点。季节的光泽开始趋向黯淡,枫树和森林的颜色变得浓郁,鸟儿的羽毛开始褪色,它们的鸣叫也慢慢地沉寂下来,暗示着秋天已经可以接触得到,每一只手伸出去都能摸一摸她的裙裾了。因此,我坐在敞开的窗台上,用柔软的毛刷清理我的指甲。来来来,我的美人儿,我的小妖精,告诉我,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谁把你带来,停泊在这里?你的薄如蝉翼的裙子怎能经得起海上的风波?你的长裙多么精巧,谁给你剪裁缝纫得如此诱人?你的长裙如此柔滑,我用手抓,它却从我指缝里像水似的溜走了。

到了晚秋,曾经发生在早春的战斗再次展开,有着同样的进攻和撤退,伴随着许多假象和虚惊。春天从南方来临,犹如大海的潮水,在强风的推动下,涌上岸边,虽然它最终会退走,但是总要卷走陆地上的一些东西。冬天的寒冷以同样的方式从北方来临,九月和十月总是气宇轩昂地大步跨来,把树林染上枯黄,催促着松果、橡籽赶快成熟,但是又时时被温暖打败,让人享受短暂的春天。不过,用不了多久,增援不断的冬天就会占据整个阵地。

我看到,冬季走着弯弯曲曲、进进退退的路线,开始时在陆地、海上、平原和山脉分布得很不均匀。直到十一月,冬天的分布才逐渐均匀。经过“印第安之夏”的小阳春,各种季节、各种力量、寒冷与炎热,在原野上经过反复交战,其它的季节才最终与冬天友好地签约停战。在较早的季节,气温较为平衡,水流较为平缓,就这样从五月进入六月,但是十月份的平静十分明显,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季节一点一点的转换。季节的平衡点,在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份这个时间段,几乎从不间断,天气持续晴朗温和,是之谓“印第安之夏”。白天日光照耀,天地一片金黄,夜里月光明亮,天地一片苍茫。河水如此平缓,而时间过得如此不知不觉。

在十二月份我们看到相同的气候,地球还没有运转过天穹黄道。在这个月的二十七日,我曾在日记里写道:“一个柔和朦胧的白昼,让人昏昏欲睡,睡梦中再度梦见小阳春。空气平静得犹如停止了呼吸,河水没有一丝波纹。日光慢慢移动,经过我的桌面,热乎乎的,好像带我回到了秋天。”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何等可怕的冬天!犹如美丽的印第安处女让暴虐的酋长无情地占有了初夜。

我们的秋天平静的时日,总能和印第安人联系到一起。大地上斑斓着红的、黄的和黑的色彩,正像印第安人的惯常装束。远远的,印第安人点燃的野营篝火,似乎又在空中冉冉升起。他们的记号遍及森林。印第安人的羽毛冠冕、鹿皮软靴、兽皮毯什么的,恰好适用于这个季节。这个季节是挑出来送给印第安人的,上帝此时正对他们露出仁慈的微笑。

这个季节在有的方面效法着、模仿着春季,秋天的风光有些像春天,树木吸引所有的目光,鸟儿从窝里再度跳上枝头,就像在春天里那样欢聚和竞争,在经过盛夏的沉寂之后,它们又唱起歌来。知更鸟、蓝知更鸟、草地莺,以及麻雀、乌鸦,都在欢跳,都在互相招呼,让人联想到它们在春天时的风采。黑榛子树的花儿开满了枝头。大马哈鱼在河水里跳跃着,力争上游。河水再度涨满。空气湿润,潮气再次从地面升腾。

春天是灵感萌发的季节,秋天是灵感成熟的季节。两个季节都有它们的平分点:春分和秋分,太阳的运行轨迹在季节平分点要经过天顶赤道,两个季节天地之间都飘荡着柔曼的云烟,轻纱似的薄雾。两个季节都要把森林层层染红,都时时降下冰凉的雨水。即使没有雨水的日子,清晨的露水也会湿透万物。夜空都时时高悬让人神往的月亮,都有同样温暖的月夜,同样绚丽的白昼。只是,这两个季节的灵感竟然如此不同:一种是清晨,一种是黄昏;一种是年轻人,一种是成年人。

区别不仅仅存在于我们看得见的地方,还有些微妙的不同之处在天何言哉的大自然中,所有的知觉都在报告着不同之处。秋天的太阳好像在燃烧着炭灰,而春天的太阳则是在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木柴。用《希腊史》作者希罗多德的话来说,日渐虚弱的太阳好像怯于面对寒冷和北方吹来的劲风,一点一点地向南方退却了。而在春天,太阳的力量则是在一点一点不断地增长,一个是初生的火,一个是行将熄灭的火。

很少有美术家在描画太阳时,能区分出初升的太阳和落山的太阳,对于美术家来说,很难单靠画面表现确定无疑的旭日或者落日。这对美术家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人们也经常争论画面上是初升的还是正在落山的太阳,但是,季节是三月还是十一月却不难表现。据我很久以来的观察,清晨的太阳所造成的阴影较之黄昏太阳所造成的阴影更不透明,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斗争更激烈,阴影更坚实,明暗之间的对比更强烈,早上的太阳光好像用凿刀或者刨刀把黑暗一下一下地切掉,然后朝阳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新。

人类的身体结构是不是与一年四季有感应?出生于春天的人是不是比出生于秋天的人更多一些?生于春天的人较为刻板,他们的体质偏于黏液型。就我而言,我发现所有从四月到八月份写作的文稿都充满厌烦的情绪,我的宽容之心、同情之心跑到另外的渠道里去了,散步沉思也不能理顺心绪,犹如长满了荒草。随着秋天的临近,思维开始流畅,但是要一直到霜降之时,思绪才能老熟,空气里似乎正好充满了思维所需要的氧气。

大地在秋天似乎成了阳性的磁铁,成了磁体活跃的一极,吸引着思绪,春天则像消极的磁场,排斥着思维。

今天,十月二十七日,空气中漂浮着黑榛子树的花香,一种甜丝丝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味道。大自然好像在断然告诉人们:这是最后的压轴好戏了。这是一种垂死的出生,秋天里的春天。所有的树木和灌木在秋天形成它们的蓓蕾,然后保守着这个秘密直到来年春天。为什么黑榛子树像菊花似的,要在自然界、植物界打破惯例,特立独行?一定是那些前生前世失恋离散、孑然独身的怨女,魂魄寄托在这类灌木的生命里,所以她们要在印第安的春天开花,而不是白人的春天。

幸好有着这样悲壮的尾声,森林里的戏剧才得以演出完整的情节。

秋天奇特的风貌,在下午晚些时分看得更加清楚。目光穿过原野,看看即将落下的太阳,大地好像覆盖着一层闪光的蜘蛛网。这层好看的网,在中午时分是看不到的,现在被落日暴露出来了,静止在树桩和草梗上,成千上万英亩地延展着,好像由数不清的小蜘蛛共同织起来。牧归的牛羊踩着这层蜘蛛网走过,却弄不破这个薄薄的盖地大网。

悲壮的秋天,阳性的磁体,铺在广袤大地上的薄网,唤起诗人的思绪,瓦尔特·惠特曼写下这段高低不平的韵脚:

一只无声的、耐心的蜘蛛,

我在这儿刻下记号,一块小小的石头角,孤独地站着,

标记着无边的空虚,

它朝着四方延伸着微细的蛛丝,蛛丝,蛛丝,

从不缩回,从不疲倦地伸展。

还有你,哦,我的灵魂,你站在那里,

盘旋,盘旋,盘旋,在空间的大海,

不停顿地沉思,冒险,投掷,

寻找着另外的金瓯,收拾它们,

直到形成你所需要的桥梁,用柔软的锚钩挂住,

直到小蜘蛛把你罩在网里,俘获,哦,我的灵魂。

让我们往回走一点儿,返回九月。可以把这个月份描述成高高的杂草,它们痛苦地站着,沿着篱笆,沿着路边,沿着某些被遗忘的角落。这些被人们蔑视的杂草是:美洲茶、西风谷、荆棘、豚草、马鞭草、秋麒麟草、牛蒡草、土木香、蓟草、起绒草、荨麻、紫苑草等等。看起来很杂,数不胜数,其实基本上就是以上列举的这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没有几个。奇怪的是,它们居然肆无忌惮地把自己长得这么高,也不怕被人们发现把它们给除掉,也不怕让牛马羊看见把它们吃掉。它们都是在逃犯,如果出现在农田,落到人的手里下场肯定很惨。它们喜欢路边、人迹罕至的角落和篱笆脚下,是因为这些地方比较安全。它们当然需要安全。高高的杂草,形成了早秋的特有面貌。

我注意到那些野草总是按时结籽,秋季来临之前,西风谷和美洲茶就会长到三四英尺高,四月份和五月份是它们扎根的时间,六月和七月是它们长杆儿的时候,八月和九月是它们开花和结籽的时间,第一场霜冻之后,它们就死了,留下种子来年继续重复这个过程,和人工种的庄稼一样准时,尽管不需要人的照料。野草的色彩多么丰富,路边有蓝色的秋麒麟草,紫色的紫苑草,与侏儒漆树的深红交织在路边,它们的美丽比花朵更长久。野草保护了路边和田野上的土壤,没有杂草,不要很大的风儿就能给人带来灾难;没有杂草,干燥的土壤飞起来,让人的眼睛越眯越小,一小颗土粒就能让人疼得睁不开眼;没有杂草,人的鼻子、气管、肺泡会沉淀许多细微的土壤颗粒,让人早衰,让人不知不觉减少天年。路边的野草,保护着路基不受雨水侵蚀,减轻洪水的损害。以美观整齐的名义铲除野草,乃是人类最大的一种蠢行,最严重的一种作恶。草和土都不脏,把草从土上分离出去,才会变成泥泞和污秽。

到了十月正中,昆虫也要赶在冬季到来之前安排好它们的过冬住所。但是,在蜜蜂、大黄蜂和黄蜂的群体之中,往往只有蜂王能逃脱严酷冬季。蜂王似乎能够预知,春天的光明就在冬天的长夜之后。蜂群的其它部分往往在外流浪,在第一场霜冻降临之时死去。就在这十月份,我惊奇地看到一个“身着黄夹克”的蜂王,在树上寻找着合适的躲藏之处,我好奇地用小棍子戳破树叶窥视它,它飞起来,慢慢地离开,沉重地嗡嗡着。它的身形十分肥大,我说不清究竟是肥胖还是装满了可以孵化后代的蜂卵。在九月份,我从树上弄下来一个黑色大黄蜂的蜂窝,看到里面有好几只蜂王,但是工蜂都已经飞走了。可怜的工蜂,它们忙碌了春夏秋三个季节,在蜂窝里井井有条地积累了许多食物,分别存放在功能不同的蜂房里,到了冬天,工蜂自己出走,流浪而死,却把所有的资源都留给了少数几个蜂王。来年,蜂王不出蜂巢,它爬到各个蜂房产卵,新的一窝工蜂十来天就出现了。

在秋天,所有的鱼儿都游向河流的下游,或者在河底河床上寻觅避寒之所。惟独大麻哈鱼,又叫鲑鱼,要在河流的上游逗留到十一月份才产卵。雌鲑鱼在这段时间里,体表颜色变得十分鲜艳,好像结籽的秋麒麟草或者紫苑草。我总是惊奇,为什么鲑鱼要在秋天产卵,而不是像其它的鱼类,在春天产卵?是不是因为在春天的河水里,找不到足够的食物?我想,春天和夏天的小河,经不住从道路和田野上冲刷下来的泥土,会变得很混浊。而从事人工养殖鲑鱼的专家告诉我们,河水必须清澈,鲑鱼才能产卵和孵化。

我们北方十一月的白昼,就如同春天之水,有融化的冰霜,消散的积雪,有寒冷和让人愉快的凉意。从早上到中午,从下午到晚上,日光被暗影逐渐冲淡,风景的色彩逐渐黯淡,只有河水一路闪着灰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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