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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的冬青树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父亲去世两年多了,许多事正渐渐淡去。但有一件事却最不能忘记。那年我在县城买了一套小小的商品房。那时工资不高,无多少积蓄,买房的钱一半还是父母资助的。房子装修的时候,父亲隔三岔五地来“督工”。老家到县城二十多公里,父亲来去都骑他那辆二十八寸的“重磅”自行车。父亲原是钢铁工人,有一副硬朗的身板,退休后也闲不住。乔迁那天,当我与搬家公司的卡车一起到新房的时候,父亲已经把里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父亲去世两年多了,许多事正渐渐淡去。但有一件事却最不能忘记。那年我在县城买了一套小小的商品房。那时工资不高,无多少积蓄,买房的钱一半还是父母资助的。房子装修的时候,父亲隔三岔五地来“督工”。老家到县城二十多公里,父亲来去都骑他那辆二十八寸的“重磅”自行车。我嫌他辛苦,叫他不用来的,父亲说,“没事的,权当锻炼身体。你不来看着,他们的活可不会那么仔细!”

父亲原是钢铁工人,有一副硬朗的身板,退休后也闲不住。乔迁那天,当我与搬家公司的卡车一起到新房的时候,父亲已经把里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搬东西时,父亲与搬家工一起忙活,还专拣电视机、木沙发等沉重的东西扛。我对他说“你不用搬,让他们搬吧,我出了钱的啊!”说了两三回,父亲就白了我一眼,说:“不要老是钱、钱、钱的,有力气不用,人要出乌花的!“出乌花”是家乡方言“发霉长毛”的意思。

我心里嘲笑父亲犯傻,出钱雇了他们,难道还要自己动手啊?可是现在想想,父亲的那一个白眼,分明是对我有“蔑视”之意——怪我总不肯自己干力气活,年纪轻轻的,体质羸弱,连一张木沙发也搬不动。

东西都搬进去后,父亲从自行车的横梁上解下一把锄头(以前农村人去地里干活时常把锄头、铁耙等长柄的工具绑在自行车横梁上,非常方便,又不影响骑车),去房子前面的空地上锄起杂草来。我觉得父亲真是有点儿“背”了,那块地又不是我们家的,在老家你整天种瓜种菜,难道你想在这里也种菜吗?

父亲把杂草锄得一根不剩,把泥土里的垃圾、石块也用手一点一点地拣出来。泥土弄得十分平整大概真准备种点儿什么吧!靠墙处有一棵小树苗却没有锄去。我在旁边看着,就说:“爸,我帮你把这棵香樟树苗拔了吧!”父亲停下手中的锄头,说:“别拔!这棵冬青树是自己长出来的,位置也正好,难得,还是不要拔为好。”“这是冬青树?这明明是香樟树嘛,你看,它的叶子与香樟树一样的呢!”“唔,是与香樟树有点像,但它是冬青树!”

于是,我与父亲之间就有了一场争论。关于一棵小树苗,到底是香樟树还是冬青树的争论。说是争论,其实都是我在喋喋不休地“据理力争”。我说:“爸你看,这幢房子周围种了好多的香樟树,都已经长这么高了,这些是香樟树吧?你看它们都结籽了,黑色的籽,水泥地上都落了一地了。香樟树籽落在水泥地上当然不会发芽生长,但是落在泥土里呢?你说这棵树苗是自己长出来的,你看它的叶子与旁边的香樟树一样的吧?种菜种瓜可能是你懂,但对于这种常绿乔木,你不一定比我懂得多!……”父亲沉默了,我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父亲轻轻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是香樟树吗?我看是冬青树哟!”

可是,这句话让我忽地恼羞成怒了,我一个高学历的知识分子,真的难以说服一个几乎不识字的老工人吗?我快步走过去,拔起那棵树苗,一把甩在水泥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回屋里。

透过窗口,我看见父亲的侧影。他双手捧着锄头柄,下巴搁在柄头上,一动不动地站着。父亲穿着已严重褪色的旧工装,身形已不挺拔,背微微地拱着。他短短的头发根根竖立,已是一片花白,黝黑的脸上沟沟坎坎。衣袖和裤脚都卷了起来,裤脚一只高一只低,脚上一双旧皮鞋沾满了泥土。我忽然心里一阵歉意,觉得不应该这样对待老父亲。

正当我慢慢地向门口踟蹰时,父亲回屋来了。在门口脱了鞋,也不换拖鞋,就穿着袜子走到饮水机边,取了个一次性纸杯,接连喝了两杯水。然后咂了咂嘴,很轻松的样子,说:“我走了,下午还要去地里浇点水。外面翻过的地,先让它晒几天,过几天我拿点花籽来撒一下。”我留他吃了午饭再走,他说天还早,待不住,仍旧把锄头绑在自行车横梁上,骑车走了。我呆呆地望着他远去,感觉有泪水模糊了眼睛,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那棵小树苗,父亲仍把它在原地种好了。当然我也不会再去拔掉它了。

过了几天,父亲果然拿来了花籽还带来一个小洒水壶,嘱咐我的儿子每天给花浇浇水。这么好玩的事儿,儿子当然乐意做。一段时间后,房子前面的这块空地花团锦簇起来。这幢住宅楼里的居民以为是居委会来搞的绿化,也就不再有人往这块地上扔垃圾了。

时光平静地偷偷地流走。那棵小树苗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显出与香樟树的不同来,每次见到它,我心里就有一种不安,虽然稍纵即逝,但每次都能感觉到。直到有一天,终于去网上查了,资料说“:香樟树和冬青树都是常绿乔木主要不同之处是树皮和果实不同,香樟树树皮为黄褐色或灰褐色纵裂,冬青树树皮平滑,呈灰青色。”也许树与人一样,在婴孩时看着都差不多,长大了才越发显示出不同来。

冬青树,四季常青,是很常见的绿化树种。但我的房子周围,偏偏只有这么一棵冬青树。

我与父亲再也没有谈起过这棵树。也许他早已忘记了这件事。冬青树长到茶杯口粗细时,父亲被查出肝癌,已是晚期,当年就过世了。

不知为何,这棵冬青树成了我关于父亲的最不能忘记的一件事。

2014-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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