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农人

48．幸福的农人

工作既是最好的，又是最坏的事情：如果工作是自由的，它便是最好的；如果工作是奴役，它便是最坏的。我说的自由的工作，至少应该是劳动者根据他自己的知识和经验调节的工作，如木匠做一扇门。但是，如果木匠做的门是给自己用的，情况又不同了，因为这样一来做门这个经验便能从未来得到验证。木匠可以看到木料接受实际使用中的考验，他的目光将因发现一条他预见会出现的裂缝而欣悦。我们不应忘记，智力的功能如果不用于做门，它就会制造烦恼。一个人如果能亲眼看到自己劳动的结果，并且继续做下去，而且除了劳动对象本身不再有别的主人，那么这个人便是幸福的。至于劳动对象给他的教训，他一定牢记不忘。如果人们不是做一扇门，而是建造一条自己驾驶的船，那么他们得到的幸福更大。舵轮的每一下操作都会唤起他们熟悉的回忆，而且他们在设计、制造时最细微的用心也无不在航行中得到验证。我们有时在城市郊区看到工人利用手头的材料和空闲时间逐渐建造起自己的住宅，他们比居住王宫的君主还要幸福。君主真正的幸福在于让别人按照他的设计建造宫殿，但是那个亲自动手安装门上插销的人尤其幸福。正是劳苦带来快乐。与其做一项平易、但是听命于人的工作，任何人都更愿意去做艰难的、但是允许他随意创新和出错的工作。最坏的工作是上级随时来打搅或者命令中止的工作。最不幸的人是干杂活的保姆，主人一会儿叫她切菜，一会儿叫她擦地板。但是最能干的保姆会取得安排工作的自主权，这样她们也能为自己创造一种幸福。

因此，一旦人们耕种属于自己的土地，务农便是最愉快的工作。农夫不停地从眼前的工作想到未来的成果，从工作的开始想到工作的继续。他经常想到的不是将要赚到的钱，而是被人用劳动打扮起来的土地。驾着大车在自己铺设的石子路上自在行走是无上的乐趣。如果农人得到保证能永远耕种同一面山坡，他可以不计较得益的多寡。所以固定在土地上劳作的农奴受奴役的程度低于别的农奴。任何一种奴役都不难忍受，只要被役使的人有权安排自己的劳动，确信这一劳动是延续进行的。根据这些规则，我们很容易得到很好的服务，甚至以别人的劳动为生。只不过主人会感到厌烦，于是他就去赌钱，去追逐声色。每次破坏社会秩序的总是厌烦情绪和由它引起的疯狂举动。

今天的人与哥特人、法兰克人、阿勒曼尼人和历史上其他专事劫掠的部落实质上没有多大区别。所不同的是今人不感到厌烦。如果他们从早到晚根据自己的意志工作，他们是不会感到厌烦的。所以，大多数人从事农业，有厌烦情绪的人的骚动就会变得像睫毛闪动一样微不足道。但是需要承认，批量生产不能起到与农业相同的作用。应该把工业与农业结合起来，就像人们使葡萄与榆树相结合一样。任何工厂都设在乡下，每个工厂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亲自耕作。这一新萨朗特^〔1〕将用持重纠正忙乱。我们在铁路扳道工的小花圃中看到这类性质的尝试：鲜花在交通繁忙的铁道两旁开放，其执拗不亚于在石板缝里生长的野草。

1922年8月28日

注释

〔1〕　萨朗特本是古意大利一座城市，法国作家费奈龙（1651—1715）把它描写成一个理想国，从此它成为乌托邦的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