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香港著名诗人张诗剑来信说“我们已认识久矣”，的确如此。1994年秋我首次赴港有幸会见香港作联的多位作家诗人，其中就有张诗剑夫妇。他风度儒雅，谈话不多，不像巴桐、王一桃善于言谈，后来在一些诗会上见面多了，这位闽籍诗友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他的诗名日益响亮，传播海内外，但可惜我拜读他的诗不多，对其名篇《香妃梦回》理解也不深，只觉得他对新诗的追索非常用力，功夫高超过人。
从根基而言，诗应当是有思想的艺术载体，竭力用心灵去揭示和重现记忆中的多种感知。香妃的故事本来就掺杂许多推绎的民间成分，在清东陵墓前展厅里就明言有这类的记载。香妃又名容妃，1760年进宫，其美貌与品行赢得了后人的敬重，这正是历史传说中内在蕴含的真义，成为真与美相互依存的复合体。作为诗更要写出诗人主体意识重塑人物形象的过程，把追思定格在历史的气场之中，方能张扬传说中人物生命最大化的神采，我认为诗人张诗剑完全做到了，因而反响火爆。进一步说，此诗持有如下几方面基本素质和艺术特色：
一、“梦回”便是说梦的意味，彰显美好的人与事的念想，这个关键词是最大的亮点，牵动着全篇诗的直觉组合结构。唐代诗人杜甫作《梦李白》应称为怀人的古代经典名作，写尽梦中的情致，感人至深。诗剑所表达的是另类的情怀，处处显露出“我感悟到你的辉煌”，她的“青春”和“流芳”堪令后人仰慕。在诗人眼里，这位女神的风采依旧，已经融入天山壮丽山川的画面里，人景合一动人心弦，比诉说原事更为生动奇妙，那一腔“我崇拜”的激情更加活泼而深沉。诗最能揽古今于瞬间，现实紧紧牵连着历史的脚步，如一条时间的长河奔流不息。来到大西北边陲观光，怎能不回想这里因欧亚丝绸之路的开通而路经的各类商队，面对着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不禁要为它“共赋诗文”，发出内心的无限感慨呵!从而奏响一曲歌吟民族大团结的凯歌，抒写了一种理想的人文境界与美好的心愿。
二、作者思绪万千，浮想联翩，但不曾滥情失控。诗的秘密是由灵魂的支配所致，由内向外扩展乃至于形成巨大的爆发力。即是说离不开景物的依托，着意开创诗意的空间，借物言情易，但求独创难。诗剑的创作不在纯粹的取景说事，尽管诗中写了戈壁沙海、博格达雪山、达坂城姑娘和马车夫，它是为了写梦的深广度，连同涉笔两汉以来出使西域的功臣，都与“我念挂的香香公主”密切相关。红花要有绿叶帮衬才行，英雄美人的出现绝非偶然。况且诗中不忘再延伸到人生哲学的深奥，幸与不幸“都算一种荣耀”，只要活得有价值，像香妃这样“虽死犹生，生命长存”，诗意与哲理在这里相遇了，体现出大手笔的风度。在这个大层面上，再次突现香妃永恒美德所焕发出的巨大的正能量，并敦请大家“尽情欣赏/无极的大自然结晶”。如此妙笔真言，似未曾经人道出的吧？由此我猜想诗人可能参照藏传佛教的经典哲学，化为现代话语，使诗提升到一个突破性的新境界。
三、古往今来长诗被视为诗中极品。美国象征派创始诗人艾兹拉·庞德反对写长诗，因为它很容易冲淡诗意的凝结。他最后把《地铁车站》删减为两行，并亲自转译过汉唐古诗。诗剑历来兼擅长短新诗，力求淳厚、灵动、纯净，写出“遗世独立”的篇章。这首香妃诗长达近200行，共分5节，笔下起伏多姿，气势波澜壮阔，把世情与景色，久远历史与现实生活熔于一炉，运作起来如风行水上，十分优美自然，所经营的意象群跳跃多变，立意鲜明，创造了古今融会、中外结合的诗歌范本。论诗风雅而不涩，虽然流溢着当今现代派的诗风，仍然坚守着传统诗歌的可读性、审美情趣。中外现代派只看重意象而忽略诗的意境美感，显得感情支离破碎，不受读者的欢迎。张诗每节诗都可以单独成篇，因而能兼顾抒情的酣畅却不流于散文化的败笔，须知失去对于意境的追求，也成不了中国气派的好诗。至此，我草写了四行小诗作为收笔，以表敬意：“怀古幽思入梦游，香妃重造寄千秋。笔端俊逸追苏柳，醉向雪山月满楼。”
注：此诗录入《台港名家名作选读》，文载《香港文学报》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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