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空中平稳地前进，一阵食物的气味飘来，用餐时刻到了。
烫手的银锡纸盖着热腾腾的饭盒，餐包、甜点、水果、黄油和刀叉各就各位，我正低着头听训，哪敢闻香而食。
爸爸还在生气，紧绷着一张脸很难看。他说，父女二人出门，应该相互照应，同出共进，你怎么可以把我单独扔下？
“不就是去买点儿东西吗？”我说。
“买什么东西？”爸爸质问。
我也不高兴了，口气强硬地说：“买点‘女生’用的东西！”
身为“男生”的爸爸这回被堵住喉咙似的，说不下去了。
1989年两岸开放探亲，已老迈的爸爸归心似箭。来年，我安排休假，陪爸爸回老家一趟。我祖籍安徽池州市，老家尚余三叔、三婶、堂弟妹一家。那年头还不能直航，飞机从桃园起飞抵香港，转机上海，再搭乘江轮达合肥，然后包车返乡。
回老家，我的心情和爸爸截然不同，是带着旅游的兴奋，尤其首站是购物天堂香港，预定停留一夜，心里盘算的就是逛街血拼，进旅馆一安顿好，就想“扬长而去”，当爸爸吩咐买罐面霜，还嗤之以鼻：“这是什么时代了，还用这老掉牙的牌子呀！”
辗转回到家乡，才过了两天，我又兴致勃勃地说要和堂妹到歙县玩两天了。爸爸身子一挺，想说些什么，我连忙手一挥：“您甭担心啦！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拜拜！”
就这么一路上，我总是像小时候那样，离爸爸的视线远远的。我不耐烦听爸爸一遍又一遍重复那些蒙尘的历史、如烟的往事。故乡的风土人情，对我来说，多么陌生，多么遥远，又多么老旧！而这些是属于爸爸过去那个时代里的故事，只对他自己有意义、有价值，我，可是“勇往直前”的现代人哪！
终于，爸爸在回程的飞机上逮到“上课”的机会了。你走路一个劲儿往前冲，不顾老人脚程慢，做晚辈的不懂体贴；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买一堆，就是浪费金钱；说话不谨慎，随便批评这个那个的，是肤浅的表现；不接受长辈的意见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强辩，更是缺少家教！
“爸！如果我缺乏家教，那可是您的问题了！”我毫不示弱地“反攻”了。
爸爸一听，更火大了：“你这孩子真不受教！亏大家还夸你孝顺懂事，都说现在做子女的很少愿意陪父母回老家探亲，可这一路下来，你凭良心说话，是只管自己玩的吧？”
这下，轮到我哑口无言了。我真的是大家夸奖的那个乖女儿吗？
……
咚！一个抹上厚厚黄油的餐包扔进了餐盘，吓人一跳。
“你不是最喜欢这种面包吗？快吃吧。”
那是父亲严正的声音。但我明白，这声音里隐藏着深邃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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