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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哪里圆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一个多世纪过去了,胡适的“美国的月亮比中国圆”之说早已成笑柄,但文化激进派对中国文化造成的负面影响依然存在,单就文化最基本的承载物语言文字来说,迷洋追洋之风已相当严重。百年前,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中指出:“中国事事落他人后,唯文学似差可颉颃西域。”从杜甫的诗里,我们看到蕴藏在中国文字内外的,除天音浩荡的韵律外,更有我们民族文化之根绵延至今的无限生机和无穷魅力。

月亮哪里圆

近代史上,以胡适为代表的文化激进派与以章太炎为代表的文化保守派曾经有过一场“中国固有的文化还要不要”的激烈纷争。在胡适等人的眼中,汉文化一无是处。他说,“我们的固有文化实在是很贫乏的,谈不到‘太丰富’的梦话”。

一个多世纪过去了,胡适的“美国的月亮比中国圆”之说早已成笑柄,但文化激进派对中国文化造成的负面影响依然存在,单就文化最基本的承载物语言文字来说,迷洋追洋之风已相当严重。无论是书面语言还是口头语言,撇几句洋文已经成了一种很时髦的事情。有的报纸甚至公开用汉英混杂的形式做标题,比如《上海加入Live8》、《MG: My生活的GENE》、《哪款AOC,卖到了VDP》等。你能读懂这些标题吗?对这些东西,不懂英语只懂汉语的人看不懂,只懂英语不懂汉语的人同样看不懂。至于在年轻人的交际圈中,动不动“小CASE”之类的半洋半汉的话语更是常事。到头来,弄得中国人很可能必须先学会英语才能看懂读懂自己的语言。

如果你去翻翻高等院校的教学计划,无论是自然科学、工程技术,还是社会科学、人文科学,讲的大都是西方的文化、西方的科技、西方的语言、西方的价值观。西方文化占大学非中文、非中国史专业课时的85%以上,课外学习的90%以上。即便学习中国文化的专业,其课时的一半以上,课外学习的三分之二以上也花在外语和外国文化上。现在的大学校园里几乎听不到吟诵唐诗宋词的,清一色的朗朗外语声。鉴于此,原上海文新集团掌门人赵凯先生曾同我说,他们招聘记者,宁可要复旦的本科生,并不看好复旦的研究生,因为复旦的研究生大多是其他高校的本科毕业生凭着外语强项考到复旦读研的。

真正的文化人都有一种民族文化的自豪感。我不禁想起当代绍兴人的杰出代表陈桥驿先生的一件小事来。1989年夏天,我陪高中时的历史教师、时任绍兴师专政史科主任的孟文镛老师去绍兴饭店会见美国一所高校的历史系主任。会见是由陈桥驿先生引荐促成的。刚一见面,陈先生就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对洋先生说,今天我给你请了一位在中国城市历史最悠久的地方高校历史专家,你们好好谈谈。一句话就把那位洋先生提醒得连连点头称是。出于礼节,孟老师表示能和美国著名高校的系主任交谈很荣幸,陈先生当即打断:“不必客气。论科技中国比美国落后,谈历史,你这位绍兴师专的主任比美国人高一筹。”掷地有声!坐在一旁,我顿觉痛快。

百年前,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中指出:“中国事事落他人后,唯文学似差可颉颃西域。”梁氏的第一句话尚可商酌,第二句话倒是深中肯綮的。五千年的文学积淀,中国文学(尤其是诗词)较之世界任何国家毫不逊色,学习中国文学(尤其是古代文学),能增强学生的民族自豪感和民族文化认同感,一首首高度凝炼的诗词,一篇篇隽永清新的散文,其深刻内涵和华美形式是很多外国优秀文学作品难以企及的。

我们读唐诗,比如说,读杜甫律诗里的对仗,工整、优美又富有寻常人生的感情和哲思,能从中体会到中国文字的独到之处。杜甫律诗的字与字、词与词之间微妙的变化和韵味,只有中国文字才能传达,靠符号支撑起来的西洋文字是难以品味到的。在语言越来越粗鄙化的当今,学习这样古典且经典的文字,尤为必要。特别对中小学生的文学启蒙教育,这样的营养成分不可缺少。“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是孩子们最熟悉的杜甫诗句,除了“文革”时期,历朝历代的小学语文课本里都会选它,实在是因为它的对仗工整又可爱,而且没有一个生僻字,都是大白话,一看就懂。让你感到,相隔一千多年,杜甫说的怎么还是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语言?好的文字就是这样,和岁月、和我们都没有任何隔膜。你看,黄鹂的“黄”和白鹭的“白”;翠柳的“翠”和青天的“青”,此种对仗,会培养我们从小对颜色的敏感,很难想象如果用yellow去对white,还能有这样的效果。

“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依然是口语一般的亲近,让你惊讶大白话居然也可成为千古不灭的好句子。燕子和鸥鸟的拟人化,“自去自来”对“相亲相近”,还能有比这更平易却又贴切的对仗吗?

“黄莺过水翻回去,燕子衔泥湿不妨”。日常之景,渡水的黄莺,衔泥的燕子,都描写得这样富于人情味。水面上来回飞的黄莺,让我们看到了可爱的韧劲儿。衔泥不怕湿,是燕子不怕呢,还是诗人不怕?都格外体现着一种特别温馨的味道。

“叶心朱实看时落,阶面青苔先自生”。依然是日常之景,果子和青苔,和人有了交流;“看时落”对仗“先自生”,让果子和青苔变得不同寻常,如同我们人一样,在生长的过程中有了往复的生命。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蜻蜓点水是现成的成语,让蝴蝶穿花和它相对,多么的灵动又和谐;“深深”对“款款”,又见诗人的观察是何等的细致。而这一切对于教育我们的孩子,真的是拉近与大自然关系的天然图画。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对仗工整,叠词精巧。“容易”对“商量”非常别致;“纷纷落”对“细细开”十分熨贴。“繁枝”和“嫩蕊”的对比,在诗人的笔下和我们的心里,一下子不仅含有大自然的规律,也富有人生的哲思。同样,“萧萧下”的落木,“滚滚来”的长江,已经成为了一种富于中国特色的象征,成为了属于我们中国的至理名言。从杜甫的诗里,我们看到蕴藏在中国文字内外的,除天音浩荡的韵律外,更有我们民族文化之根绵延至今的无限生机和无穷魅力。

够了,够了,单举一个唐代诗人杜甫,而且仅仅是诗人的小小几则诗作,我们就有足够的理由说,中国文学乃至中国文化浩如烟海、精湛奇妙,完全能够成为哺育广大青少年的丰富文化食粮,一天到晚逼着中国的第三代、第四代去读外语、去弹洋琴,实在得不偿失。

当然,我们强调弘扬我国优秀传统文化,保卫民族语言纯洁性,与所谓的民族主义是根本不同的。几千年以来,中华民族历来善于融合其他民族的优秀文化为我所用。但是,融合并非照搬。靠了先辈的智慧,在引用外来语上,用音译有了今天惯用的“咖啡”,用意译有了汉语“电话”,音译加意译有了今天的“芭蕾舞”。这些文字,都悄无声息地引外来文化为我所用,大大丰富了汉语的文化表达。历史上几乎每一次中外文化大交流,都导致外来语的吸收。汉唐通西域,佛教传中国,“葡萄”、“骆驼”、“世界”、“庄严”、“结果”、“现在”、“圆满”等词就从西域语言和佛语中引入汉语,沿用至今,很多人不知道它们原来竟是舶来品。鸦片战争以后,从英语中引进了“坦克”、“沙发”、“吉普车”等,从日语中引进了“组织”、“纪律”、“政府”、“党”、“政策”等一类词汇,并且已经融入我们的主流语言。我们的先辈机智巧妙地把外来语化为了我们的血肉。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对外交往扩大,外来语似大潮汹涌,堪称中国文化史上的盛举,对促进中外文化交往和经济发展意义重大。

然而遗憾的是,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大潮,我们缺乏足够的思想准备和全面的应对措施,没有像先辈那样,在保护自身文化的基础上以我为主、为我所用,将西方语言化为我之血肉,而是将外来语直接楔入了汉语。于是,WTO、GDP、NBA、CPI、IMF等等直接入文,便成了一种惯常现象。加上一些科技新词,如DVD、MP3、IBM等等的大量引入,使汉语常常似一种“四不象”的文字了。

外来词的直接嵌入,助长了我们文化的不自信。最可笑的例子,莫过于2003年非典流行时,一开始国人已经习惯用“非典”一词了,可报刊上后来又改为“SARS”,弄得百姓不知怎么说好。去年的甲型流感,开始称“猪流感”,显然不科学,改为“甲流”后本来百姓已经适应了,可上面又叫新闻媒体称为“甲型H1N1流感”,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显示它命名的科学。

在文化观念上也同样糟糕。社会上流传着一个时髦名词,叫“与国际接轨”,把一个本来仅涉及外贸、世贸组织、海外旅游等领域的口号无限制地推及到各个行业,以成谬误。语言决不可“与国际接轨”,决不可“一体化”,而要多样化。如果全世界只有一种语言、一种文化,无论其如何优秀,却是历史的倒退。当年,帝国主义列强未能用武力征服中华民族,但西方文化却可以征服我们。如今,“情人节”、“愚人节”、“圣诞节”等,较之许多传统的民族节日更受年轻人欢迎。书市中,除教辅书外,最热销的常是翻译作品,一些最畅销的文摘,摘录的大多是外国作品,最赢利的出版社是外语类出版社。肯德基、麦当劳已占了中国城市快餐业的大半江山。中文系教的文艺理论全是西方文论,甚至研究中国古代文论的论著,用的词汇也大多是舶来品。中国的诗坛更是被欧化的自由诗一统天下,美其名曰“新诗”,写传统诗词的人无法进入作家协会。平面媒体上大量登载欧化的自由诗,而传统诗词,除了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上偶见少数高层官员的作品外,已几乎绝迹。中国的研究生入学考试不考中文却必考外语,而且以此作为主要关卡将很多具有真才实学的报考者挡在门外。中国的高等教育及现代生活已被重重打上西方文化的印记,这是历史的进步,还是民族的不幸?民族的自尊心和民族文化的认同感在部分大学生中已荡然无存,这是青年的福还是祸?耐人寻思,令人深省。

中国文化完全有理由高昂着头在世界行走,以独立单字为单位的中国汉字,无论在表情达意上,还是在承载信息、字义储存的容量上,都大大优于西方其他文字。汉字的丰富性使它具有极强的表现能力。汉字中仅表示“看”的字(词)便有六七十个之多。表示亲情关系的词也较西方语言细腻得多,比如说英语中与父亲平辈的男性只有一个词“uncle”,与母亲平辈的女性也只有一个词“aunt”,而汉字中表现男性的有叔叔、伯伯、舅舅、表叔、表舅、堂叔、姑父、姨父等,表现女性的也有相应多的称谓,这是尽人皆知的。更可贵的是,汉字还是世界上唯一一种成为书写艺术的文字,在文字与艺术、像形与表意的绝妙结合上,堪称世界一绝。

对语言和文化,如果仅仅是认识上的局限,那不仅是正常的,也是可以被实践克服和纠正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国文化界有些人士主张逐步取消汉字,走拼音化道路,担心计算机时代会将中国文字抛弃。谁知随着聪明绝顶的中国人对五笔字型等输入法的研究开掘,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了——中国文字不但昂首挺胸进入了计算机时代,而且现在汉字已成为世界上输入电脑最快的文字了。

真正让人担忧的,是类似那种被毛泽东当年批评过的“言必称希腊”的洋奴。他们少学习,不思考,主观武断,盲目崇外,对外国的文化现象囫囵吞枣一概追捧,对自己的优秀文化鄙视无知妄自菲薄。这种传统文化和民族文化上的虚无主义如果严重影响我们的下一代,将会造成整个民族文化的轻视和自信力的缺失。在世界文化角逐中,我们既要有海纳百川的开放胸襟和博大情怀,同时也要坚决捍卫我们的优秀文化尤其是汉语言文化传统。这是我们中华文化的命根,是祖宗留给我们的万世基业。

(2010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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