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秋雨后，我的居所完全没有了热意。时近傍晚，家人叫我吃从九寨沟带来的石榴，粒儿还有些白。
石榴，一个在中国文化中有着特殊含义——多子多福——的果类。不论是在文人画中，还是民间艺术中，都有很多表现石榴题材的作品。明代开大写意花鸟画风的徐渭在其《石榴图》中就题诗说：“山深熟石榴，向日便开口，深山少人收，颗颗明珠走。”他所抒怀的是自己怀才不遇之心情。对我来说，石榴是哀婉情物。现在，我一看到石榴，就有一种特别的神伤心绪。
看到石榴或想起石榴，就不自觉地回想起已永远离开我们的还不到两月的侄女——燕子。
她是中国科学院“山地所”的研究生，暑期在她的导师带领下，在被称为彩云之南的云南做科学考察过程中一次意外的车祸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我很悲伤。当她的导师韦君于深夜把噩耗第一个告诉我之后，天倾斜中我不能自持，哀呼“儿英年早逝在彩云之南，汝父辈深痛于人生每时。乖女……走好”。她才23岁，很年轻的年龄，也正是怀着诸多梦想的年龄和时节。她在去世那天的早上，于自己的笔记中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还画了一朵黄桷兰花写生图，并于图边题写了“黄桷兰香飘万里”的话。然而，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她就意外地香消玉殒地永远离开了人世间，我心痛不已。
也就是在她初到云南所居住的东川科学观测站，屋后有许许多多的石榴树、枣子树、梨子树。原来，我是不知道这些的。就在她离开我们的第三天，我和她的父亲、幺爸，于极度悲泣中疾速赶去后才看到了。
正对她窗户那满园的果树中石榴最多，且是熟果挂枝，红红的、靓靓的、沉沉的，煞是可爱。在观测站资料室她的阅览书桌上，一边放着她翻看到页码第99页的书，一边就是排放着未吃的石榴……她的导师是时哭诉说：“燕子啊，这摘下的熟石榴你未吃，怎么就走了……”其情也甚悲。今，想起那一切、一幕幕，我的眼中总是润湿的，我的心无比的酸楚，我想她，永远！我流泪，为她，我难忘她的音容笑貌。
生命真的很可爱，就像那鲜亮的石榴挂满枝头压弯树腰一样；生命真的很脆弱，似那风中的孤灯飘忽不定一吹就会熄灭的。生命也很靓丽，犹如那斑斓的五彩湖魅力无限。可我侄女的生命之光，正在如日中天之时却迅疾消逝了。悲乎，难以接受、难以承受、难以忘却，多么无情的折磨啊！永恒的折磨。
原本，或者说从来未设计过要我为她来承受这样的惨烈和残酷的伤痛与折磨。因为，她总是那样听话、那样自觉、那样勤奋、那样向上，她获得了作为一个优秀大学生能获得的所有荣誉和奖励。她是用爱、用意志、用希望来面对人生，来度过每一天，来对待她的亲人、师长和朋友的。她也是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香失于异域他乡的。
她在异域他乡离开了这个她还未完全熟知、分享的美丽人世的那天，当地是阳光灿烂的，她原本也是阳光灿烂的姑娘；出车祸的地方，也是有山有水风景不错的地方，她原本也是有思想、有朝气的青春女孩；可一切都在那天的短暂时间内消逝了、结束了，真是致命的结束。
我老在想出事那一瞬间，她在想什么？想多年来抚育培养她长大的爷爷奶奶、想给她生命的父母、想不断教导她进步的叔叔、孃孃，还是在想喜欢她的弟弟妹妹……
她走得实在是很孤独。她远离亲人、远离朋友、远离故乡，在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山谷里，就匆匆地离开了她的亲人！没有预约、没有话别、没有叮嘱，就在惨烈和剧痛中，走了，永远地走了，悄无声息，差点连香失在何方都不知道。
当我于悲伤中在殡仪馆再见到她时，她永远没有了往昔的活泼、青春与笑容，我好苦、好难过、好无助。她再也不会用那甜美、清脆的声音叫我那为我熟悉的称谓：“二爸，我……”她虽然是安详地躺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然而，我的心，是那般难以言说的苦楚，是那样地难以承受这大山般的沉重、不幸和万千的无奈。面对熟悉而又陌生了的她，我是多么想掀开那凉实的玻璃罩，热烈地拥抱她，握握她那双手指长长的手，亲亲她的额角……可是，可是啊，尽管当她的父亲、幺爸和我在她面前放声大哭之时，她也不动，她也不应，她也不理，多么无情地面对啊！多么无奈的人生啊！多么伤心的痛啊！在这样的人生中途，我的心真的脆弱、真的很疼。
至今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才度过了她离开后的这些岁时的，尽管此时我双眼仍泪雨蒙蒙。事发当初，千头万绪的事呀需要处理。
公元2003年7月26日，这是燕儿的实在人身体积永远消失的日子，我是多么无奈哉。我原本是十分希望把她的遗体接运回故乡的。想让她慈爱的爷爷奶奶、怀生她的母亲，以及弟弟妹妹们看她最后一眼，作最后的辞别。可是路途遥遥而未能。我原本不忍让她孤寂地在那个叫“东川”的地方离开人世，可我没有办成。最后，我只从“东川”带着她的骨灰回到了她求学生活的故土。一路长泪，一步血。那回乡的路程，太艰难，太苦，太长了！
小燕儿，此时，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想我们吗？我刚与你爷爷奶奶通电话，她们都不停地哭，不停地想你。你好好地安息吧。你的亲人们永远怀念你。你如果在天有灵，就永远接受我的缅怀吧！我永远永远地点首歌——《星光》——给你听，在朗朗夜空，与星星一道看看你曾经生活、奔跑的大地，以及那些你还没来得及看的一切。
小燕儿，我要告诉你，你在7月18日出事的时候，我在午休的梦中是有感应的。我梦见：我发动了一辆卡车后，不知为何，我不在车上了，但是车却在无人驾驶中依然快速朝前跑了，我害怕极了，担心自己的车会伤人……在惊恐中，我醒了。可当时，不知道其时间是你正在受难中，那是你传给我的呼号吗？好心疼你。
……
燕儿，从小背你、给你洗澡、教你写字、支持你学业、看着你成熟长大了的你的二爸，想念你！
2003年9月4日上午，与父母通完电话，把前日未写完的文字写毕。泪流不断，心伤情怀难以尽述，数字言心，权表思之切切矣！
补记：于12年前草成的文字，一直未作整理，是因太深痛。今，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该文载入文集中，故再于泪中梳成，以期自己和闻者，都好好珍惜生命。让自己“自然地老死”，不是一个简单的命题。也是在今年夏天，才在心绪平复中，把她安葬在了名叫刘家田的老家的山崖中，愿她与山川同生。2015年10月3日22:22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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