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心向往之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我并非孟昭英院士亲传的弟子,但我一生中最值得庆幸的是,我能在1980年秋天认识我一直仰慕的孟昭英老师。当时,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代表团访问美国,孟老是代表团副团长,我是代表团的一名成员。在访美期间,我陪伴着孟老参观了许多世界一流实验室,会见了众多世界级科学家。从那时开始,结下了我们往来15年之师生缘。回国后,我常到他家中探望,亲聆先生的教诲,他视我为忘年交,我视他为人生导师,我们两个人经常无拘无束谈天说地。这15年的交往,对我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孟老的一生就像一本教科书,每一件事都在教育我,使我感动。孟老虽然话不多,但宁静谦和,平易近人。他的为人集厚道和刚正、坚强和谦逊、无私和正直于一身,使人不得不折服和钦佩。

我今天能被邀请参加清华大学孟昭英院士百年华诞的纪念会,感到十分荣幸。关于孟老的学术成就和贡献,清华的学长和他的弟子们都有很深刻的体会和了解,远远超过我。我今天想谈谈孟老身上伟大的人格魅力,以及激励着我前进的高尚品德和精神。

一是他强烈的爱国心怀。孟老的一生深深爱着自己的祖国。祖国的强盛、人民的幸福在他的心中高于一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孟老在美国以自己的发明“微波双工器”支援“二战”。“二战”结束后,当MIT辐射实验室解散时,美国名牌大学、联邦标准局及一些大企业纷纷出高薪争聘孟老,他一概拒绝。当时国内战局动荡,民不聊生,他毅然克服种种困难,不顾囊中乏款,自费采购MIT的珍贵科技资料和实验仪器,于1946年带回祖国。回国后,他在清华大学物理系建立了世界一流、国内独一无二的电子学实验室。即使在他受到无情打击和无辜迫害的时刻,他依然想的是国家和人民,特别是国家的科技教育事业。他一心盼望祖国复兴和富强,痴心不改,无怨无悔。

二是他的一身正气和硬骨头精神。20世纪50年代初,我们年轻的共和国实行一边倒的政策,学习苏联,这并没有错。但无论是非、一切以苏联专家的意见是从、不同意专家的做法便上纲到“反苏”的做法是错误的。孟老是一位世界级的科学家,他在清华大学创建了国内第一个无线电电子系并任系主任,把MIT辐射实验室积累的世界最高水平的电子学科技移植到新中国,为新中国的电子学和微波科技事业奠定了基础。他当然看得出那些刚出道的年轻苏联专家的不恰当的甚至是谬误的意见,便进行了很温和的抵制。后来在“整风反右”中,这却成了他一条罪状,但他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他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点奴颜和屈膝。

三是他的坚强和向命运抗争的精神。虽然在“反右”和“文化大革命”的风暴中,国内有许多像孟老一样的世界级科学家在劫难逃,遭受迫害和打击,但连累自己两个儿子受到这样巨大的灾难的科学家还是不多的(一个自杀、一个发疯,都是学有成就的人,其中一位是中科院物理所的副所长)。当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又是受到自己的牵累,他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但他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对人生执着的信念并没有丝毫改变。何谓坚强?在别人活不下去的环境中活着,又不丧失人生信念的高尚气节,真诚地对待人生和事业。孟老坚信黑暗一定会过去,光明一定会到来,而且他相信自己一定能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四是他关爱青年学子的无私情怀。孟老出身于贫苦家庭,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他非常热爱学生,始终关心着一些贫苦家庭的孩子们上学。无论在西南联大还是在清华,他总是倾自己所有帮助贫苦的大学生们,使他们能继续学习。他的一生,也始终关爱学有所成的学子们,为他们的成就而高兴,甘为人梯,竭尽全力帮助他们,提携他们。

五是他谦虚、严谨治学的态度。孟老对我说,一个科学家的声誉应该是建立在自己的科学研究上,只有严肃踏实的工作才能得到科学界的承认。一个科学家,为人要低调、务实、求真,用心血做学问,不要为虚名所累。他鼓励我在科学研究中走自己的路。正是在他的鼓励下,1993年,我完成并出版了自己的专著《宽束电子光学》,受到了他的称赞。

六是他高尚的品德和宽广的胸怀。孟老常对我说,一个人要有人生奋斗的目标,走自己的路,不要为市侩和庸人的议论所左右,不因一己利益的得失而狂妄或消沉,不因前程、仕途或其他特别需要而扭曲自己,更要鄙视那种出卖别人、打击别人、不择手段想上爬的卑劣心态。要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每当我想起清华的校训“厚德载物,自强不息”时,我的脑海中便浮现孟老的形象。清华的学子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有这样一位值得自豪、值得永远怀念的师长。

生命的历程还要继续向前,孟老虽然故去,但他的思想长在,精神永存。“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他是我心中的一杆标尺,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我衷心希望孟老爱国爱人民的高尚情怀、永不放弃的坚强精神及他对青年学子的热忱关爱,犹如生命力旺盛的种子,在一代又一代清华学子的心田里发芽、开花。

【注释】

[1]本文是2006年12月24日在清华大学纪念孟昭英先生百年华诞会议上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