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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龙这个小老头儿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这场斗争,以世龙的胜利告终。新世纪开始,孩子们为已有五本书的世龙庆祝七十大寿,他还和孩子们一起跳了新中国建立初期学习的交谊舞,这个小老头儿得意扬扬地说,“他们笑我仍是风度翩翩”。

这个人精人怪,比我大一岁的小老头儿王世龙,又要出书了,这回,书名为《1956—1996图像岁月——昨天的农业、农村、农民图像纪实》。三百余幅照片,三万余言文字,述说着四十年间中国农业、农村和农民的沧桑。先不说这就是史诗。但你不能不以凝重的眼光进入阅读,然后进入凝重的思索。“三农”,对于中国的国计民生,的确是一个最为凝重的课题。破题,用了几十年的时光,几代人的努力,付出过巨大的代价。今天,21世纪初的今天,2007年的今天,免除了农业税、免除了几千年来“皇粮”的今天,工业对农业反哺,国家对农业实行各种补贴的今天,反观历史,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对于昨天曾经发生的狂热、盲目、失误、荒谬,不要责骂,不要妖魔化。昨天是今天的历史,今天是从昨天走来的,今天对待昨天,只需清醒地回顾,理性地反思,科学地梳理,如此,便会踏实地走向今天的未来——明天。《图像岁月》将一个个瞬间定格,连接为一幅历史长卷,提供了可观可触可感可知的艺术的回顾、反思与梳理,对于当代以至于今后,自有其不可替代的思想与艺术价值。

这是他的第八本书。世龙出书不早,1995年他六十五岁时才同时推出两本摄影画册——《历史脚印》和《中原父老》,1996年出版摄影文集《瞬间纪事》,1999年又同时推出两本摄影画册——《风情》与《风光》,2004年出版摄影画册《水!水!水!》,同年还出版散文随笔集《牛歌》。加上此次的《图像岁月》,十二年间,八本书,这是世龙晚年的井喷,酣畅淋漓,快哉快哉!

世龙曾有文记述他患癌症经过治疗,于休养期间最初出书的情况,他在家中建了暗房,将半个世纪所拍数千张底片统统重新印样,精选放大,一次推出《历史脚印》《中原父老》,使他精神大振,食欲增加,体重上升。一发而不可收,于是,就又有了次年即1996年的摄影文集《瞬间纪事》,1999年的《风情》与《风光》。世龙说:“四本摄影画册,一本摄影文集,尽管都不是惊人之作,但病魔却被吓得无影无踪。”出书,是世龙对病魔斗争的一种方式,它敢对我“魔高一尺”,我就对它“道高一丈”。这场斗争,以世龙的胜利告终。新世纪开始,孩子们为已有五本书的世龙庆祝七十大寿,他还和孩子们一起跳了新中国建立初期学习的交谊舞,这个小老头儿得意扬扬地说,“他们笑我仍是风度翩翩”。

1999年的《风情》,我曾奉世龙命为之作序,在那篇序的结尾我说:“如今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小个子老头儿,脸上的皱纹虽然比前些年深刻了些,但还是燃烧着激情,还是透着精气神。人家命大,坠崖、癌症都奈何不了他。这世界总是还对他有些期待吧。期待什么呢?期待他在即将到来的新世纪,必定会有新的艺术创造,奉献给这个世界吧。我祝福你,朋友。”

果如所料,新世纪伊始,又是三本书。

三十万言的散文随笔集《牛歌》,真实质朴,精彩独到。以文字与世界对话,世龙只是偶一为之。他与世界对话交流倾诉感受的主要工具还是他于二十岁时在部队就拿起的照相机,他用镜头说话。这个经过人民解放军这个大学校严酷锻炼的乡村穷苦孩子,以常人难以相信的毅力在病床上痛苦地顽强地躺了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治疗好战争给予他的伤痛,坚持拒绝给他的一等残废军人待遇,争取到降低一等的二等残废军人待遇,也就争取到他向往的重新工作的机会,逐步扔掉支撑他行走的双拐,在无数次摸爬滚打中学会了骑自行车,终于可以到地方媒体重新拿起了他心爱的相机。几十年来,他的镜头须臾没有离开过乡土和农民。他就是要用他的镜头诉说他对乡土对农民的深深的爱恋,那是他的乡土,他的父老兄弟。

那年,淮河发大水,他乘运送救灾物资的直升机去淮滨,飞机将救灾物资和他降落到地上就飞走了,他就留在抗洪救灾的淮河岸边拍照,被安排到一个陈大爷家吃住,与陈大爷同住在一张竹床上,陈大娘发现他身上也有虱子,就笑着对他说,俺身上有这东西你身上也有。他在陈家住了五天,每天晚上,陈大娘就将他的衣服拿去在麻油灯下帮他捉虱子……那年,他去新乡大块头公社采访,前不靠村后不靠店时,突遇大雨滂沱电闪雷鸣,雷鸣中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他就循声钻入一架瓜棚,原是他采访过并为之拍过照的张大爷,张志江,张瓜匠。张大爷把他的摄影包擦干,用被子将他包起来暖和。张大爷说,天黑了,下大雨,不走了,还有俩窝窝头,你一个我一个,再找俩面甜瓜顺顺口就行。他俩背靠背坐在瓜庵里的木床上,瓜庵里的水越积越深,坐在床上可以洗手,那小床像只小船,他抱着摄影包,张大爷抽着清化小烟。雷雨声中,张大爷说,当记者不容易啊!他说,种瓜也不容易啊……那年,刚收罢麦,早种的棉花苗支蓬开已经碗口大了,他骑着自行车,从新乡朗庙公社到获嘉的亢村公社采访,过七里营公社王屯大队时,他突然感到头疼,浑身没劲,像是感冒,就在一棵大叶杨树的阴凉下将自行车放倒,头枕着车,手抱着摄影包,想着迷瞪会儿就会好的,醒来,发现身上盖了件小袄,王屯大队的王大爷正坐在他身边吸烟,还笑着说,我一看就知道是你,我认得你的照相包,你的自行车,你忘啦,去年你来俺家,自行车气不足,还是俺借的气筒打的气。王大爷不听他有点感冒不要紧睡一觉休息会儿就好了的胡言乱语,硬是给他拉到了大队卫生所……那年,三年困难时期的某一年吧,他与新华社记者老唐同在新乡县刘庄采访,天黑时,老唐说咱吃什么,他说听主人安排。天黑透,他俩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饭吃,只好等第二天早上一起吃。睡下时,大队支书史来贺来了,问二位吃饭了没,饿不饿?他笑说,老史,饿了咋办?老史说我去想点办法,半个时辰后,老史回来,提了壶开水,了半篮子被霜打的小茄子,捎带一包盐,霜打青嫩小茄子蘸盐,开水送下,也算是顿美美的夜宵……

那年是何年?陈年也。陈年何谓?好久好久以前也。王世龙在数十年间的采访生涯中,上述的类似细节,信手拈来,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可以就此打住,不再列举。细节有发言权,说王世龙风里来雨里去风风雨雨几十年,当不为过吧?当然苦。世龙能深深体味到那苦中之乐。爱恋乡土,亲近农民,乡土为他充氧,农民为他补钙,世龙的思想感情意识精神,是日渐成长日渐强壮的。强大的精神反哺身体。这里大体可以猜测到他战胜伤痛战胜病魔的秘密了。

世龙有文《死鬼,你认识我吗?》,记述了他五胜死鬼的情景。一次是1950年冬,这年他已是中国共产党党员,解放昌都战役中,夜行军包围敌人时,他坠崖,他的坐骑和他的行李资料全都顺水东流,只有脖子上挂着两部相机的随军记者的他,被挂在古树的乱枝上,战友们用绳子绑住他的手脚将他拉上来,放在骆驼担架上。又一次是1951年初夏,胜利完成解放昌都战役,完成进军玉树任务,部队奉命返回西宁,他的伤虽尚未痊愈,但已从骆驼担架上下来,换成骑马,第二次途经巴颜喀拉山上的花石峡,他伤痛复发,高烧三天不止,茶饭不进,晕倒在帐篷里,不省人事,命在旦夕。部队接受剿匪任务立即出发,留下徐班长和一班人马为他办理后事,在花石峡的水泉边给他修好墓地立好墓碑,一边无奈地看着听着他逐渐衰竭的呼吸,一边派出三名战士骑马去二百里外的修路部队求救,竟请来一位医生,带来十二支盘尼西林针剂,连注射三针,高烧逐渐下降,从昏迷中醒来,能一勺勺地接受战友们的喂水了。再一次,是1953年的春天了,在兰州军区摄影训练班学习半年,照完毕业合影后回到招待所的当天晚上,从床上掉到地上,腰部疼痛难忍,旧伤又复发了,下肢几近瘫痪。由兰州而天水宝鸡西安开封上海北京天津,一路转院,在天津医学院附属骨科医院,由苏联专家参加,“死马当成活马医”,给他动了取骨疗毒、“刀卸八块”式的大手术,石膏固定全身,除头部和两手能动外,就像一具僵尸。手术后转新乡荣军康复医院治疗休养,一躺就是四年,待拄着双拐能站起时发现人矮了一截。这就是所谓的取骨疗毒,手术时将他的腰脊骨截掉一节。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叫他小老头儿的理由。人家给他评了个一等残废军人,其待遇是由国家养老终生,给一套住房,给找个老婆,老婆也可拿一份相应的工资。他写信给省民政厅厅长,表示坚决不要这个待遇,而要可以重新工作的二等残废军人待遇。他要工作。人们看来,此人真是有点怪怪的。第四次是1989年,癌症,在广州治疗期间,上午治疗,下午还背着相机在广州街头转悠,不时抓拍个街头即景之类。第五次是1992年,开肠破肚胃被切除三分之一。如此这般,与死鬼进行了五次较量,世龙写道:“每一次较量我都对着它大喝一声:死鬼,你认识我吗?”

王世龙以他的残疾之躯,背着他的摄影包,走遍了河南这块热土,拍了上万张照片,就凭这,当了全国劳动模范,当了首任河南省摄影家协会主席,为河南的摄影艺术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以乡土摄影家的身份随中国摄影家代表团访问美国。美国同行认为,王世龙的摄影艺术最洋,东洋!他的多幅照片被美国收藏家和西方艺术机构收藏。

行文至此,就可理解我在本文开头为什么要称他为人精人怪了。或加一条:人杰。或可再加一条:人龙。诸君以为如何?有时候,我看坐在我对面或者站在我身边的这个小老头儿,心中不由得暗想,你就不是个人。你是一个传奇。

回到文本,回到《图像岁月》,我说了不少好话,也想说点不满足处。此话,世龙已在此书中说过,他说:“天有不测风云,我只照晴;人有喜怒哀乐,我只照笑。因此,我的照片用现代眼光审视,大都是公式化、概念化。但作为历史的记载,尽管是千篇一律,或者千人一面,但总归是那一段历史的脚印。”言重了,自责过苛。不能说是公式化概念化,也不能说是千篇一律千人一面。既有不测风云,也应当照阴,既有喜怒哀乐,也应当照哭。综观全书,虽也有困难时期“瓜菜代”一些照片,但对灾祸苦难的反映的确太淡,致使沧桑感稍欠缺。世龙在“记者感悟”等题目下的文字中作了些说明,想来,他也感到这种缺憾了。照晴照笑,几十年的摄影生涯中,世龙是当作座右铭的。我猜想,这是对新闻摄影的要求,更重要的是世龙对世界对人生对生活的观点、认识和表现方法,他总要将光明的一面让人们看。这也是王世龙的《图像岁月》,那岁月已经流逝,无法要求世龙再重走一遭。

世龙向我大声说,这是我画句号的一本书。

我搂紧世龙的肩膀,也大声说,你画什么句号?你这精气神,你美吧,你得意吧,你照一百岁活吧。

世龙笑了,我看到那笑着的眼睛燃烧着光亮,我感到那光亮有种灼人的力量。

2007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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